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潔人
這也是農(nóng)村新事一樁:一九八三年二月二日,上海郊區(qū)新場鎮(zhèn)舉辦了一個農(nóng)民個人畫展,二十四歲的農(nóng)家姑娘的三百多張畫,展現(xiàn)出生機勃勃的農(nóng)村生活風情,吸引著許多參觀者。青年社員們流連在她的作品前,逢人就說:“她,是我們農(nóng)民的驕傲,我們農(nóng)民中也有文化人才。”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假小子?野小子?
一九六九年以前,在南匯縣下沙公社沿江大隊十三小隊里,你是找不到這個叫康金梅的農(nóng)家姑娘的。人們見到的只是一個赤著膊,穿著短褲衩的小“男”孩。
“誰有本事,就從這里跳下去?!毙〗鹈分钢笜蛳聨酌咨畹男『?。男孩子們怔住了。
“哈,膽小鬼。”她縱身一跳,小河濺起浪花。她浮出水面喊道:“下來呀,膽小鬼?!?/p>
這個農(nóng)家的頑童,除了頭上兩條羊角小辮、一雙秀美的大眼睛,看不出還有什么別的女性外形特征,連一對眉毛也濃黑濃黑,是個十足的假小子。她從五歲開始就撲在玻璃窗上描摹哥哥畫的穆桂英,花木蘭,除了打架,還會畫圖。哪家孩子同她吵架,哪家門上就會被她畫上一幅開玩笑的畫。
其實,畫畫,金梅也要付出代價。此刻,媽媽正在罵她:“你給我坐下,給我紡紗!女孩子家,哪有象你這樣野的,你再走,打斷你的腳!”媽媽丟給她一把粗棉條,下田去了。
金梅等媽媽一轉(zhuǎn)身,拿哥哥畫的人頭像,貼著窗戶描起來,小臉上還掛著淚珠。
門咿呀一聲,金梅直跳起來。媽媽回來了,她一看小丫頭不紡紗,又在畫什么圖,趕過去一扯兩半,吼道:“種田人畫啥圖!畫圖能當飯吃嗎?給我割羊草去!”
金梅撿起扯碎的畫,背了竹籮向田坂走去。一到田坂,她放下籮筐,在那張撕碎的圖紙上又畫起來,身后圍了一群割羊草的小姑娘。這個要她畫房子,那個要她畫鴨子,七嘴八舌象一群小麻雀。到傍晚,草簍空空,媽媽又罵她。
金梅一氣,躲在門角里面畫了個媽媽打人的畫。窸窸窣窣,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拖出來一看,看到自己上了圖畫,也禁不住笑了,嘆口氣說:“小金梅,我們種田人,不學(xué)手藝,怎么過活啊!”
小金梅從媽媽瞇成縫的笑眼里看出,原來媽媽也是喜歡圖畫的,不然她又怎么對著自己的圖畫看了又看呢?
這小精靈看準了,就在媽媽懷里撒嬌了:
“嗯,我喜歡畫嘛?!碑斎?,她也懂得,爸爸做木匠,媽媽種田,家里姐妹又多,生活的擔子不輕啊。
一九七四年,畫家江南春到惠南公社深入生活??到鹈窋D在一群美術(shù)愛好者中間看他作畫。江南春向他們講解、示范,然后要他們每人畫一張。
康金梅握筆凝思,開始畫紅旗。這本是她的拿手戲。前幾年,家里的門上、墻上,到處是她畫的紅旗、紅星、天安門。這會兒她蘸著紅顏色,一筆一筆往紙上涂抹。不知怎么的,她忽然端起調(diào)色盆,朝紙上一潑,用大筆肆意揮灑起來。
“金梅,你干啥啊!”有人叫起來:
“不要緊,不要緊,讓她畫吧!”江南春看出了這個姑娘膽子大。他是理解的,人們常說,藝高才能膽大,反過來,也只有膽子大,將來才能取百家之長,闖出自己的路子來。
下一天,畫下沙公社全景,有人提議上五層樓高的水塔。可是來到塔下,人們怯步了。金梅卻利索地登上了鐵梯。大家焦急地勸她不要上去,她卻一下上了幾十級。朝下一望,心里也有點慌了,索性仰起頭朝上爬。耳邊的風,天上的云,一切都在顫動著,就連這水塔,似乎也在風聲中微微擺動,幾個男青年終于也跟了上去。
畫完《下沙全景》,下到地面,江南春說:“康金梅不是假小子,是個野小子。她要是認真學(xué)畫,倒是可以畫出來的?!彼徒o她《中國畫圖錄》,還給了她兩張宣紙,鼓勵她好好學(xué)畫。這可開了她的眼界:世上竟有這么好的畫,有這么好的紙。
她把宣紙裁成小張,輕易不用。從那以后,她做起了買宣紙的夢,夢見她抱著一大捆宣紙回來,鋪在地上,自己趴在上面畫著大幅的畫,又在上面打起滾來,變成了畫中的一朵鮮花。
不久,村里來了獻血隊,康金梅知道,獻血可以得到一筆營養(yǎng)費,正好買紙筆。她瞞著爹媽,報了名,穿上姐姐的寬大上衣,脖子里掛了一只裝著石頭的書包,湊滿九十斤體重,獻了血。瞞著家里,換回了一批紙筆顏料。
可是,她感到身子軟軟地,到河邊淘米,蹲久了,站起來眼前一黑,連人帶籮栽到河里去了。原來她貧血了。
這一年她高中畢業(yè),正式務(wù)農(nóng)了。夏天,張燈插秧。午夜收工過渠,她又暈倒在渠里,泡在水中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醒過來時,皓月當空;頸邊的流水,耳畔的蛙鼓,好一幅夜景。夜風吹得她渾身哆嗦,腦子里卻想著回去畫一幅美麗的夜景。
有搏斗,才有幸福
遲來的春天,終于催開了桃花。姐姐們給她滋補的營養(yǎng)品,到底換來了姑娘兩頰的紅暈。十九歲,康金梅終于發(fā)育成長了,還給了她少女的羞澀和魅力。男孩子們愛和她接近了,而她卻仍然把心思用在畫圖上。
姐姐們開始為她操另一份心:
“金梅,阿福參軍回來了,人倒生得端正,還是干部的兒子,將來要進社辦廠的?!?/p>
“東頭宅子里的德康人品蠻好。他們宅子里全是好人家。”
妹子睜大眼睛說:“阿姐,我不找對象,我還小哩!”
娘忍不住了,說:“十九歲還小嗎?我們這點年紀早成家了。你今年一定要找對象,如果不找,我拿你的圖畫全燒光?!?/p>
金梅也火了,說:“啥人上門來相親,我用棒打出去?!?/p>
金梅的畫箱果然空了。從小到大畫的五百多張畫被媽媽燒了。她眼睛哭紅了,兩天未去出工,躺在床上不思茶飯。
媽媽還在嘮叨:“你不找對象,再畫,我再燒?!?/p>
金梅躺了兩天,起來了,對媽媽說:“娘,我已經(jīng)有對象了?!?/p>
“鬼丫頭,誰相信!對象在哪里?”
“在部隊里,過幾天給你看照片。”
照片讓金梅媽高興了,她迫不及待地要見見親家。金梅推三阻四,西洋鏡就拆穿了。媽媽一生氣,又要燒畫了。
這一天,金梅真的領(lǐng)了一個小伙子來。大頭方臉的小伙子,靦靦腆腆,一副毛腳女婿望丈母的樣子。
媽媽樂了。叫金梅買排骨,買老酒,招待未來的新女婿。
小伙子還弄不懂比自己大的金梅老師今天為啥這樣客氣,大媽筷頭上已送過來紅燒大排,一邊還笑盈盈地說:“阿弟,伲窮么是窮,日子倒過得蠻好?!?/p>
小伙子一杯酒喝下,臉紅紅,醉醺醺,話也多了:“是蠻好,蠻好。大媽,你真好?!?/p>
“你覺得大媽好么,多來來,伲金梅人是蠻好的?!?/p>
“好好?!毙』镒哟饝?yīng)著。金梅卻暗暗好笑。她覺得他們都醉了。
飯后走出村口,小伙子喃喃地說:“金梅,你家大媽客氣來。我要不是有了對象,一定認她做丈母娘?!?/p>
借過對象后,家中平靜了。金梅覺得時光寶貴,作畫更勤奮,半年中學(xué)了素描、水彩、油畫,連田頭休息也捧著速寫本。
有人看不慣她這樣迷畫,一九七七年把她調(diào)到市郊大治河工地開河。金梅想不通:難道畫圖是為了我個人嗎?黨要我們勞動人民掌握文化,我畫圖難道錯了嗎?但是她只得去報到。
十一月的一個陰霾天,她同民工們坐上機帆船,開赴工地去。她坐在船頭上,在膝頭上寫日記:“滾滾河水向東流,丹青學(xué)不成,理想在何方!不,霜打梅花花更紅,金梅要學(xué)紅梅,不怕困難,向藝術(shù)進軍?!?/p>
工地上已造好一排排工房,推門進去,卻是滿地稻樁,禾稻收割不久,泥土濕爛。鋪上青稻草,蒙上白被單,就算床鋪。
金梅打開被包,幾本書滾到地上,這是《門采爾素描》《羅丹藝術(shù)論》《西洋繪畫概論》。她抱起這些書,不知放到哪里去才好。她感到胸口郁悶難平,把書在枕下一放,連衣裳也不脫,蜷縮到草鋪里去了。
踏上工地,她參加了挑土。一天下來,肩被扁擔磨破了,火辣辣地疼痛,坐在鋪位上,難以入睡。
鄰鋪的大嫂酣聲如雷。金梅皺著眉頭側(cè)過頭去朝她看看。
咿,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模特兒嗎?再看看前后左右,女民工們各種睡姿、各種神態(tài),一個個好象都是為她擺布的,等待著她去畫。這好象一線光亮漏進這潮濕氣悶的工棚,把這里照耀得象一個素描室,正好讓她慢畫細描。
她從草鋪上走下來,癡癡地凝視著她們,揮動著木炭筆,發(fā)出輕輕的擦紙聲。此刻,她覺得這工棚不那么冷了,似乎還散發(fā)出泥土的芳香。
看,一位年輕的女民工提來了一桶熱水,脫去上衣,露出長長的頸、圓渾的肩、高高的乳房。這美好的人體,立刻叫金梅聯(lián)想到維納斯。那美麗的體態(tài),曾描繪過多少遍啊,唯獨沒有機會畫真正的裸體。
她轉(zhuǎn)過畫筆貪婪地描起來,好象面對著的是一尊石膏像。
“喔唷,這小姑娘怎么畫這個啦!”
一語驚破了沉寂,那位擦身的青年婦女早羞得滿面紅暈,慌忙用襯衣?lián)踝×俗约旱男馗?。金梅也如夢初醒,悻悻然躺到自己的鋪上,閉上眼,睡了。
其實,金梅瞇縫著眼睛,在被窩里繼續(xù)畫她未完成的作業(yè)。她還要去投考師范學(xué)院藝術(shù)系啊!她不相信,農(nóng)民就登不上藝術(shù)的殿堂。她不會忘記,當她前幾次出現(xiàn)在落第者行列里時,幾位大學(xué)生譏誚的眼光象電火花一樣刺痛著自己的心靈。
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在工地上,她畫完了帶去的紙,又買來了手紙,畫速寫用了二三十斤。那是精疲力竭的農(nóng)民,是把全部精力獻給大治河的農(nóng)民:他們皸裂的手,蓬亂的頭發(fā)和布滿皺紋的臉。她意識到,嚴酷的年代剛剛過去,自己速寫的,也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過去一個年代在農(nóng)民臉上留下的深深的烙印。
一種創(chuàng)作的意念在沖撞她。她不知道為什么要開鑿大治河,但她要畫勞動在大治河工地上的民工。收工以后,她久久地佇立在工地上。遠遠望去,她的身影好象立在河床旁的一尊雕像。
故鄉(xiāng)呵,我將獻給你
嵊泗島海邊上坐著個姑娘,涼鞋放在她的腳邊。她正在畫畫,把普藍、群青往畫布上擠,一會兒又換了鋅白。畫布堆上了厚厚的顏料。她又用整支的顏料在畫布上涂涂擦擦,使勁地劃。畫布弄得象一塊被犁過的田,顏料高高低低,溝溝渠渠。
海濤在腳下巖石上激碰起飛濺的白浪,似乎想把巖石掀翻。難道海也在發(fā)怒嗎?也象康金梅一樣第五次考不取大學(xué),被父母剝奪了畫圖的權(quán)利,逃到海邊來,經(jīng)歷著一場心海的咆哮嗎?
不管怎么說,此時的康金梅,覺得咆哮的大海才是自己的知音,寫下它的洶涌波濤,才能吐出胸中的積郁。
她把畫推遠些看:海上一艘孤舟,在浪谷浪尖沉浮,這是自己啊,眼下的自己不正象那艘孤舟嗎?
背后發(fā)出了驚嘆聲:“唷,真好看。”是一種清脆悅耳的童聲。
三五個漁家孩子朝她笑著,她也笑了:“你們喜歡畫圖嗎?”
“喜歡?!焙⒆觽儞屩卮?。
“好,阿姨給你們畫?!彼驮诤_呎J真地工作起來。
夕陽染得大海七彩瑰麗時,金梅已給每個孩子畫了一張速寫。他們成了朋友,她被孩子們拉著進入漁村,成了漁民小張夫婦的客人。晚餐桌上有牡蠣,有淡菜,有帶魚,還有烤蝦。
消息傳遍了漁村,漁民們擁到小張家,把金梅團團圍住。
一位黑楞楞的漁家姑娘沖出人群,一把拉住金梅說:“走,今晚住到我家去。明天給我畫一張?!?/p>
小張愛人一把將金梅拉回去:“不行,是我們請來的客人?!?/p>
“我來說吧,今晚住小張嫂家,明天到鳳英家去,后天么給我老頭子畫一張。”于是,又一片爽朗的笑聲。
大海撫慰了金梅。勤勞的人民原來就是藝術(shù)的知音。這些天來,她緊鎖的雙眉舒展了。她在海邊給這一家那一家畫了幾十張速寫。漁民們你爭我奪地把她當作上賓,她卻在漁民們出工,孩子們上學(xué)的時候,沐著海風,畫了不少張海邊的風景。
在她離開這座漁村時,十戶漁家五戶墻上貼著她的畫。
告別嵊泗,她又去了嵊山、桐廬、西子湖。
她迷失在嵊山島的叢林里,迷失在西子湖的波影山色中。
當林中的陽光灑落樹叢,映出微妙的光色:當月光溶溶象輕紗披上海灘,她貪婪地凝視著,凝視著,思索著,思索著。
她理解了,為什么面向大自然的大師們,要從繁華的巴黎遷往巴比松森林。她內(nèi)心升騰起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你聽,空氣中似乎還流蕩著森林之曲;這夜景不正是象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所描寫的?
她感到,城市的建筑,高大、巍峨,是直線條的美。那鄉(xiāng)村、茅舍,則富于曲線的美。你看,每一棵樹,每一叢草;彎彎的小河,微隆的土丘,無處不蘊含著曲線,深深吸引著她。
她記起了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茅舍、土路、小河:那依門相望的老母,辛勤終年的老父。原諒他們吧!他們是曾經(jīng)舉過紗棒揍自己,他們是曾把畫夾拋入小河,燒去過幾百張心愛的童年之作,引起過自己內(nèi)心的煩亂和暴怒,甚至要走上自滅之路,然而,這是故鄉(xiāng)啊,這是親人啊,他們不都是因為擔心女兒走上歧途?和解吧,親人啊!
她輕聲哼起德沃夏克《新世界交響曲》中的“回家鄉(xiāng),回家鄉(xiāng)……”歌聲中兩行熱淚掛上了腮幫。
這一兩個月來,她消瘦了,海風把她吹黑了,但她心緒寧靜了,內(nèi)心充實了,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更強烈了。
三天之后,她已倒在老淚縱橫的母親的懷抱里。
“金梅,娘再也不罵你了,你畫吧,只要你不再逃走。”
“娘,金梅不走了。”她抬起淚眼,看見娘臉上憑添了許多皺紋,絲絲白發(fā)覆蓋著她萎黃的面頰,眼圈兒也陷得更深了。
“娘,金梅不走了,啊,不走了?!?/p>
娘點點頭:“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p>
父親坐在門邊的矮凳上,動情地拭了一下眼睛。
金梅沖過去,捧起一雙樹皮般粗糙的手,緊貼在自己臉上。
故鄉(xiāng),你寬宥了女兒,女兒又沉醉在你的胸懷里了。
從外面寫生歸來,金梅覺得,西子嫵媚,瑤琳奇幻,富春江清澈,景色都很秀麗,但家鄉(xiāng)的小橋、流水,村舍、茅屋、綠樹、田野是另一種美。如果說貴婦人的雍容華貴,是一種濃艷的美,那么鄉(xiāng)村少女的天然秀色,是一種淡淡的自然之美。
哦,故鄉(xiāng),你就是一位純靜、娟美的鄉(xiāng)村少女,我愿意為你獻出內(nèi)心的全部色彩和韻律。
小別的故鄉(xiāng),使她覺得一草一木都那么親切。大自然,這位天才的畫師,給家鄉(xiāng)創(chuàng)造的美的意境,使她迷醉了。
在那光色變幻中,宅旁的谷倉、草垛、牧場,勝過了莫奈筆下的《草堆》;屋后小河在晨光中升起的薄霧,隱約的船影,比法國著名畫家筆下的《日出》更富于詩情畫意。而家鄉(xiāng)的人們呵,你們于我是多么的親切,我將描繪你們。
她看到農(nóng)婦抱著孩子,想到了珂勒惠支的《母與子》;她見母親喂雞,聯(lián)想到米勒的《喂食》;她自己在水埠漂衣、洗菜,好象看到了杜米埃的《洗衣婦》;還有,那牽著小羊走過的社員,那佝僂著腰還不息勞作的老農(nóng),那駕駛鐵牛的小伙子,誰曾描繪過你們啊?
我,我將把一生獻給你們,象米勒說的那樣,“我將生于農(nóng)民,死于農(nóng)民”,因為,我是農(nóng)民,因為,我有一個可愛的家鄉(xiāng)。
早晨,金梅站在村頭;中午,她頂著烈日走向田野;傍晚,直到夜幕輕垂,她還躑躅在村頭,宅前。她在仔細觀察,記下家鄉(xiāng)風景在一天中的光色變化。
創(chuàng)作開始了,《田園組畫》誕生了。家鄉(xiāng)的朝暉、暮靄、夜雨、晨霧、春耕、秋收,調(diào)子不同的作品排列在一起,使人感到畫面上流動著音樂,而節(jié)奏又那么明快。站在畫作之前,使人感到農(nóng)村、田園、故鄉(xiāng)在發(fā)出召喚,讓人們?nèi)ビH吻那里的土地,那里的親人,去看看他們正經(jīng)歷著的三十多年來少有的巨大變革。
康金梅,這個農(nóng)家姑娘,艱難曲折、默默無聞地畫了十幾年,畫了幾千張速寫、素描、水彩、水粉、國畫、油畫,作品裝了幾箱子。一個偶然的機會,被人發(fā)現(xiàn)了,才在下沙公社黨委、新竹書畫社的支持下,在市郊舉辦了上海建國以來第一個農(nóng)民個人畫展,她的才能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而她,卻寫下了這樣的幾句“我還將每天每天靜靜地涂抹,離開繪畫,我將死去;我愿一輩子為農(nóng)民描繪丹青,因為我是農(nóng)民的女兒?!彼脑?,康金梅通過考試,進了上海交通大學(xué)美術(shù)研究室的繪畫班;著名的畫家給她上課,使她漸漸懂得,世上一切藝術(shù)都不應(yīng)該是為了個人的興趣愛好。在自己的周圍,有那么多人在揮動畫筆建設(shè)精神文明。一種想法在萌動:趕上去,趕上去,投入這偉大的行列!她拿起畫筆,堅定地走向畫架……
(章顏青摘自1983年8月2日《文匯報》)
(插圖:劉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