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衣
當她滿手血腥回到我身邊時,眼中閃爍著的竟是激情過后的滿足。
在經(jīng)歷十幾年的叢林狩獵生活后,我存了些錢。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文明世界,過幾年輕松的家居生活。我已厭倦生活在帳篷之中,叢林中的瘴癘、成年不洗澡的土人和隨時要人命的猛獸,都令我對狩獵生活產(chǎn)生倦怠感。
除此之外,驅(qū)使我離開叢林的力量,主要還是為了我心愛的瑪麗安。她是個美麗迷人的妙齡女郎,金發(fā)披肩,一投手一蹙眉都令我神魂顛倒。此刻的我,只想到溫暖的家、可愛的孩子和一群不會和我談叢林猛獸的朋友。
但是瑪麗安卻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我?guī)絽擦轴鳙C做為我們的蜜月之旅。我禁不住她一再撒嬌,心一軟就答應(yīng)了。我還天真地以為帶著嬌妻重游舊地是一件浪漫的雅事。
我們在過年前便到達加爾各答。我們在當?shù)赝A袅撕脦滋?,拜訪故舊,并為狩獵作充分的準備。
土人沙杜·潘坦曾跟隨我打獵多年,此番我花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他,并請他協(xié)助狩獵,我們此次準備獵虎。三天后,我們出發(fā)前往叢林。我的新婚妻子一改她謹守禮教的保守習性,我注意到每當有人提到老虎時,她便會興奮得雙頰緋紅。
我們在印度政府提供的狩獵營地租了一間休息小屋做為基地。這里的一切對我而言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瑪麗安卻象個孩子似地手舞足蹈,她反復地在粗糙的木制地板上走來走去,難掩心中的興奮。
沙杜吩咐男孩們先整理屋子及鋪床。我們在戶外設(shè)灶煮了簡便的晚餐,用過膳后我建議大家早點休息,因為明天一破曉,我們就得動身了。
我裹上毯子,很快地進入夢鄉(xiāng),但沒睡多久便被在吊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瑪麗安吵醒。
“怎么了,寶貝?”我問道。她沒答話,悄悄地從吊床上溜下來,揭開毯子擠到我身邊來,相擁在窄床上,我感覺到她在顫抖……。
第二天一大早,我發(fā)現(xiàn)了老虎的足跡。沙杜和男孩循跡走去,斷定獸窟可能在河邊,我們立即動手在一棵巨大的菩提樹下搭蓋狩獵臺。大家動作非常迅速,不到一個時辰就蓋好了。我扶瑪麗安上狩獵臺,并將槍支、熱水瓶和三明治帶上去。
“我們現(xiàn)在怎么做?”瑪麗安迫不及待地問道。
“耐心地等,男孩們會將老虎趕到臺下的空地來?!?/p>
“我真的可以開第一槍?”
“當然!”
我耐心地教導瑪麗安如何端槍與射擊,但是搞了半天她還是一知半解,所以我讓她拿著點三七五口徑雙管槍,而我自己使用舊式的點四六五口徑的槍支。
我們在狩獵臺上枯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瑪麗安益發(fā)顯得神情不安,土人們也開始在我們附近的叢林中擊打著樹叢,我聽到他們追逐、叫喊,還一面吹著牛角的聲音,鼓聲也愈來愈接近我們——這象征著老虎即將被逼向射擊區(qū)。
“別緊張,”我安撫瑪麗安道,“保持冷靜,老虎馬上就來了!”
沒一會兒,一只巨虎沖出灌木叢,來到狩獵臺下的空地。
“看到了沒?”我輕聲對瑪麗安說道:“就在空地的邊緣——偏右一些。”
我將槍瞄準老虎,瑪麗安也舉起槍來,她先發(fā)槍,一陣槍響后,后座力使她失去平衡,跌靠在我身上,我被她這么一碰,子彈都射偏了。
“真糟糕!”就在我發(fā)出抱怨的同時,老虎一躍消失在叢林之中,只在地上留下一長串的血滴。
“怎么了,畢爾?”瑪麗安問道。我沒理會她焦急的詢問,兀自跳下狩獵臺,追了過去。受傷的老虎是最危險的了,憤怒與痛苦很可能使它瘋狂地攻擊仍留在叢林中的土人。
我那個嬌妻先是一愣,而后馬上跟了過來。
“回到狩獵臺上去,留在那兒別走!”我命令道。她在看到地上的血跡后,臉上出現(xiàn)了野蠻的原形,猶如戴了面具的惡魔。
“我傷了它,它流血了!”她喃喃道。天啊!那種音調(diào)跟她與我擁抱時的囈語沒有兩樣。
“追過去,為我殺了它,畢爾。你一定得為我殺了它?!彼蟮馈?/p>
“當然,我已別無選擇了!”我淡然回答。
我和沙杜沿著血跡尋虎去。
“小心點,”沙杜警告道,“它可能躲在某個角落?!?/p>
我們找了一段路,血跡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有些血跡在樹下,樹干上卻沒有,可見得它未上樹。我們仔細地循著晶亮的血跡往前行。
“它可能剛經(jīng)過這里,”沙杜小聲地說。
我舉起槍和沙杜兩人瞇著雙眼在四周搜尋那黃黑交錯的條紋。我開始一步步往前挪。
“主人!”沙杜尖叫。
我往四周掃瞄一圈,發(fā)現(xiàn)那只巨虎躲在一簇菩提樹葉下,正準備撲向沙杜。
大概是多次打獵累積的直覺,沙杜馬上敏銳地撲在地上。由于事發(fā)突然使我來不及瞄準,馬上左右各發(fā)一槍,后座力結(jié)結(jié)實實地擊在我的肩窩上,老虎的臀部又挨了兩槍,頓時叢林中回蕩著槍聲。
我原準備再發(fā)一槍,不過此時老虎已伏伏貼貼地趴在地上。
“沙杜!”
“我沒事,主人。只是輕微抓傷罷了!”他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白ψ虞p擦過而已。”
他的背、臀都被抓破了,留下深深的爪痕,看起來很駭人,不過還好沒什么大礙。
我們趕回狩獵臺,取出醫(yī)藥箱,為沙杜消毒傷口并包扎。其他的土人把老虎拖回來,我并沒靠過去看,但瑪麗安馬上奔過去,她凝視老虎的眼光,如同對愛人凝眸一般,真令我惡心。當她滿手血腥回到我身邊時,眼中閃爍著的竟是激情過后的滿足。
“我們快回休息小屋去!”她用誘惑的語氣對我說道,“我們快回去……”
“你自個兒先回去,”我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這里還有些事需要我處理,我遣幾個男孩陪你回去?!?/p>
我知道她會恨我,但我不在乎,一直到我送她上船,她還在不斷地詛咒。
“我以為你是個真正的男人,”她罵道,“我以為你會懂得與我分享這野性的樂趣。”
我送她上船,讓她一個人先回美國。
我甚至不愿等開船才走,送她上船后,我馬上到酒館里與以前的兄弟喝兩杯,我開始拼湊過去曾經(jīng)歷經(jīng)的片段,準備重返叢林。
或許下半輩子我仍會留在印度,也許土人臟了些,也許狩獵這份工作既粗獷又危險,然而總比看到一個外表粉飾著文明,而內(nèi)心卻存在著獸性的文明人要好得多。
(雨亭摘自臺灣《當代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