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全興
略談豐子愷的藝術論著
在積極開展“五講”“四美”,提倡美育的今天,不由自主地想起提倡美育的先驅——豐子愷先生和他的藝術論著來。
子愷先生生前寫過大量的藝術論著,解放前出版過《音樂入門》、《美術講話》、《西洋名畫巡禮》、《西洋畫派十二講》、《藝術教育ABC》、《構圖法ABC》和《近世十大音樂家》等許多藝術專著。這些專著都寫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例如有一本《西洋音樂楔子》,用許多音樂家的故事介紹關于樂曲、樂器、歌劇、節(jié)奏等方面的音樂知識,使人讀了獲益匪淺。此外,他還寫過不少單篇文章,發(fā)表于《中學生》、《東方雜志》、《小說月報》和《晨報》等刊物上,后來集成《藝術趣味》、《藝術叢話》等書,還有許多單篇文章散見于《緣緣堂隨筆》、《教師日記》、《子愷近作散文集》等書中。子愷先生的藝術論著,影響整整一代熱愛藝術的青年,使不少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批評的人獲益匪淺。
子愷先生談論藝術的文章,大都是有的放矢,從實際出發(fā)的?,F(xiàn)在就《藝術趣味》(開明書店一九三四年版)和《藝術叢話》(良友圖書公司一九三五年版)中的幾篇文章略作介紹,以窺一斑。
有一篇《兒童畫》,講到孩子們常用炭條、黃泥塊和粉筆頭之類的“畫具”在雪白的墻壁上或光潔的門窗上作畫,大人們看見了往往大發(fā)雷霆,動手消毀,但子愷先生說:“倘得仔細將這些作品審視一下,而稍加考慮與設法,這種家庭的罪犯一定可以不禁自止,且可由此獲得教導的良機。因為你倘仔細審視這種涂抹,便可知道這是兒童的繪畫本能的發(fā)現(xiàn),筆筆皆從小小的美術心中流出,幅幅皆是小小的感興所寄托,使你不忍動手毀損,卻要考慮培植這美術與涵養(yǎng)這感興的方法了。”這話很有道理,發(fā)人深思。正由于子愷先生熱愛藝術,有一顆赤子之心,因此他能對兒童畫如此重視和高度評價,并為兒童畫的培植和發(fā)展發(fā)出由衷的呼吁。在一篇《兒童與音樂》中,子愷先生講到自己重唱舊曲《春游》歌時,“只要把眼睛一閉,當時和我一同唱歌的許多小伴侶的姿態(tài)便會一齊顯現(xiàn)出來”?!拔覠o論何等寂寞,何等煩惱,何等憂懼,何等消沉的時候,只要一唱兒時的歌,便有兒時的心出來撫慰我,鼓勵我,解除我的寂寞,煩惱憂懼和消沉,使我回復兒時的健全。”他還回憶自己兒時唱一首《勵學》歌,唱到“亞東大陸將沉沒”一句,“驚心跳膽,覺得腳底下這塊土地果真要沉下去似的。”“所以我現(xiàn)在每逢唱到這歌,無論何等逸樂,何等放蕩,何等昏迷,何等冥頑的時候,也會警惕起來,振作起來,體驗到兒時的純正熱烈的愛國的心情?!彼f每每有人對此表示同感,可見音樂與兒童的關系很大。因此,他希望音樂教師將優(yōu)美健全的兒童歌曲傳授給無數(shù)天真爛漫的兒童。這一席話,使我們看到藝術家的無限熱忱和一片仁人之心躍然于紙上。
子愷先生對婦女的藝術教育也很注意。有一篇《女性與音樂》講到,音樂史上雖然很少有女性的音樂家,但他翻閱了大量的音樂史料后,發(fā)現(xiàn)世界上第一流的音樂家中有十多個人都受過母親或姐姐的音樂教育,還有許多音樂家或為女性作曲,或從女性獲得靈感,或拿女性的材料而作出音樂,因此他認為女性是音樂的土壤。這話雖然偏頗,但說明了他對婦女地位的重視,他對女性與音樂藝術關系的研究態(tài)度還是值得稱道的。在一篇《為婦女們談音樂態(tài)度的研究》中,他談到在一次集會上,看見一班女士聯(lián)袂上臺齊唱《木蘭辭》,深深為她們唱歌時的態(tài)度惋惜。“她們你推我,我推你,含羞而上臺。在臺上又你牽我,我牽你,或低頭背立,或掩口忍笑”,直至最后一群麻雀似的飛去。這使子愷先生化了很大的篇幅,談了兩個問題:一,音樂藝術是非常高深的。故研究音樂應取極鄭重的態(tài)度。二,女性在音樂上是占有特殊的位置的,故希望女性的音樂研究者大家自愛自重。他說:“女聲有清脆圓潤而柔麗的音色”,希望女性珍惜自己的“女兒喉”。他對婦女藝術教育的一片忠告,由此灼然可見。
子愷先生對學生的藝術教育非但重視,而且講究方法。他在《為中學生談藝術科學習法》中,鄭重提出學習藝術第一須勞苦,第二須涵養(yǎng)感覺,第三須學健全的美(即不迎合庸俗的趣味)。講到圖畫和音樂的學習法,指出都要辨識門徑外,前者更要磨煉眼光,后者更要確修技術。他要求對學生進行嚴格的藝術教育,使之成為有用的藝術人才。他在《我的學畫》、《寫生世界》和《野外寫生》等文中,一再強調觀察實物、“師自然”的重要性,認為寫生才能培養(yǎng)“藝術的心”。他那些娓娓動人地談自己年青時學習寫生的心得體會,深得藝術三昧,對我們今天的藝術教育也不無參考價值。
此外,子愷先生在《從梅花說到美》、《從梅花說到藝術》、《藝術鑒賞的態(tài)度》、《美的教育》、《美的同情》和《畫圣米葉的人格及其藝術》等文中,深入淺出地用自己的話介紹了西方美學思想和西方藝術史。 同時,他又不數(shù)典忘祖,在《談中國畫》、《云崗石窟》、《東洋畫六法的論理的研究》和《中國的繪畫》等文中,相當客觀地介紹了中國傳統(tǒng)藝術及其理論的基本特點,顯示出他對中國藝術具有真知灼見。
特別可貴的,子愷先生的藝術論著中時時流露出一種憂人憤世的心情和愛國主義的熱情??箲?zhàn)期間他寫的《教師日記》中講到一件事。有一次上課時他將自己作的一組漫畫掛出來,不料有些學生看了其中一幅漫畫哄堂大笑。原來畫中畫著敵機轟炸下一個母親背負嬰兒逃向防空洞,嬰兒的頭已被彈片切去,飛向天空,而母親尚未知道,背著無頭嬰兒向防空洞狂奔。子愷先生不勝憤慨地說:“諸生此舉,遠出吾意料之外!此畫所寫,根據(jù)廣州事實,乃現(xiàn)在吾同胞間確有之慘狀,觸目驚心,莫甚于此。諸生不感動則已矣,那里笑得出?更何來哄堂大笑?”因此他第二天上課時說:“今天要我來講漫畫宣傳技法,但我覺得你們這種人,畫的技法還講不到,第一先要矯正人的態(tài)度?!痹谌沼浝锼€講到中國的藝術家,有許多已變成洋人,忘記自已是中國人?!八囆g如此生吞活剝,藝術教育遂游離人生,而成為一紙具文?!睘榇怂坝怪袊囆g教育開辟一新紀元:掃除從前一切幼稚、生硬、空虛、孤立等流弊,務使與中國人生活密切關聯(lián),而在中國全般教育中為一有機體?!痹凇蹲訍鸾魃⑽募分?,有《談抗戰(zhàn)藝術》、《桂林藝術講話之二》、《桂林藝術講話之三》等文章,主張“抗戰(zhàn)藝術必須具有宣傳的效力”,堅決反對“死的藝術”。這一切都表明了子愷先生愛國主義精神的可貴,他的戰(zhàn)斗的藝術論是令人欽佩的。他絕不是一個在象牙塔里的藝術家。
子愷先生關于藝術的譯作也是很多的。他編譯過日本藝術理論家黑田鵬信的《藝術概論》以及《西洋美術辭典》、《谷訶生活》等書,寫了《畫家米勒的人格及其藝術》等許多關于西方音樂家和畫家的文章,為中日文化和世界文化的交流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在解放前象子愷先生那樣熱心于藝術教育而又有卓著成效的人是不多的。因此,我們應當十分珍惜他的寶貴遺產。趁此機會,向出版部門提個建議,是否可以編選一部子愷先生的藝術論著和譯作,供后輩揣摩學習,讓子愷先生的藝術精神彪炳于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