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霆
總想去見識一下深圳,好讓我不在乎北京。那里似乎是年輕人冒險的樂園,就像當年新大陸對于歐洲的放逐者。
終于機會來了,出差去廣州。
到了廣州不看深圳?!那天正是周六,公安局下午就不上班了,我上午11點多才趕到公安局辦下了一張小小的、丁香色的邊防證。
去深圳那個早晨,廣州的女經(jīng)理陪我喝早茶。她邊吃邊談。我偷偷地看表。喝完時,火車離開只有一刻多鐘了!我站在繁華擁擠的廣州街邊,竟不知該上哪輛車。
回頭看見一輛小巴,趕忙躥上去。怎奈小巴走走停停,到火車站時,離開車只有4分鐘!
第一個跳下車,箭一樣就往火車站里射——哪里射得動!站前廣場坐滿了外地民工。過沼澤地一樣挪到門口,撞翻了好幾個雙手提大包的家伙,向著武警大喊:“××次開了嗎?”
小武警叫:“喲!開車了!”另一個鼓勁道:“快跑!”于是我沖過免檢口飛過大廳,到了站口。
那個站口早沒人了,只留下紅閃閃的大字:“廣州→深圳”!我三步并兩步飛上站臺,身體兩側(cè)各有兩輛??恐幕疖嚕凰{一綠。那藍色的正在收起車門。“深圳!”我狂呼著。
藍色長蛇終于撿起了最后一個朝圣者。
有些地方初見的第一眼就把你給轟動了。
就好像你不是在地平線上移動,而是垂直升入了天國?;疖囻傔M深圳時,我簡直驚呆,以為到了美國!山一樣拔地而起、比肩接踵、五顏六色的摩天大樓群,威武輝煌地聳立在藍幽幽的高空中,配上火車徐徐進站的隆隆,車廂內(nèi)現(xiàn)代音樂的流蕩,使你就像進入了只有電影才能制造出的火紅的氣氛。
趴在窗口,看那摩天大樓大聯(lián)展,看年輕的人流身裹初夏的著裝,風采翩翩走動在光怪陸離的大廈腳下,看女孩們奪目的高腰褲和超短裙,那繁華盛況正像一出京戲里鑼鼓喧天的高潮。
下了火車先買當天的回程票——沒辦法,因時間緊迫,和深圳只有幾小時的緣。
將車票裝進袖子上的口袋,走出售票廳。隨便搭上一輛公車,揀最繁華的鬧市往下跳,把自己投入洪流一般的人群,戴上眼鏡,看深圳!
火車上就想,趕火車這樣累,一定要坐在深圳的街角花壇邊,看每一張從身邊走過的深圳的面孔。看它一上午,我就了解了深圳!
但是站在深圳的地面才知,你根本不可能在街上駐足,也沒有你駐足的地方。你必須讓人群裹挾著你,向莫名其妙的方向進發(fā),義無反顧。那個方向就叫“錢”。在深圳絕沒有一個看街景的閑人,沒有一張像我一樣閑散游移的面孔。
于是想到了北京,那春日刮飛沙的古城;知道了人大約非得到深圳這樣的地方來,才知道離不了那邊的一些什么。從小在北京長大的人,思想的布景是淡淡的白塔和故宮,結(jié)冰后凝靜的護城河。沒有多少錢,好在也沒人逼迫你穿得時髦,吃得排場。你有你的平衡。你有太多的東西不用錢來衡量,所以你的目光常常轉(zhuǎn)到人本身。也有煩惱,但你守在什剎海邊,看水中燈火,吃便宜小吃,也可以釋然。
又記起了朋友的一封信。他說在深圳流水線流逝著生命,寫字樓像一代人的墓碑;人情淡漠,甚至沒有在痛苦時可以面對的朋友。他自己也逐漸喪失了很多過去的敏感。工作,生存,爭分奪秒,夜以繼日,消滅自己,這就是深圳的繁榮!然而,慣了,也不后悔,因為觀念也改變了,人又達到了另一種平衡就像從小溪走入了大海,感覺頗良好。
本想逛一逛深圳的書店,可偌大的都市,卻沒找到一家!深圳確實有股爆發(fā)戶的味道。
只有郵局空空落落讓人喜歡,走進去,才有寧靜。買上一張航空郵票、一個信封,坐在桌前,拾起桌上一張包裝紙,安安靜靜寫封信。
本以為幾個小時怎看得完深圳,沒想到竟然還余出一個多小時,把繁華關(guān)在郵局門外。那些布景似的摩天大樓,兩小時就看膩了;而那嵌在高樓中的黑洞洞的窗口,縱使再呆上一個星期,你也看不透。
火車出站時,竟然忘了抬頭看“布景”。來時那番趕火車的瘋狂和初見深圳時的興奮,全被此時的安靜沖淡了、撫平了。那種情緒,是失落,還是滿足?
有朋友說,和深圳,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其實,在哪個城市度過青春,似乎并不重要。哪個城市都可以塑造你,也可以改造你。很多東西是不可比的。北京和深圳怎么比?雍容和強烈怎么比?單純和老辣怎么比?錢鐘書和王朔怎么比?
離開深圳時,沒有遺恨。
(沈健龍摘自《涉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