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　谷

已是十一月的天氣，幾乎是冬天了，我不知道你從什么地方采來了這一束淡紫的菊花，插在我書桌上一只古色古香的空酒瓶中。我想，這該是今年秋天里最后的菊花了吧。

菊花似乎是在瓶中開放的，就在我這張堆滿雜亂的書、紙的桌上，在今天清晨，在我溫馨的夢的尾聲中，悄然開放的。我拉開窗簾，讓窗外初升的陽光，濕潤新鮮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照進(jìn)房間。我看見，一股極輕極淡的清香，那種不可言喻的美好的感覺就在這早晨的陽光中，隨著在晨風(fēng)中微微飄動(dòng)的窗簾，在我小小的書房中無聲地浮動(dòng)。

望著這平淡無奇，貌不驚人的菊花，望著窗外曠無際涯的麥地，我無法回到古代，與那些風(fēng)流名士，與采菊東籬下的陶潛老先生把酒臨風(fēng)，吟詩作對。我唯一的懷想，就是故鄉(xiāng)山中那像星星布滿青黛的天空一樣布滿秋天的山坡和林地的野菊花。

那是秋天，我和你一起回到幾千里之外的川西，去看我鄉(xiāng)下的母親，去看故鄉(xiāng)秋天中山的景象。我們并肩坐在溪澗的圓石上，把赤足伸進(jìn)微涼的水中，聽鳥兒的叫聲美妙地穿過陽光，穿過柔軟的水在石上、在我們的赤足間撫摸的聲音；看腳下如玉一樣碧清的水揉動(dòng)綠色的青苔，澹澹潺潺的樣子。那水湄邊的野菊花就在水中搖晃，就像一個(gè)浣衣的村女以水作鏡時(shí)的害羞模樣。我把一朵野菊花插上你的發(fā)間，你取下來又插在衣上。你說，這簡直就是一部老式愛情片，鏡頭緩慢、音樂沙啞，普通話生硬，而且文白夾雜。我們都哈哈大笑了，水花濺了我們一身。也許，從這時(shí)開始，你就喜歡上了菊花。

現(xiàn)在，我坐在書桌前，我們的小女兒還在夢鄉(xiāng)神游，你在廚房為我們這個(gè)小小的三口之家做著早餐。每天，我們都這么匆忙地干著家中一些雜亂的、必須干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很難有時(shí)間散步，去旅游了。我們?yōu)閷?shí)際的生活繁忙著，我們正在毫不知覺地失去我們心靈間最珍貴的東西——那種對美好事物的感知。而今天，你采來的小小的一束菊花，喚起了我對山村田園的懷念，喚起了我?guī)缀趼槟镜臒釔圩匀坏闹浴?/p>

我聽見陽光和晨風(fēng)撫摸菊花的聲音，我看見晶瑩的露珠，猶如那美麗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的指尖，停留在花的蕊瓣。一首無名的音樂和一首低吟的古詩響自窗外的暮秋，令我輕合雙眼深深呼吸，令我心潮起伏而又無以為言。

啊，妻子，我疏忽過你身著的美麗新衣，疏忽過你烹制精美晚餐。而今天，我再也不能疏忽你插在我的桌上，小小的一束菊花。

(焦偉選自《閃電中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