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勇
在常人眼中,他們前程似錦。
王之龍先生曾任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法學院和管理學院、波士頓薩??舜髮W法學院和管理學院教授。在向那些金發(fā)碧眼的美國學生講授比較商法、國際經(jīng)濟法和中國經(jīng)濟法之前,他還先后從業(yè)于休期赫伯律師事務所和杜諾萬律師事務所……
武曉驥畢業(yè)于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系,曾供職于經(jīng)貿(mào)部所屬的中國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咨詢公司并負責法律部工作,后成為長城律師事務所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1985年,他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赴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法學院深造,并在美國的律師事務所實習……
肖微的法學碩士學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法學系授予的。從1984年起,他便先后在北京市司法局和國家司法部的律師事務所任職,并在海南省創(chuàng)立了一個律師事務所……
儲賀軍在大學學的是英語,當他走出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時,拿到的卻是法學碩士學位。憑借著熟練的英語和對法律的諳熟,他在司法部從事涉外經(jīng)濟律師工作……
段海海,這位從名字上會被人們誤認為男性的女律師,同樣擁有法學碩士學位,先是在中國機械進出口總公司從業(yè),繼而又受聘于北京首家日本獨資企業(yè)大洋·阿斯克T&A;(北京)有限公司,從事公司創(chuàng)業(yè)及經(jīng)營管理活動……
太令人艷羨了,他們捧著的是鍍金鐵飯碗。但他們都把自己手中那只很多人求之不得的飯碗扔了,將自己的檔案往人才交流中心一放,借了兩萬塊錢,開了一家合作制律師事務所,說白了,他們當上了“個體律師”。他們?yōu)樽约旱穆蓭熓聞账×藗€具有儒家味道的名字——君合律師事務所。
5位合伙人中,除王先生年紀較大外,其余4人的平均年齡還不到30歲。
“君合”是時代的產(chǎn)物。不能想像,如果沒有改革開放為背景,中國大地上會出現(xiàn)“君合”這樣的以涉外經(jīng)濟法律事務為主要業(yè)務的合作制律師事務所。
打開局面是困難的,因為他們是律師。當多數(shù)中國人還沒有認識到以法律為武器保護自己的合法利益時,律師便處于一種可有可無的境地。他們又是律師界的“個體戶”,而那些有涉外經(jīng)濟業(yè)務的單位多又名聲顯赫,是中國企業(yè)中的“貴族”。最初建立業(yè)務關(guān)系,他們總能從對方謙和客氣的話語中體會到或多或少的不信任感。
他們沒有靠山和借以蔽蔭的大樹,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實力建立良好的“君合形象”。
既然是承辦涉外經(jīng)濟法律事務,辦公地點必須像樣,于是,他們傾其所有,租用了一間極規(guī)范的辦公室。他們口袋中只有兩萬元,辦公室年租金是4萬,只好分期付款。每個“君合人”上班時,著裝必須整潔得體,從外觀上必須給人以信任感。
外在形象是容易建立的,而工作形象的建立卻是艱苦的。對于工作形象的要求,他們對自己是極苛刻的。
1989年6月5日,北京街頭一片狼藉,到處是燒焦的汽車,空中時有流彈呼嘯而過,公共交通幾乎完全中斷,許多北京人在這一天都沒了上班的概念。而肖微必須走出家門,這是事先定好了的。君合律師事務所成立后第一項大業(yè)務便是協(xié)助中國一家公司與日本商談水煤漿工程投資,投資額近2億美元。而這一天正是會談日期之一。肖微沒有接到會談取消的通知,他必須按時赴會。會談地點是在國際信托公司大廈,距肖微的家有數(shù)公里之遙,這段路程肖微必須靠雙腳一步步走完。他決不是視死如歸的英雄,每當槍聲響起,他便躲到樹后面,槍聲停了,繼續(xù)往前走。他躲躲走走地終于按時趕到了會談地點,然而,除了他和一名翻譯外,中日雙方主談代表均未到場,會談取消了,日方代表處的工作人員人手一個應急包,擺出了隨時準備撤離的架勢。事后,中方人員得知了這一情況,對君合的律師大加贊賞,于是,君合律師事務所的信譽陡增。
如果說肖微是以富有傳奇色彩的經(jīng)歷為君合爭得了某種信譽的話,那么,君合真正獲得客戶的徹底信賴,還是憑借他們卓有成效的工作。
水煤漿工程是1983年立項的,到了1989年,日方有了大量用以簽約的談判文本,而中方尚未形成足以和對方討價還價的有力文字。面對日方在內(nèi)的嚴整陣容,將近6年的談判,中方一直處于被動的地位。當1989年君合的律師參與談判后,局勢發(fā)生了變化。君合的律師協(xié)助中方代表規(guī)劃了談判議題、步驟,9月3日,當中日雙方再一次坐下來談判時,中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文本。日方代表開始皺起眉頭,幾年來,他們一直感覺良好,在談判中占據(jù)主導地位時,他們感受到牽著對方鼻子走的愉快??山裉?,他們終于領(lǐng)略到了受制于人的感覺。他們發(fā)現(xiàn),當中方代表有了律師的協(xié)助后,底氣十足,談判的進程正按中方的意圖發(fā)展。于是,在談判之外,他們對中方翻譯表示,他們感到太別扭了。對方的感覺恰恰是對君合的律師最好的評價。中方的評價是,自有君合的律師協(xié)助后,談判是有效率、有質(zhì)量的。
1990年2月,項目合同在人民大會堂簽約,而這一合同是以中方文本為基本依據(jù)的,這意味著在今后合同履約過程中,中方將取得主動地位。
酒香不怕巷子深,客戶和業(yè)務接踵而來。君合的律師們意識到,聲譽的確立是依靠卓有成效的工作,而維護已取得的成績需要更加努力的工作。
既然是從事國際經(jīng)濟法律事務,他們的工作標準必須以國際公認的法則來衡量,而效率則是這標準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君合人最不能容忍拖沓。
一家國內(nèi)公司委托君合律師事務所為一個項目擬定一份法律意見書,這意味著律師們除了查閱有關(guān)國際和國內(nèi)的法律條文外,還必須將該項目徹底吃透,這才足以使意見書中的每一個條款縝密嚴謹。委托人考慮到了工作的難度,主動提出時間可以拖長,君合人則主動表示,一星期內(nèi)將成稿交付委托人。工作是艱巨的。僅初稿便用了3天,大家一研究,不滿意。第四天拿出了第二稿,仍沒達到預期的效果,經(jīng)推敲,發(fā)現(xiàn)思路有問題,于是,他們決定重來,這等于將前兩稿的邏輯徹底推翻,重新在另一個思維軌道上操作。不必描述他們是如何殫精竭慮,夜以繼日,加班加點地工作,就在他們給自己限定的日期內(nèi),委托人接到了令人滿意的文本。他們以自己的工作效率保證了委托人的經(jīng)濟效益。
一家瑞士公司委托君合提供所需的法律文本,在時間上提出了一個含糊的概念——“迅速答復”?!把杆佟钡绞裁闯潭龋烤先肆⒓唇o自己定了個時間表——不超過三天。第二天,初稿拿了出來,第一稿注定要被槍斃,這似乎是成了君合人的習慣,他們總是希望出自君合的法律意見書最大限度地嚴謹。于是,立刻修改,打印,中文的、英文的,一直干到深夜。秘書王威已是疲憊不堪。律師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律師是不坐班的,休息時間和工作時間是含混的??擅貢亲嗟?,加班到這個時候已占用了她法定的休息時間,于是大家決定:明天讓小王倒休一天。小王沒說什么,可第二天一早,她照樣坐在辦公桌前。電話鈴響了,她拿起聽筒:“喂,這里是君合。”聲音甜美,富有朝氣。就在這最后一天的下午,王之龍先生又趕到辦公室,帶來了最終校定的英文稿。打印、裝訂,再發(fā)出去,已是晚8點多鐘。這天是星期六。
如今,人們愛用“硬件”“軟件”來評價某一單位的工作水準。每個律師都受過高水平系統(tǒng)法律教育,這使君合擁有一流的硬件,君合極重視自身的軟件建設。這軟件便是本著公正的守法的原則,傾盡全力維護委托人的合法權(quán)利的精神。
國內(nèi)一家進出口公司將一個重大官司交給了君合去打。由于此案的復雜,先后已有4撥兒律師接手后又放棄了。對手是一家有一定來頭的香港公司,他們試圖在一次進口設備的貿(mào)易以及投資貸款業(yè)務中鯨吞大陸公司的數(shù)百萬美元。當大陸公司發(fā)現(xiàn)對方這一企圖時,對方已做足了手腳。面對復雜的背景關(guān)系和大量被對方有意搞亂的各種文件,原來的律師退縮了。君合接了下來。律師是依賴智慧工作的,但這智慧不是能掐會算,不是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推斷,而是以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的調(diào)查研究為基礎(chǔ)的。這一案子的文字材料雖不是浩如煙海,卻也足足地裝滿了一個中號旅行包。案子涉及的地點有北京、廣東、上海、香港乃至國外。君合的律師對所有文字材料從內(nèi)文條款到承辦人簽字,逐行進行研究。要去廣東、香港調(diào)查,坐飛機、長途汽車,律師隨身背著所有材料,夏天,只穿一件襯衫,沉重的旅行包在肩膀上勒出了一條血印。在徹底掌握了所有文件時,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漏洞,同時,又得到了加拿大、利比亞有關(guān)方面的證詞。官司怎么個打法他們已是心中有數(shù)。
在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庭上,君合的律師面前雖堆滿了文件,但當涉及某一具體問題時,他似乎是隨手一翻便立即可以拿出來為辯護提供佐證,而對方卻手忙腳亂,丟三落四,在法官的催促聲中顯得有些尷尬、窘迫。港商是不會輕易認輸?shù)?,他們想盡辦法為自己辯解。當君合的律師在法庭辯論中已占據(jù)主動時,終于使出了足以致對方于死地的殺手锏,認定對方在貿(mào)易過程中是蓄謀欺詐,此刻一個經(jīng)濟糾紛案轉(zhuǎn)變了性質(zhì)。港商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知道如果在打“欺詐”案中敗訴對自己將意味著什么,面對君合律師滴水不漏步步緊逼的言辭,他已清清楚楚地感到,敗訴的只能是自己?;靥鞜o術(shù),港商提出庭外解決……
委托人對君合律師的工作非常滿意。
當然,不會人人都對他們滿意。他們租用的是一座綜合辦公大樓中的一間辦公室,這是一所晚上11點必須鎖門且不準在樓內(nèi)留宿的大樓。大樓內(nèi)的服務員發(fā)現(xiàn),每天需要去催促關(guān)燈的辦公室只有一家——君合律師事務所。長此以往,服務員們內(nèi)心的不滿開始表面化了——“怎么你們總是加班開夜車?”律師們感到極過意不去卻又無可奈何。
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nèi),君合不僅站住了腳,而且名聲越來越大。中外客戶接踵而來,業(yè)務一個接著一個。工作排得滿滿的,1990年下半年開始一批又一批的外國法律代表團到君合考察。
隨著業(yè)務的擴展,君合的隊伍也在迅速壯大,畢業(yè)于美國加州大學的法學碩士、現(xiàn)任中國政法大學國際經(jīng)濟法系副主任的林克彤,來到君合作兼職律師;同樣擁有國際法碩士頭銜的呂家能,放棄了在國家財政部外事財務司的工作來到了君合……如今,君合已從一開始的5人發(fā)展到17人。
人們都說同行是冤家。而君合人正試圖通過自己的實踐摸索一條知識分子有效合作的方式。在君合,并非一切靜如秋水,并非靠溫良恭儉讓維護著一團和氣。他們也有爭吵,吵得拍桌子瞪眼睛摔東西,但吵過之后,一定要坐下來,爭吵雙方都要做徹底的自我批評,同時接受別人的批評。一切都要擺在桌面上,沒有藏藏掖掖。無論是5位合伙人還是專、兼職律師,在君合,人人都是在一種平等、和諧的氣氛中工作的。這種合作氣氛,按君合人的說法,是在“磨合”中形成的。
不能用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來描述所有君合人的追求,只能這么說,每一個來君合工作的人都在奔向另一番前程,這前程很遙遠,但君合提供了達到目的的可能。為了另一番前程,君合人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