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克拉夫琴柯
母親來信了。
文卡在剛進城的那一段時期,總是焦急地等待著母親的來信;一收到信,便急不可耐地拆開,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然而,時過半年,母親來信后,他連拆信都顯得很勉強,有時臉上還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因為他不屑一看,便能猜中那老一套的內(nèi)容。
大凡每一周,母親都有一封信來。信的開頭也是千篇一律的:“早晨好!(有時是晚上好!)我日思夜想的好兒子文卡!你的媽媽在給你寫信,親切地問你好,向你表示最良好的祝愿,祝你健康幸福。我急于告訴你的是:感謝上帝,我還活著,身體也好,這也是你的心愿。我的日子過得也不錯……”
每封信的結(jié)尾也大同小異:“……在我這封信即將結(jié)束時,我的好兒子,我要懇求你,祈禱上帝保佑你,千萬別交結(jié)那些壞孩子,別喝伏特加,要尊重長者,珍愛自己。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要是你發(fā)生什么不幸,我會活活急死的。就寫到此,盼望回信。小寶貝,吻你。你的媽媽。”
因此,文卡讀信,只看中間一段。他讀著讀著,便輕蔑地皺起眉頭,對媽媽的生活興趣感到驚訝。她盡寫些鄰居間的瑣事,沒意思透了。
信一看完,文卡就把它扔到床頭柜里,于是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收到下一封母親滿含著熱淚寫來的信。在信中,母親照例是懇求他看在上帝的面上,給她回信。
……文卡把尚未拆開的信封往口袋里一塞,穿過下班后人聲嘈雜的宿舍走廊,回到自己房間。
今天發(fā)了工資。大伙兒都準(zhǔn)備進城去:忙著燙襯衫、燙褲子,議論著誰要上哪兒去,誰跟誰有約會等等。
文卡卻故意慢吞吞地脫下衣服,洗個澡,又換上衣服。等房間里的同伴都走完了以后,他倒鎖著門,坐在桌旁。從衣袋里掏出還是第一次發(fā)工資后買來的記事本和圓珠筆,翻到空白的一頁,便沉思起來……
正好是在一個小時以前,他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一位從家鄉(xiāng)來的故知。寒暄了幾句之后,那位老鄉(xiāng)問了問文卡一個月賺多少錢,生活得怎樣,便以責(zé)備的神態(tài)搖搖頭說:
“你應(yīng)該給母親寄點錢去才好。冬天眼看就要到了。要準(zhǔn)備過冬的木柴,要搬運,要劈,要鋸。而你母親只有那一點點養(yǎng)老金……這你是知道的?!?/p>
文卡心里是知道的。
他咬著嘴唇,在白紙的上方正中,工工整整地寫上一個數(shù)字:126,然后從上到下畫了一條垂直線。在直線的左欄上方寫著“開支”,右欄上方寫著“金額”。他思索片刻,拿過日歷牌,計算到下次預(yù)支還有多少天,然后在左欄寫上:12,又在右欄寫上一個乘號和數(shù)字4,算出積數(shù)48。接著就很快地列出:還債——10,買褲子——30,儲蓄一一20,看電影、跳舞——共4天,每天2盧布——8。剩余——10盧布。
文卡哼了一聲。十個盧布。要是給母親寄去這個數(shù)目,會招來不少議論,會叫人恥笑的。他摸摸下巴,很快一筆劃掉“剩余”二字,改為“零花”,心想:“等下次領(lǐng)到預(yù)支工資時,再寄去吧?!?/p>
他放下圓珠筆,把記事本塞進了口袋,伸個懶腰,突然想起了母親的信。他打個哈欠,又看看表,才掏出信封,拆開口,抽出信,展開信紙。此時,一張三個盧布的紙幣輕輕飄落在他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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