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業(yè)勇 王文斌 沙志亮
一次意外,使一架進口客機撞成“無頭”客機,國內(nèi)無法修復。我空軍飛行員硬把它駕出國外“動手術”
無論在中國或世界的航空史上,這無疑是一個驚人的奇跡——
1993年春,一個黑色的日子。駐海南島某機場,一架進口客機突然發(fā)生意外,與機場附近一座龐然大物相撞,致使機頭嚴重凹陷,整個頭顱被撞爛變形,機身和襟翼部分損傷,航行雷達全部損壞失靈,飛機頭顱中大小各異的10個系統(tǒng)的70多個零部件均不同程度損傷。目睹了此情此景的人們。幾乎同時發(fā)出疑問:“無頭客機”你還能翱翔藍天嗎?
事隔幾日,在北京一座氣氛異常的會議室里,幾位神情嚴肅的空軍校官們,無不遺憾地作出了結(jié)論:國內(nèi)無法修復。然而,觸及到怎樣才能將這架幾乎近似于“植物飛機”運抵異國時,在場的人都緘默了。因為,此機雖然已兩次接受了國外專家和國內(nèi)工程人員的“手術”,但一些致命系統(tǒng)仍無法修復。面對海南島的臺風季節(jié)即將降臨,如果露天停放,這價值昂貴的“病號”只能待斃。
馬上運走,刻不容緩!這是唯一的選擇。然而,對于一架十幾米高、幾十噸重的龐然大物,陸地運輸幾乎毫無可能——不僅普通車輛和船無法裝載,就是運過海峽,火車運輸也無能為力。
經(jīng)過精心論證后,專家們提出一個大膽而又冒險的設想:飛起來!讓“無頭客機”從藍天上越洋過海。
誰來充當這位隨時可能機毀人亡的駕駛員呢,當沉重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一位有30年飛行史海航特級飛行員、某團團長趙學禮臉上時,這位“天之驕子”竟重重地點了點頭。作為一團之長,冒險僅僅是個人的安危;用可靠的技術保障一架上億元的飛機安然無恙,才是一個軍人的神圣使命。
從那一刻起,趙學禮率領的“冒險機組”,開始了萬里尋醫(yī)行動的準備。
險情一:一次以生命作賭注的試飛
在每次接受生死難卜任務的瞬間,趙學禮總忘不了以最輕松的方式與妻子和孩子道別,今天也不例外。當他邊擺弄游戲機,邊在溢滿歡笑和溫馨的氣氛中,將自己冒險出征的事告訴妻子時,這位善良而純樸的女性竟毫無察覺,僅照例囑咐一句:“快去快回”。
1993年6月14日,一個很難判斷出是吉是兇的日子。上午,海南島某機場上空一片蔚藍,溫潤的和風伴著趙學禮機組站立于“無頭飛機”那碩大的翼翅下,等待登機。
罕見而又充滿冒險和刺激的試飛即將開始。
與過去無數(shù)次飛行所不同的是,今天趕來送行的人特別多,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不僅有海航機關的高級指揮官,還有當?shù)卣闹饕I導人。也許是因為所有人壓根兒對今日飛行的成功與失敗太缺乏把握的緣故,使此刻的告別禮節(jié),顯得是那樣的周到和沉重。人們依次與6名機組人員握手,但所有的人都不說一句話,不吐一個字,只是在那手與手相觸的瞬間再加上一把力。
唯有趙學禮的臉上始終蕩著一種輕松的笑,看得出,他的心情像往常一樣平靜。開車,滑行,緩緩駛?cè)朐囷w跑道。當做完起飛前最后一次例行檢查時,副駕駛員孫寶輔沉著地報告指揮塔臺:“飛行正常,請求起飛”。指揮員回答”:“可以起飛,按計劃進行?!彪S著飛機滑跑速度的加快,在場所有人的心都猛然撞擊著胸膛,仿佛遏制不住地要跳出來。此時此刻,人們才真正體驗到了生離死別的情感。
飛機越來越快,滑跑距離越來越長,毫無把握的趙學禮輕帶了一下操縱桿,啊,起來了!呼嘯著離開了地面,機組人員按捺住激動的心,雙眼死死盯住自己所負責的那一寸天地。
“無頭客機”越飛越高,漸漸地溶進藍天白云之中。但它仿佛甩下了一根無形的線,把地面人員的心拽得越來越緊。明智的機場人員,在“無頭客機”沒有升空前,就專門撥款3萬元到海南保險公司投了保。這一舉動,開創(chuàng)了我軍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先例。
5分鐘、8分鐘、10分種。此刻,整個機場鴉雀無聲。人們翹首眺望天空,煎熬著這漫長的時間??諝饽塘耍耗塘?,人們只盼望能聽到一絲飛機的轟鳴聲。
11分鐘后,終于盼來了飛機的轟鳴聲。只見“無頭客機”對準跑道,下降了高度,隨著一個輕輕的落地,機場上的人群幾乎同時發(fā)出了“試飛成功”的歡呼聲。然而,歡呼聲剛剛出口!只見飛機輪子下冒出一溜黑煙……
在場的人頓時驚得人人張大了嘴巴。因為,任何飛機下降時輪胎一旦爆裂,必將造成飛機沖出跑道,重者機毀人亡,輕者遍體鱗傷,據(jù)國際民用航空組織的調(diào)查:60%的空難都發(fā)生在起飛和降落前后,人們稱此時間為“魔鬼式的11分鐘”。
人們屏住了呼吸,一個個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然而,奇跡確確實實地發(fā)生了——誰也想不到,久經(jīng)沙場的老牌飛行員趙學禮,在飛機剛起飛時,就感覺到了左主輪散熱不好,有可能在降落時遇到麻煩。于是,他一邊通知機組人員做好用右輪子側(cè)身“單腿”著陸的思想準備,一邊對即將接地的飛機采取慢剎車,使“無頭客機”比正常飛行時多滑行了200米,恰到好處地剎了車,躲開了一場可怕的爆炸事故。
似乎從夢中驚醒的人們,一下子沖過去,將趙學禮圍了個嚴嚴實實。但他沒有丁點笑容,因為,萬里尋醫(yī)的征程剛剛起步,歡笑應該留在最后勝利的那一刻。
險情二:從海南島到北京城
10天后,“萬里尋醫(yī)”計劃正式拉開帷幕。按照總部的指示:先將“無頭客機”從海南開回北京,然后再飛越異國。2000里的云河路,對于趙學禮機組而言,風險與成功同是何等的巨大。
同是一個流火的夏日,趙學禮又一次駕機從海南島某機場騰空。誰料,剛剛升至兩千米高度,濃濃的云層就將整個“無頭客機”裹住,飛機就像鉆進了繭殼,高不成低不就。原來,飛機頭部傷殘后,整個座艙極不密封,加之高空缺氧,航空專家反復叮嚀:只能在3000米以下高度飛行,而且速度不能超過每小時400公里。眾所周知。6月的南國,正值陰雨天氣,3000米以下的高度恰恰是云層帶。也就是說,整個飛行過程都將在復雜的氣象中進行。
最令趙學禮頭痛的是,飛機頭部受撞時,航行雷達全部損壞,就如同一頭失去雙眼的“銀鷹”,只能在能見度幾乎等于零的云團和迷霧中摸索著穿行。
此時此刻,他還能憑借良好的技術和感覺,鉆出這混沌的云層,再次創(chuàng)造奇跡嗎?
果然,“無頭客機”剛剛接近桂林上空時,趙學禮猛然感到飛機一陣抖動,顛簸越來越急劇,桿舵操作出現(xiàn)了越來越沉重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儀表板,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怎么回事?他的心頭頓時掠過一個不祥的陰影。桂林上空被航空界稱為“空中魔鬼三角洲”,曾多次莫名其妙地發(fā)生過飛機墜毀事件。
此時,神情緊張的領航員小朱和小曹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朝艙外望去,只見外面波濤滾滾,云層越來越厚,越來越黑,前方似乎有一團團蘑菇形的陰云,就像《天方夜譚》中剛從魔瓶中放出的惡魔,張牙舞爪地等待捕捉獵物。
趙學禮暗暗思忖:不好,前方有雷雨云!因為,稍有點飛行知識的人都知道,雷雨云是飛機的大敵,不慎誤入里面,后果不堪設想,瘋狂的雷電,不僅會擊落客機,還會將一架架“銀鷹”撕得粉碎。
然而,任何危險的降臨,對于趙學禮而言,都只有沉著應戰(zhàn)。他用標準的男中音告訴所有人員各負其責,一切險情都由他來處置。按照總部的指示,沿途雷達站全部開機,密切注視著這一驚心動魄的情景。
突然,趙學禮發(fā)出口令:繞道飛行,避開雷區(qū)。只見飛機時而爬高,時而下降,時而穿云,時而鉆云縫,像一只輕盈靈巧的銀燕,躲過了一個又一個雷電。
北京到了——6月25日下年3時30分,當趙學禮整整用了6個多小時將“無頭客機”穩(wěn)穩(wěn)降落在停機坪上時,等候在機場的海軍航空兵機關全體人員都驚呆了。人們撫摸著已失去頭顱的客機,很難想象趙學禮靠什么魔法將它駕回北京。
險情三:飛越國境時的秋與冬
依然是北京,依然是那個不大不小的會議室。只是會議的內(nèi)容的主題更深了一步:把傷殘飛機送往國外處理,是用中國飛行員?還是請國外飛行員?為此,與會者幾經(jīng)猶豫,遲遲不決。
因為,北京至異國的這條航線,不僅線長、落點多,而且對中國飛行員而言,是條異常陌生的航線。發(fā)生意外,不僅僅是一個國際影響問題,連中國軍隊的名聲都要搭進去。
趙學禮心中燃著一團火,堅信此次冒險非己莫屬。于是,沉默了好久的他終于開了口:“我們畢竟有過前兩次飛行經(jīng)驗,熟悉并了解‘無頭客機的一切,已是我們的絕對優(yōu)勢。是的,花3.5萬美元請個外國人無疑能減少風險,但這種用巨款買來的安全,是否有損中國軍人的形象。如果組織允許,我請求繼續(xù)飛行。”也許趙學禮的意志太堅定,也許他那輝煌的飛行史太令人欽佩和信任,再沒有任何異議。
1993年10月14日,“無頭客機”再次從北京機場,由趙學禮機組駕駛升空。
從北京到北方邊境某機場,雖然只有3個小時,但趙學禮機組卻要飛過秋和冬兩個季節(jié)。因為,在北京正值秋菊怒放,氣候宜人的時節(jié)時,北方邊境某機場恰恰是滴水成冰,呵氣成霜的冬日。
果然,機體剛剛進入北方上空,刺骨的寒流便襲來,瞬間,裝在飛機上的礦泉水都結(jié)了冰。由于機頭不密封,趙學禮同樣接受著陣陣寒流的考驗。僅僅在寒流中飛行了9分鐘,趙學禮已清晰地看到風檔玻璃和機翼上到處是雪白的冰甲,頓時,視線被影響,飛機就像一個失控的風箏,在不由自主地下降。情況萬分危急。趙學禮緊鎖雙眉,在思索著一個從未遇到的難題。瞬間他靈機一動,指揮機組人員開動僅有的加溫設備,僅過了兩分鐘,機體溫度迅速回升,客機轉(zhuǎn)入正常工作狀態(tài)。
下降高度,出境后的第一個落地機場就要到了。此時,聽筒里傳來機場上空的天氣通報:機場上空陰云小雨,云底高度300米,能見度兩公里。
趙學禮心里“格登”了一下,他知道:考驗自己的技術和膽魄的時候到了。臨行前,海航領導的叮嚀十分清晰:“不要有任何急躁,安全地完成此次特殊任務。”
他正了正已有點發(fā)酸發(fā)困的身體,穩(wěn)住了有些發(fā)躁的情緒,一面告誡機組人員密切配合,一面操縱飛機在雨中不急不躁地翱翔。1000米、800米、50米,他那平穩(wěn)而灑脫的接地動作,令在場的機組人員驚嘆不已。
客機安全降落在國外機場。按國際慣例,對方派出一個領港員導航,同時還不放心地派來一個機組,幫助中國機組飛行。
趙學禮火了!他當場謝絕了這種藐視性的“幫助”,堅持中方機組飛到目的地,對方仍把一個叫“米沙”的飛行員派上了飛機。
10月19日,境外飛行時的第4個接地機場映入了趙學禮的眼簾。據(jù)有關資料介紹:這是一個飛機制造工廠的簡易機場,跑道僅有1700米長。跑道呈馬鞍形狀,忽高忽低的地面高度差達18米之多。跑道的盡頭有一條著名的河流,如果稍有誤差或閃失,就可能栽進濤濤河水之中。似乎知道此次降落非同一般的外籍飛行員米沙,此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的動機非常明確,就是要接替趙學禮完成這個復雜地形下的降落。
趙學禮沒有絲毫反應,他那莊嚴肅穆的臉膛上既看不出讓位的表情,也看不出猶豫和緊張的神情。他聳起的嘴角緊抿著,泰山般穩(wěn)坐在坐椅上,以一個中國空軍飛行員的沉著和老練告訴米沙,中國人不是草包!
要落地了,趙學禮知道要拉得飄一點,使飛機自始至終與道面平行,用多大的力,多大的角度,完全是一種感覺。但他心里牢牢記得;飛機三個輪子必須接地,否則,就有可能在進入下坡時,飛機前端觸地而引起爆炸。
趙學禮有條不紊地操縱著,熟練得就像鋼琴家在演奏樂曲,使外籍飛行員看得目瞪口呆。
飛機在跑道頭還沒停穩(wěn),米沙就喊了起來,他伸出大拇指連連贊嘆:“藝術,藝術,趙,一流的!中國飛行員,一流的!”
1994年3月,當趙學禮再次跨越國境,將醫(yī)治好的“無頭客機”接回祖國時,藍天上從此便寫下了一個由中國人書寫的奇跡。
(宇摘編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