陸灝

一

龐觀祥剛走進會議室，還沒有坐下來，礦區(qū)工會副主席董耀文就招呼他說：“老龐，大家正討論怎樣才能提前完成國家計劃，你發(fā)表發(fā)表意見?！?/p>

誰也知道，龐觀祥是我們撫順老虎臺礦的先進生產者。自從傳達了黨中央和毛主席關於反對保守思想的指示以后，正像所有的先進生產者一樣，他總覺得越在煤上琢磨，越覺得自己的勁兒還沒有全部使出來。這時，老龐是剛從井下上來，臉還沒顧上擦，一聽董耀文這樣問他，他馬上回答說：“采煤工人像站在一個圈子里，左一圈，右一圈，老受人限制。我的力量才使了一半，正愁著沒有地方使勁兒呢！”

“你們每個月都超額完成了任務，怎么還說力量才使了一半呢？”當時會上有人奇怪地問。

“井下采煤工人雖然是八小時工作，但實際上能干五小時就算不錯了。打眼、放炮，架棚子的時候，煤就出不來，很多人都得等著，這豈不是力量還不能全部拿出來嗎？”龐觀祥一面這樣說，一面心里想：別看我們這個班在1955年超產了兩萬八千多噸煤，還提前五十六天完成了國家計劃，其實，力量還有的是呢。

“有沒有別的辦法？”

“有！”老龐像早有準備似地沖口而出了?！耙攵喑雒?，就得深打眼，多裝火藥！”

乍一聽，這好像很簡單。也許有人會說：過去眼打得淺，火藥裝得少，少出了煤，那么，以后眼就打得深一點，多裝些火藥，多出些煤，這不就得了嗎？這難道還有誰會不樂意嗎？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撫順礦務局雖然也推廣過深打眼的先進經驗，但現(xiàn)在它卻另外有一個打眼的深度不能超過一公尺八的規(guī)定。并下工人按照這個規(guī)定操作，崩下來的煤，有半小時就攉完了。然后就得再打眼，再放炮，直等到棚子支好了，采煤工作才能再前進一點點。在這種情形下，龐觀祥早就想把眼打得深一點，多裝些火藥，多出一些油。他也曾和老采煤工人王金才一起試驗過深打眼，但卻受到組長和保安檢查員的指責，說是“違反了操作規(guī)程、保安規(guī)程”。

這件事情放在龐觀祥的肚子里已經有些年月了，既然現(xiàn)在有人問起他，他就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

想不到龐觀祥這樣簡簡單單地一說，恰恰是一針見血地說到了老虎臺礦的病根上。

如果光從生產數(shù)字上來看，老虎臺礦的生產成績好像巳經的確不錯了。在1955年，全礦原計劃生產二百零五萬噸煤炭，實際上生產了二百二十二萬五千噸，超過原計劃的百分之十四。原計劃節(jié)約二十四萬元，實際節(jié)約的數(shù)字是一百二十五萬元，超過原計劃四倍還多。

但是總的生產計劃雖然是完成了，而且超過了，可是采煤工人的勞動生產率還是很低。全礦工作人員平均的采煤數(shù)字每人每天還不過一噸，回采工人每人每天平均才三噸四，這和全國先進的煤礦相比，老虎臺礦顯然還是一個落后的礦山。全礦七個區(qū)，二十二個采煤班，有的超額完成了計劃；有的只能勉強完成；有的還完不成計劃，反而欠了很多債。一樣一個八十公尺的采煤掌子，有的每月能出二萬一千噸煤炭，有的只能出七千噸。有的采煤區(qū)不但是產量計劃完成得不好，而且事故也特別頻繁，像原來的老一區(qū)就是這樣；然而，在產量計劃完成得好的掌子里，卻往往事故也很少，生產和安全的情況是顯得那樣和諧一致。

可見，問題在於打破保守思想，勇于創(chuàng)造先進定額。

現(xiàn)在，問題的關鍵，一下子被龐觀祥提出來了。

實際上，有著共同想法的，不僅僅是龐觀祥一個人。和龐觀祥同一個采煤區(qū)的技術員周廣瑞，也曾經想過這件事。還在1953年的10月間，礦區(qū)工會主席李雙英從北戴河休假回來，和他說起了別的煤礦深打眼的先進經驗，那時候的周廣瑞就做過一次試驗。但他還不懂得和大家商量，只想自己試一試。工人們見他扛了一根把兩根短釬子接在一起的長釬子下井，都暗暗地說：“看我們的技術員，來搞什么

名堂？”釬子鉆進了一公尺多深的煤層，直打哆嗦，咔嚓一下，釬子就斷在煤層里了。他的試驗就這樣失敗了。

周廣瑞今天聽見老龐又提起了這件事，他趕忙支持說：“行??！如果能允許把眼打得深一點，這就解決大問題了?！?/p>

於是，會上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打眼超過一公尺八，這豈不就違反礦務局的規(guī)定了嗎？”

“要深打眼，采高和空頂距離必須同時加大?！?/p>

“這不就又違反礦務局的規(guī)定了嗎？”

“把放炮的長度也延長些，在四十公尺的長度把它一次放完，這樣會大大節(jié)省時間。”

“過去規(guī)定放炮的長度是五公尺到十公尺，這就又超過規(guī)定了，上面會答應嗎？”

真的，人們想從這里走，走不通；想從那里走，又走不通：陳規(guī)舊章程，像一根根繩子，把人的腳和手都捆住了。

“這些都應該有個改變，這些規(guī)定已經有七八年了，現(xiàn)在生產發(fā)展了，規(guī)定也應該跟著改變才對啊！”有一個人幾乎是帶著嘆息的聲音這樣說?！拔覀儑业膽椃ㄟ€向大家征求意見呢，為什么這些保安規(guī)程提意見也沒有用？”

這時，董耀文就問大家：“要是這些規(guī)定改變了，能保證安全嗎？”

“當然能！”很多人幾乎是同時回答。采煤五區(qū)的老支柱工賈路章跟著說：“比如現(xiàn)在規(guī)定采高限制是兩公尺二，如果增加到兩公尺五，根據咱們這里的煤層，哪是再安全也不過的了?！?/p>

周廣瑞也補充說：“按照老龐和大伙兒的意見，我想把我研究的別的礦山的專業(yè)隊的經驗結合起來，讓打眼的專門打眼，架棚子的專門架棚子，誰也不用等誰。這樣，大家的力量就可能全都使得上了?！?/p>

董耀文又問周廣瑞說：“要是采用了這一套新方法，你估計咱們的礦會增加多少產量？”

“大體上能省掉一半人，還可以提高一倍產量?！?/p>

在散會的時候，董耀文拍著老龐的肩膀，高興得真想把他抱起來。他對著周廣瑞說：“老周，你和老龐一塊再研究研究，趕快寫個方案出來?！?/p>

二

新采煤法的建議送到礦黨委會的時候，正是1955年的年底。黨委會一致同意在明年一月五號試驗這個新方案。

但人們早已迫不及待了。這一天，龐觀祥回家只睡了兩個多鐘頭覺，睡不著，又起身到辦公室來找周廣瑞。他把大家最關心的問題向老周提出來：“有沒有辦法把安全問題解決得更徹底些？”

這些天，周廣瑞也正在安全問題上用腦子。他知道這個改變涉及的范圍很大，而煤礦的主要關健就是安全生產。雖然要打破陳規(guī)，但不能不注意安全生產。老龐現(xiàn)在問他，他就把自己這幾天的想法告訴他說：“為了照顧安全，貼著煤壁再加上個棚子，這就不怕壓力了?！?/p>

龐觀祥一聽，立刻覺得解決了問題，他高興地說：“這太好了，還省木頭呢?！?/p>

於是他們倆又找了八九個工人來商量，大伙兒又發(fā)表了很多意見。

有人提議說：“要干現(xiàn)在就開始吧，還等什么？”

采煤六區(qū)的馬振清區(qū)長馬上去給礦長王振海打了一個電話，他向礦是建議提前試驗。

王礦長到了六區(qū)，一面鼓勵大家，一面心里想：新的采煤方法雖然鼓舞了工人們的勞動熱情，但這樣重大的采煤方法的改變，應該由礦務局批準以后才能試驗。正在這時候，恰好撫順礦務局的領導部門派來了解情況的三個干部也來到了。他們來到采煤六區(qū)后，就有工人向他們要求說：“讓我們提早干吧！”

“礦務局三號才有人上班，你們的建議沒有人批?！?/p>

這幾個人雖然沒有正面提出什么問題反對這個新采煤法，但他們卻發(fā)出了很多疑問：“采高超過二公尺二的規(guī)定，是不是違反操作規(guī)程？”“這樣放炮冒不了頂吧？”“炮眼距離不太密嗎？”一句話，他們對這個新的創(chuàng)議顯然并不熱心。

王礦長看到他們疑問很多，心里就知道這件事情要增加麻煩了。他想：等他們回去匯報，還不如自己主動地上一次礦務局呢。於是他決定立刻到礦務局去。

三

第二天，在礦務局總工程師的辦公室里舉行了一個會議，專門討論龐觀祥和周廣瑞的創(chuàng)議。老虎臺礦礦長王振海和礦的總工程師周永發(fā)、技術員周廣瑞參加了這個會。龐觀祥因為到井下工作去了，沒有一塊兒來。

在這個會上，有一部分人堅決主張試驗這個新創(chuàng)議，那就是老虎臺礦來的幾個人。另外一部分人，卻是專門提疑問的，一聽這些疑問，人們幾乎以為發(fā)言的人并不是想從科學研究出發(fā)，來幫助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并熱心地來幫助解決問題，而是想用這些疑問來難死這個新創(chuàng)議。昨天到第六采煤區(qū)

去的兩位技術員就是這樣。此外也還有一些人是模棱兩可，自己從不表示明確的意見。

這個會開得很激烈，在討論到四十公尺的長度內放炮問題的時候，時間已經快接近中午十二點了。

有人問：“一次放炮四十公尺，打翻了貼幫棚子怎么辦？”

“只要改變打眼的角度就可以了。”周廣瑞巳經是滿頭大汗，他應接不暇地回答著。“只要把棚子的位置和眼的位置交叉開來，就不會打翻棚子?！?/p>

“打不翻？這可沒有準兒?！?/p>

“我可以保證！”

像這樣的事情，一萬面說不相信，一方面說可以保證，似乎是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時候，譚總工程師就問礦區(qū)國家技術安全監(jiān)察局的畢處長：“你看這個問題怎么樣？”

畢處長今天參加會，一句話還沒有說過，現(xiàn)在碰到這樣關鍵問題的時候，人們是多么希望他說句有用的話?。】墒?，畢處長卻只說了這么一句：“回去研究研究再說吧。”

王礦長根據自己的經驗知道：所謂研究研究，輕則拖延，重則否定，這是監(jiān)察局過去的常規(guī)。他想到這里連忙站起來說：“一個新的東西，它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如果說研究研究，一定是有些問題還弄不清楚，那咱們下午就接著再研究研究?！?/p>

畢處長回答說：“好吧，就下午再繼續(xù)研究吧。”并通知大家，下午會議的地點改在監(jiān)察局開。

從礦務局走出來，礦長、總工程師、周廣瑞一同找飯館去吃飯。在路上，三個人都沉默著，誰也不說話。周廣瑞想：下午在監(jiān)察局繼續(xù)研究，根據過去的老規(guī)矩，是十研究九不成。他越想越焦慮。到了飯館里，就忍不住地對王礦長說道：“咱們得討救兵！”

王礦長說：“好！吃了飯我到礦區(qū)黨委會，你們先去監(jiān)察局，要是他們還不同意，你們就堅持，我很快就會去的?！?/p>

周廣瑞說：“我也去礦區(qū)工會找找董耀文?！?/p>

這一頓飯，三個人誰也沒有吃好，老周只吃了幾只燒麥就再也吃不下了。

但周廣瑞找不到董耀文，只好匆匆到監(jiān)察局去。王礦長到了礦區(qū)黨委，找到了王書記，王書記早在市委那里聽到一些有關這個問題的報告，他當然很支持老虎臺礦的創(chuàng)議，并馬上派了辦公室主任一同到監(jiān)察局去。他們走過會議室的窗口，王礦長看見會議已經開始進行了，監(jiān)察局除了那個畢處長外，局長也不在。他想：沒有局長在，還是沒有人作主！他連忙直接到局長室去找局長。

礦區(qū)國家技術安全監(jiān)察局閻清瑞局長正和總局張文局長在辦公室談話。他見王礦長來了，就說：“四十公尺放炮不行啊，打翻棚子冒了頂怎么辦？”

“我們有具體措施。架上貼幫棚子，這比過去還安全呢?！?/p>

總局局長張文同志問道：“老虎臺礦的安全情況不好，怎么還可以放四十公尺的連環(huán)大炮？”

“炮還是一個一個放，不是一下子放，是把開幫拉長。”王礦長解釋說。“現(xiàn)在我們用的放炮器，要想同時放兩個炮還不可能呢。”

張局長聽了，就說道：“那當然可以。要是一炮一炮放，為什么不可以讓他們試驗試驗？”

這時候，周廣瑞參加的會已經散了。王礦長只見礦總工程師周永發(fā)笑瞇瞇地走進來，坐在他的旁邊，低低地對他說道：“沒問題啦！”

王礦長想：既然外邊也同意了，總局張局長也同意了，這大約是不會有什么問題了。不等閻局長的回答，他們就興奮地走出了國家技術安全監(jiān)察局的局長辦公室。

四

在試驗新采煤法的那天，上班的時間還沒有到，工人們都提前到掌子里來了。

老龐當然來得很早，他對采煤工許成芝說：“老許，咱們來打頭一炮！”

許成芝說：“好！看看咱倆這頭一炮打得響不響？”

在這礦燈閃耀的四壁漆黑的煤井下，釬子鉆進煤層的時候發(fā)出一種清脆的豁亮的聲音，彷佛要把這大地下的烏金似的煤壁整個地都要掀倒下來。蒙蒙的像噴霧一般的煤粉一會兒就把人們的臉孔都涂黑了。六道東的眼剛打完，龐觀祥又轉移到六道西來，深深的眼，五十多斤重的一塊黃泥，裝幾個眼就裝完了。不大一會，悶雷似的炮聲就在六道東的掌子里連續(xù)地響起來。大塊大塊的煤炭，嘩啦嘩啦地崩裂下來，傾瀉到刮板運輸機里，送出了掌子。

這轟轟的炮聲，這崩裂煤炭的使大地都有些顫動的聲音，使龐觀祥禁不住又奔到六道東的掌子里來看看，他看見周廣瑞正跟著爆破隊親自在掌子里放炮。他問：“打得怎么樣？”

“都很好，就是煤碎一些，眼的密度再寬一些就好了?！?/p>

“棚子怎么樣？”

“你放心吧，它一個也不會被打壞的?！敝軓V瑞充滿信心地說。

老龐一轉身，又回到了八道東，只見那釬子幾

乎是飛一般地鉆進了煤層。過去打一個一公尺四五的眼，需要一分三四十秒鐘，現(xiàn)在眼比過去深打三分之一，只用四十七秒鐘就夠了。不到六個半小時，五百三十個眼就早早地被打完了。眼打完了，許成芝問老龐：“咱們的任務完成了，還干些什么？”

“咱們去支援擂煤。”

因為打眼放炮快，攉煤的人都來不及工作，連擂煤的鐵鍬也找不著。

“用耙子！”過去總是攉煤的人要等打眼放炮的人，現(xiàn)在反過來，打眼放炮的人來幫助擂煤了。

烏金般的閃光的煤炭，密密地前擁后擠地順著皮帶運輸機運到儲煤倉庫去，寬寬的皮帶上堆滿了煤炭，它再也不像平常那樣不慌不忙地運轉了。井上的火車也格外地忙碌起來：它一點點時間也不敢耽擱，但總還是來不及。

煤炭源源不絕一刻不停地涌上皮帶運輸機，建龐觀祥和周廣瑞以及他們的戰(zhàn)友們，也沒有想到一下子會順利地采出這樣多的煤。皮帶上都堆滿了煤炭，幾百公尺長的運輸機都走不動了。所有的車皮都駿滿了。裝得滿滿的儲煤倉庫的肚子都好像要漲破了，運輸機上的煤炭還直往里送，一直到煤炭和煤炭都碰上了頭，皮帶也只好停了下來。這就一直影響到掌子里的刮板運輸機，因為煤炭一時運不出去，它也被堵住了，整個的運輸系統(tǒng)一時都被煤炭堵塞了。

這一班，因為運輸、停電耽誤了兩個半小時，還出了七百二十四噸煤，比平常多采出幾乎一半煤炭。第二天，他們就采出了九百四十七噸煤，比平常的采煤增加了一倍。到最近，這個采煤班已創(chuàng)造了日產一千零四十八噸煤炭的新紀錄，而舊采煤法的平均日產量每班不過只有四百多噸。

新采煤法的試險成功，好像是一把火，它把老虎臺礦人們的勞動熱情整個兒燃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