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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蝙蝠

1994-04-07 09:36
清明 1994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梅麻袋婆婆

金 萍

墻上的報時鐘整整響了五下,金娘睜開眼四下里瞅瞅,周圍依然黑蒙蒙的一片。長不過夏至,短不過冬至。今兒就要立春了,按理說晝長夜短也該見亮了。說不準(zhǔn)是陰天還是下霧,不然不會黑得不透一絲縫。若是下霧就好,春霧日頭夏霧雨。立春一過,霧后準(zhǔn)是火晴天,太陽的媚眼朗朗一照,暖洋洋的筋骨快活得就象泡在了溫泉里。金娘昨夜搓洗了滿滿一盆衣服,正等著立春的好日頭呢!

“金娘”!隔壁的婆婆也醒了,“今日就別再釘在那兒畫黑道兒啦,天亮打春,上街買瘦肉韭黃中午該吃春餃。還有哇,別忘了買點(diǎn)香料,給毛毛縫只春公雞!”。

“縫什么春公雞啊?毛毛都是中學(xué)生了,你還當(dāng)他是十歲孩子!”金娘說著就翻身下床。

“瞧說的,再大也是個孩子!住在這龜孫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樓上,一點(diǎn)也不方便,若在鄉(xiāng)下,這些事我就不勞什你了!”婆婆哼哼嘰嘰地兀自牢騷。

“唉呀!真煩!才幾點(diǎn)鐘,你們就像打鳴雞咯咯沒完。”銀更踹了金娘一腳,一把拽過被頭,嚴(yán)嚴(yán)地蒙上了腦袋。金娘知道,昨夜隔壁小黃兩口子干架,摔盆打碗鬧了半宿,銀更去勸架,睡得很遲,就悄悄地給銀更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去衛(wèi)生間拉開三瓦昏黃的小燈,收拾著頭晚洗好的衣服。小城水費(fèi)價格昂貴,遠(yuǎn)遠(yuǎn)超過上海、北京那些大都市。每月不舍得用不舍得用還是十元八元地送給水廠。每次收費(fèi)婆婆總說,水是龍王爺給的,土地爺管的,憑什么交錢?別說我這么大把年紀(jì)沒見過,就連我姥姥的姥姥也沒聽說過,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金娘就說,吃水交錢,應(yīng)該的,這水經(jīng)過處理,合乎衛(wèi)生標(biāo)準(zhǔn)。婆婆撇了撇沒牙的嘴,唉!還標(biāo)準(zhǔn)呢!看那洗臉盆、刷牙缸,三天不用草酸洗,就結(jié)了一層尿堿,在鄉(xiāng)下啊,這水只能刷尿桶!金娘不和婆婆爭論,一來她是老人二來她沒文化??墒墙鹉镄睦镆膊坏貌怀姓J(rèn),這水質(zhì)的確不行,一杯水半杯渣滓,每早第一次開水龍頭,總有刺鼻的臊泥糊味兒??墒浅汕先f的人都在吃用啊!一個普通的金娘又能怎樣呢?金娘輕輕抖開那些用漂白粉漂過的衣衫,嘆了口氣,去拿那只結(jié)了一層尿堿般的刷牙缸,誰知不小心,卻將木架上的臉盆碰掉了,“咣”的一聲摔在堅(jiān)硬的水泥地板上。兩個平方的洗漱間實(shí)在是太小了。若是穿著厚厚的冬裝,真的連身都轉(zhuǎn)不過來。金娘拾起臉盆,上面竟碰掉了老大一塊瓷。一只新臉盆漲價到二十元,金娘忍不住就有些心疼,眼下什么都長,就是稿費(fèi)沒長。況且金娘寫的又是最蹩腳最背時沒人樂要的地方戲。要是寫那種走俏的男歡女愛偷雞摸狗扒灰鉆營奇事軼聞,或許金娘還能賺個萬兒八千,某一夜間竟成為百萬億萬富婆之類倒未可知。可是金娘寫的地方戲,充其量也只是個保留劇種。一種保留的種,只為了延續(xù)香火而已,求生存且難何來大錢可賺呢?夜半三更孤燈只影,磨白了金娘多少根青絲,耗去了金娘多少心血,三月五月甚至一年半載,磨出一個劇本,不是沒處發(fā)就是沒錢演,求神拜佛,發(fā)了演了,稿酬撐破天,也就十只八只臉盆吧!因此常惹得銀更嘲弄:劇協(xié)是個名一堆糊涂蟲,好聽不好干熬死大傻蛋。銀更是一個司機(jī),在縣委給分管精神文明的副書記開車。如今駕駛員是個美差,雖不能喇叭一響黃金萬兩,可也吃香喝辣,派頭的很!三等人駕駛員,方向盤一動就來錢,但同是駕駛員,侍候的爺不同,收入地位也就不一樣。給一把二把手開車,后臺硬梆梆,走路也氣昂昂;給三把手開車,組織人事信息大,天王老子都不怕;給四把手開車就稍遜風(fēng)騷了,精神文明小情趣,小打小敲小頭緒,大的沒有,三天二頭混個肚子圓胃里翻。每次見銀更喝得腿兒翹翹,眼兒毛毛,金娘總?cè)滩蛔∫l(fā)一通脾氣,生一頓悶氣,但銀更才不理這一套,咧開大嘴,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七兩八兩,不誤掛擋,心裝到肚子里,好好當(dāng)你的大編劇吧!

銀更的工資加上出差補(bǔ)助,每月都使金娘這個二級編劇望塵莫及。但大凡能掙能花,交到金娘手里已經(jīng)不多,婆婆又是個藥罐子,因此金娘平日里總是節(jié)省又節(jié)省?,F(xiàn)在翻來掉去撫摸那只臉盆,就心里想著,等哪天樓下來了修鍋補(bǔ)盆的得拿去修修,還可當(dāng)個新盆用。正想著樓下,樓下就傳來了喳喳的女人聲。金娘側(cè)耳細(xì)聽,原來是樓下“麻袋”在叫。

銀更調(diào)到縣委小車班以后,秘書科長升了工商局長,搬進(jìn)了獨(dú)門四合院,四把手出面將宿舍樓這套三十平方米的房子給了銀更。借銀更的光,金娘才搬出了那租了十幾年的蔬菜隊(duì)小泥胡同。在宿舍樓,金娘很少同上下左右來往,除去下鄉(xiāng)體驗(yàn)生活,就在家埋頭創(chuàng)作。只是銀更偶爾和隔壁的小黃打打麻將。從小黃的話中,金娘知道,樓下女主人姓馬,跟提拔進(jìn)城的男人從鄉(xiāng)下來.沒文化沒工作,樓里人知其姓不知其名就據(jù)其形,私下稱其“麻袋”?!奥榇笔莻€惹不得的“洋火頭”,一擦就著。三個小學(xué)沒讀完的兒子人高馬大,手腳不穩(wěn),誰要煩了“麻袋”,不出三天,你家準(zhǔn)得少東西。因此,金娘便早早地留了個心眼,每次劇場來了好戲好歌舞好電影,金娘總是讓兒子毛毛早早地送去幾張。不為別的,圖個安寧。樓上樓下,難保沒有個磕磕絆絆。三個月過去,倒也平安無事。

小縣城所說的提拔,只不過是個股長,芝麻綠豆粒兒官,實(shí)在不足掛齒,可這芝麻綠豆安在要害部門卻就十分了得。麻袋的男人在土地局,別小瞧這些土地爺!搬遷征地,買賣宅基,溝路規(guī)劃房地產(chǎn)業(yè),哪項(xiàng)也逃不脫這些管理部門。特別是在這個人均實(shí)際收入不足五百元的貧困縣,“上班就是開會,協(xié)調(diào)就是喝醉,管理就是收費(fèi),領(lǐng)導(dǎo)說的都對”已成為一種時髦。土地爺們收起費(fèi)來可不是三二柱高香七八個響頭就能了事的。所以“麻袋”家近水樓臺先得月,住進(jìn)了一樓,又在樓前空地上蓋起了三間平樓,拉起紅紅的院墻,隔出一方挺氣派的天地。院內(nèi)青磚鋪地,晾桿上常年不斷地掛滿了雞鴨魚肉,晾曬著干蝎人參之類。引得婆婆在陽臺上眼熱?!奥榇钡哪腥诵卵b了電話,鈴聲如蜂鳴,叮當(dāng)不停聲?!奥榇闭驹趯挻蟮脑鹤永?,掐著壯實(shí)的腰,昂著頭罵人是常有的事,罵樓上曬衣服的臊水打濕了她家的咸鴨,罵樓上的聲音弄停了她男人的呼嚕??傊?,罵的都有緣由。今天,不知哪位倒霉,惹了這位感覺良好的土地婆。

“八國鬼子配的種,操你個姥姥九十六代……”金娘站在陽臺晾衣服,“麻袋”拐彎抹角的罵就像冰雹滿院砸,那條戴著銀項(xiàng)圈拴著黃鐵鏈,渾身卷毛的獅子狗,不停地蹭著“麻袋”的肥臀沖著樓上齜牙咧嘴,一條腥紅的肉舌冒著騰騰熱氣抽來扯去地顫動挺瘆人。

“臭婊子夜夜亮燈照陰魂,天不亮咣咣咚咚摔老盆,非罵你吐血不可!”“麻袋”罵得興起,短粗的象腿蜂蟄一般地在地上跺。金娘就想:一定是小黃家的響動惹了她。別看這土地婆吃穿用上了層次,可是鄉(xiāng)下人習(xí)氣未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八點(diǎn)一過,準(zhǔn)時大呼大叫,催兒子睡覺??墒撬闹茑従舆^慣了夜生活,看看書報電視,聽音樂來麻將,有上學(xué)的孩子大多十點(diǎn)鐘還在用

功。這些都使麻袋怒不可遏,那叫罵便如夏日午間悶熱中的蟬鳴,喧聲鬧耳時斷時息。金娘習(xí)以為常,晾完衣服回屋做飯。銀更從不在家吃早飯,洗把臉就走。金娘喝一碗米粥,拎起菜籃推著女車下樓。剛出樓梯口,迎頭碰上晨罵完畢滿臉汗紅的“麻袋”出來倒水。各家樓里都有下水管,可是“麻袋”習(xí)慣把臟水潑在樓前的空地上,樓梯口便常年水汪汪的一片粘濕。金娘微笑著朝“麻袋”點(diǎn)頭算做招呼,不料“麻袋”卻將頭昂得錛直,用力唾出一口濃液,大聲地說,“提了褲子充好人,當(dāng)了婊子立牌坊,少裝憨訛人!”金娘知道“麻袋”罵興未盡,便急速斂起笑意,推起女車就走,“嘩”一盆污水挺氣派地掃將過來,濺了金娘一褲管。金娘愣愣地回頭一看,“麻袋”正公雞斗架般地盯著自己,“天不亮就摔老盆,老娘就刷你臭鞋跟!”樓上有人探出腦袋,莫名其妙的金娘連忙上車,拐過宿舍樓心里還在打鼓,今兒咋啦?昨晚傷風(fēng)感冒沒動筆,今早?哦!莫不是那個摔掉瓷的臉盆!原來“麻袋”一大早的叫罵全是沖著自個兒的呀!晦氣和懊惱一下?lián)糁辛私鹉?,迷迷糊糊竟將自行車撞在了一個蘋果攤上,把賣蘋果小老頭的老花鏡打碎了。金娘掏出十元錢賠償,小老頭接過那張十元票子,迎著太陽翻來復(fù)去看幾遍,確認(rèn)不是假鈔之后又遞了回來?!跋由?”金娘小心地陪著笑臉,“不!,票面太臟!”小老頭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回答。金娘接過票子仔細(xì)一看,可不,上面寫滿了基礎(chǔ)工資書報洗理之類的東西,唉,圖省事的乜會計呀,怎么把工資單開在了這張十元票子上呢?金娘收回寫字的票子,又換出一張新的,小老頭才擺擺手,說一聲“謝了”便自顧又去做自己的生意。這一次,金娘不敢再心猿意馬,索性車子也不騎了,推著在馬路石牙邊的一側(cè)人行道里,慢慢地走。

立春這天,街上的人格外多,菜場里擠得粘做一團(tuán)。長長的塑料大棚下,充滿著人聲肉氣猩味和眼花繚亂的色彩。金娘買好了韭黃又去買瘦肉。買瘦肉包春餃子是小城的傳統(tǒng)。賣肉的小老板揚(yáng)起錚亮的殺豬刀.挺得意地叫著“別擠別擠!擠破了皮我可不包修啊!”金娘見人多心里犯怵,就想等會兒再買,可是禁不住身邊一個絡(luò)腮胡子壯漢一個閃身,硬是給裹挾到了肉案邊。一位紅唇欲滴的妙齡女子正用食品袋包肉,隨著小老板報出八元八角的錢數(shù),紅唇女子插進(jìn)風(fēng)衣口袋的手突然僵住了,“喂j我的錢!,我的十元錢不見了!”一聽有人丟錢,擁擠的人都自動松散,有人起哄道:“誰拿了誰拿了!自動交出來!里面有三只手!”紅唇女子一聽便恍然大悟,連說,“是呀是呀!我剛才還在袋里攥著,就包肉這眨眼功夫!”邊說邊拿眼睛直直盯住金娘,那眼神由疑慮到憤怒,緊接著竟一把抓住金娘那件褪了色的太空棉襖,“就是你!怪不得狗皮膏藥似地一下子貼到我身上!”紅唇兒柳眉倒豎鷹眼圓睜,伸手要打金娘,眾人也跟著吼,“打,打她的三只手,”“哈!看不出還是個母偷呢!”金娘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手足無措,出于本能的自衛(wèi),火速揚(yáng)起長竹籃,擋住了那只涂著血紅指甲油的玉手。“你有什么證據(jù)?”金娘蒼白著臉,顫抖著唇一字一頓地反問。“你貼我最近,一下?lián)渥∥?,不掏包干什?扒手!不要臉!”“是啊!叫人逮著了就交出來吧!”有人跟著喊?!澳阏f不是你,把你的錢掏出來看看!”紅唇兒手指金娘,一副得理不讓人的模樣。

“行!”金娘火速翻開自己所有衣袋,拿出了賣蘋果老頭拒收的十元臟票?!安诲e!”紅唇兒一把抓住那張票子,“就是它,我剛從柜臺里借來買菜的!”

“你拿穩(wěn)了!”金娘已冷靜下來,重新恢復(fù)了文化人應(yīng)有的理智。“我說這錢是我的,上面有我一月份的工資單!”金娘一口氣報出了自己的工資項(xiàng)目之后說:“不信,請賣肉老板鑒定,我在文化局工作,有名有姓跑不掉的!”一番話說完,周圍鴉雀無聲。小老板接過紅唇兒手中的票子高聲朗讀,與方才金娘報的一點(diǎn)不差。紅唇兒一聲“對不起”轉(zhuǎn)身沖出人群,金娘拾起踩扁的菜籃,默默轉(zhuǎn)身,買肉的興趣一點(diǎn)也沒有了。

昏頭昏腦睡了一中午,金娘就覺得渾身不對勁。本想去澡堂洗個澡,但局里捎信下午開會,討論安排晚上舉辦迎春舞會的事。婆婆不停地埋怨沒瘦肉沒香料,春餃子吃得太素,狗年難發(fā);春公雞沒縫,毛毛肯定不勤快。俗話說一年之際在于春,一日之際在于晨啊!立春這天的事沒辦好,一年都不順,喝墨水的人心里咋就沒空呢?其實(shí)婆婆一點(diǎn)也不理解兒媳此時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金娘聽得耳朵發(fā)毛,就索性不再睡,步行去了辦公室。開會的人都還沒來。八點(diǎn)開會九點(diǎn)到,十點(diǎn)不誤聽報告已成慣例,更何況文化部門上班從來不正常,辦公室的門依然鎖著,創(chuàng)研室是常年無人坐班的。偶有幾個人聚在一起,大多躲在財務(wù)室圍著煤爐打撲克,一打就是昏天黑地。輸家做東,鬧一頓火鍋羊肉或者辣湯泡饃什么的。金娘推開財務(wù)室的門,果然正是好戲連場。文化局三局長倆秘書倆會計一司機(jī)一收發(fā),加上金娘正好十人。此時倆會計一個收發(fā),正大戰(zhàn)“五十K”。頭臉眉唇貼滿了白紙條的乜會計,就象一位圣誕老人,連連叫著“火箭童花順”,這牌要打翻身仗了。幾圈下來,果然反敗為贏。財務(wù)室關(guān)著門,煤煙氣就在屋內(nèi)轉(zhuǎn)悠,加上幾根劣質(zhì)煙槍,嗆得金娘胸悶發(fā)堵,暈乎乎的直惡心。滿贏的乜會計仿佛報了一箭之仇,說要喝口茶喘喘氣?!澳サ恫徽`砍柴功,喝了茶再干,今晚該誰出血還鬧不準(zhǔn)呢!”幾個人散了席紛紛伸腰踢腿舒筋骨。乜會計端了茶杯正要入座,忽地門開了,進(jìn)來的是圖書館顧問鄭三炮。老鄭進(jìn)門耐不住溫?zé)幔谝粋€動作就是掀掉扣在頭上的黑色絨線帽。乜會計一看就笑了,說:“鄭三炮一掀帽,電工師傅嚇一跳,這么大的電燈泡,叫我怎么裝電表!”話音一落,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窘得老鄭摸著碩大的青皮光頭,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肚子窩囊沒頭出,轉(zhuǎn)身對站在一邊的金娘說:“金老師,你拿館里的書個把月了昨不還?”

“沒有,我沒向館里借過書!”站在立柜邊看報的金娘隨口答道。

“沒有?借條簽著你的名,還能冤枉了你?”鄭三炮眼瞪得象球,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金娘并來和老鄭打過交道,只知道半年前宣口給商業(yè)系統(tǒng)分流去一位干部,商業(yè)部門收得不情愿,較著勁甩給宣口一個包袱。將近六十的老鄭原是商業(yè)局看大門的茶爐工,可還享受著副股級待遇。到了圖書館大字不識幾個不能干業(yè)務(wù),只好按原級別給配了個副股級顧問。

“我沒到館里借書,你別是搞錯了!”金娘認(rèn)真地向老鄭解釋。“我錯?你欺負(fù)我不識字,我就偏認(rèn)得你那個大名!”鄭三炮將聲音提到高八度,甚至伸出粗大關(guān)節(jié)的手指點(diǎn)來點(diǎn)去。

“你這是怎么了?”金娘愈發(fā)覺得不得勁。“我沒怎么,借書就得還,簽?zāi)愕拿嚥坏舻?”

“給你說我沒借,你偏說簽我的名,簽名說我殺人,我就一定殺人了嗎?”“你殺人你犯法,你說這種屁話嚇唬人啊!”鄭三炮跳起來。

“唉!你這位老同志,怎么好象對我有

成見?”

“唏!抬舉了,對你有成見?你以為你是誰啊!告訴你,壓根我就不認(rèn)識你!”高高跳起的鄭三炮撲嗵一聲坐在乜會計的藤椅里。不屑一顧地掏出了香煙。大家伙都說“算了算了”。一秘二秘也連著推老鄭“干啥呢干啥呢?”乜會計也說,“蹦炸了電燈泡沒人給報修理費(fèi)呵!”老鄭拿起桌上的黑線帽,捂在了光頭上,沖著乜會計象笑又象哭地咧咧青紫大嘴。

下午開了老半天會,金娘如墜五里云霧中,眼望著一把二把三把一張一翕的嘴唇,啥也沒聽見,滿腦子都是老鄭“你以為你是誰呀!”的聲音。一肚子窮火一肚子莫明其妙,可又能怪誰?進(jìn)文化系統(tǒng)十五年,盲人騎瞎馬摸錯了道兒,若不戀著創(chuàng)作,大小也該熬個座兒,可是這些年局長股長換了七八任,金娘依舊是個員級干部,在咱們國家,天大的員也抵不過最小的長,最小的長也管著三五個兵呢!倘若金娘今天是個最小的長,老鄭還敢如此放肆嗎?金娘想著想著,就覺得委屈。普天下都是這樣,委屈了的金娘又能如何呢?總不能爬了十五年格子又掉轉(zhuǎn)頭,提水打茶溜須拍馬從頭來吧:既使從頭來又保準(zhǔn)仕途騰達(dá)隨心所欲嗎!金娘自知不是那塊料。會議散了,金娘還未從沮喪的心境中解脫,想想方才的冤枉,便兀自去了圖書館一趟??h是貧困縣,財政對文化建設(shè)無力投資,館藏圖書寥寥無幾,只是靠租地皮訂些報刊雜志支持門面。圖書館是一個破舊的院落,就象舊時的車馬大店,門前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和壘得小山似的松木。金娘從擁擠的松木和花圈中松鼠般地跳躍而過。圖書閱覽室里,值班的小梅還沒走,正歪著頭打毛線。金娘要過借書的目錄,尋問借書單上的簽名是怎么回事?小梅哈哈一笑,“書是乜會計借的,可我不會寫那個怪姓,所以就寫你啦!”“你呀,小梅,不會寫的字可以查字典,或者用拼音也可以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嗎金大姐!”小梅見金娘神色不對,連聲追問?!皼]有沒有!”面對著小梅這個黃毛丫頭金娘什么也不想說,低著頭走出圖書館回家去了。

毛毛正躲在墻角哭鼻子,已是初一的大男孩子,膽子小得象只雞。婆婆從衣袋里摸出一張紙遞給金娘,“瞧瞧吧!累了幾個月領(lǐng)回一張什么龜孫玩意兒,嚇得孩子一個勁哭!”金娘就說,“什么?還不是成績單!”原來毛毛這學(xué)期三門主課都坐紅椅子。金娘苦笑了一下心里就想,天意,連我的兒子語文也不及格了。金娘并未象所有望子成龍的家長那樣懲罰毛毛,因?yàn)樗肋@年頭大人孩子都不容易。毛毛的天份不錯,看看老師的評語就知道了:頭腦聰明欠苦干,反應(yīng)靈敏不鞏固,尊敬老師愛說話,成績尚好浮動大。現(xiàn)在的詞匯語言真是越來越豐富了。金娘拽起毛毛說,“吃飯吃飯,有個好身體才有大本錢,日子長著呢!”銀更出車還沒回來,婆婆收了陽臺上的衣服就朝金娘說,“今個兒不對頭,樓下女人罵半天,越罵越跑題,我老琢磨著有些比雞罵狗比葫蘆罵瓢的味道!”“你呀!聾三拐四的,別操閑心,她吃飽撐的,高興就罵,這幢樓沒人買她帳!”“誰說不買賬!前天她在樓下罵四樓晾衣服滴水,人家兒子晃悠晃悠地下樓朝她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不要躲在窖里叫!嚇得她一聲沒敢吭。昨天她罵三樓公安局的女人曬褲衩掉到她院里,人家男人掐著腰朝天放了一匣子炮,她一頭鉆進(jìn)屋里再也沒露頭,她是欺軟怕硬呢!”

“唉呀,咱是什么身份,怎么和他們一般樣呢?”“什么身份?”婆婆不高興了,“皇親國戚?狀元探花?不是兒子給官爺開車,連這老鼠洞都沒有!你以為你是誰呀?”婆婆放下飯碗,扭著小腳氣呼呼地回自己屋去了。

晚飯后,金娘一點(diǎn)也不想去參加迎春舞會了,這樣的心境還有什么雅興呢?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公務(wù),市里在這兒召開一市五縣宣傳工作會議,部長點(diǎn)名要金娘去的。金娘不去就等于不給領(lǐng)導(dǎo)面子,不就是一個二級編劇嗎?有什么架子可擺呢?金娘找了老半天,才在一只破紙箱里找到了銀更出差給買的那雙棕色高跟皮鞋。是不是還要擦點(diǎn)香水上點(diǎn)淡妝呢?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做了。

舞廳今日裝粉一新,七彩燈閃閃爍爍,恍如夢幻。金娘就象潛入海底森林的一條小魚,悄悄在拐角的小圓桌旁擱淺。宣傳部長和他的隨員們早已入場,部長先生正在舞池和一位嬌小女子跳得如癡如醉。歡快的華爾茲舞曲聲中,成雙成對的舞伴旋進(jìn)舞池,紅男綠女鶯燕聲聲。金娘仿佛成了一個不邀自來的天涯孤旅。免不了生出幾分冷清幾許尷尬,就在這時,乜會計來了。乜會計今日修理得挺派頭,那套不輕易上身的冒牌皮爾卡丹行頭,把個人弄得舉止謹(jǐn)慎,活脫是具櫥窗里的模特兒衣架。乜會計亮著小眼睛,微笑著露出一對潔白的小虎牙,伸出白皙的手,捏腔捏調(diào)地說:“金大姐,請!”金娘無著落的心象塊石頭落了地,竟有些感激地說了聲“謝謝!”站起身來,剛想把手搭在乜會計的肩頭,不知小梅從哪里鉆了出來,一把抓過乜會計的手說,“金大姐歌著,我和乜會計跳!”說完就連扯帶拽,把乜會計拖進(jìn)了舞池。金娘苦笑了一下又重新回到座位。金娘感覺很枯燥,音樂聲怎么就變得象轟炸機(jī)的轟鳴,象警笛般的刺耳。雖然已是立春,畢竟還未出九,晚上依舊很冷,縣城的舞廳沒有暖氣,剛出來又脫了棉鞋換皮鞋,腳后跟凍得隱隱作疼,腳趾頭也麻木了。就在金娘決定起身回家的時候,小梅跑過來俯在金娘耳邊小聲說,“部長有請!”金娘跟著小梅來到舞廳的另一邊,部長坐在旋轉(zhuǎn)的皮椅上和局頭們喝茶閑話,見金娘來了,部長微笑點(diǎn)頭,然后起身挺優(yōu)雅地做了個邀請動作,就距離適中的帶著金娘在舞池里旋轉(zhuǎn)開來。部長說,名人總是姍姍來遲!金娘說,我已來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凍麻了雙腳還是心緒的緣故,金娘老是找不著感覺,跳得一點(diǎn)都不好。不是踩到了部長的腳,就是碰著了部長的腿。內(nèi)疚和欠意象蟲子咬著金娘的心。她將頭扭向一邊,一點(diǎn)也不敢和部長對視。很別扭的轉(zhuǎn)了幾圈,金娘突然感到腳下猛地一輕,心中驚呼:糟了!便如一枚釘子,釘在原地一動不動。部長右手矜持地做了幾次左旋的暗示,可是金娘卻全然不解。“怎么啦?不舒服?”部長低下頭輕輕地問?!皩Σ黄?抱歉!”金娘雙手扶膝,做出了一個很難為情的動作。旁邊一個眼疾腿快的女子,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起來,滿面春風(fēng)地拉過部長,繼續(xù)跳舞。金娘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跳出舞池,喊來小梅,讓小梅架著自己走出舞廳。在大門口小梅問,“要不要去醫(yī)院?”“去醫(yī)院干嗎?”金娘此時真恨得咬牙根?!澳愕降啄膬翰皇娣?”“嘿!你還不明白?我的皮鞋跟掉啦!”“啊!”小梅吃驚地睜大眼睛,片刻笑聲便如山洪瀑布般地抖開了?!拔艺f呢,你一瘸一拐的模樣好象崴了腳,原來是鞋跟掉了,掉哪兒去了?我?guī)湍阏覀€錘子砸上!”“掉舞池去了!剛穿第一次!”“那就麻煩了,舞池那么多人,怎么好蹶著屁股找鞋跟呢!”“算了,不找了,送我回家!”

下了小梅的車子,金娘象個雜技演員似的高一腳低一腳上了樓梯。才進(jìn)門,就聽

婆婆說,“把你那錐尖子鞋脫掉吧!樓下才罵完歇著呢?難怪古語說,牛馬年好種田,就怕雞狗那二年,可應(yīng)著那話了。立春第一天,晦氣就上了門!”金娘脫了鞋子,光著腳板走向臥室,滿身酒氣的銀更和衣躺在床上睡覺,聽見響動知是金娘回來了,便睜著紅紅的眼睛悶聲悶氣地問:“干啥去了!”“開會!”“開會?你有哪門子會?算一不紅算二不黑,你以為你是誰呀!”銀更說完了正想脫衣睡覺,忽然發(fā)現(xiàn)了金娘手中提的鞋子,“嗬!開會?鞋跟都開掉了!瞧,新鮮,還畫了個熊貓眼,現(xiàn)世寶,又去舞廳了。早跟你說過,不要跟那些破腚女人混!你就是不聽,這次你說怎么算帳吧?”銀更雙手將床沿拍得山響,“也不對著鏡子照照,幾十幾了,你不怕羞我還害臊呢!別人男人摟著新鮮是吧!”要在往日,金娘會做解釋,會大聲和銀更對吵對鬧,可是今天,金娘咬碎了牙齒肚里咽,一吭沒吭。銀更的叫罵驚動了婆婆。老太太抖抖擻擻披衣下床,斥罵銀更道:“別惹事了,家人不和外人欺,這兩天我右眼皮盲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沒好事的!”金娘慌忙地把婆婆扶回床上,默默走到六平米的小客廳里,獨(dú)自坐在綁著塑料繩的破藤椅上,心頭亂成一團(tuán)麻。疲勞已極的銀更不勝酒力,罵了一會不見回聲,便倒頭沉沉睡去。這會兒,金娘多想摔碟子打碗出一通悶氣,或者肆無忌憚大叫幾聲,那該多淋漓暢快!可是金娘不敢,她只能光著腳丫,偷雞賊似的踮著腳尖輕輕地走到墻角電視柜邊。打開電視機(jī)旋鈕,已是最后一個節(jié)目,播音員正用地道的普通話播報本省的晚間新聞。文化信息欄目里正是“鄉(xiāng)村走出的女作家——金娘”的專題。隨著播音員抑揚(yáng)頓挫的解說,屏幕上那個短發(fā)齊耳慈眉善目的普通女人,正伏案寫作,走村串戶體驗(yàn)生活;那女人接過海內(nèi)外的獎牌,鮮花簇?fù)碇瑘罂禽d著她,她的臉上露出寬心的微笑,面對記者的話筒,她正侃侃而談??吹竭@里,金娘突然怒火中燒,忍不住就指著屏幕上的女人罵道:“傻蛋傻蛋!說的都是屁話,你以為你是誰呀!”罵完出口長氣,才發(fā)覺自己冰涼的面頰落滿了滾燙的淚珠。晚間新聞還沒播完,突然停電了,剎時周圍一片烏黑。小城經(jīng)常停電,大多是因?yàn)槭詹积R電費(fèi),供電部門采取的斷然措施,高興起來停個三五天不足為奇,所以小城人家都備有足夠的蠟燭。金娘不想找根蠟燭點(diǎn)上,一個人蜷在黑暗中很安然平靜。春天的氣息還沒真正來到,夜勁嗖嗖寒從底來,金娘用手緊緊握住那雙腳丫,就象握著兩只小冰砣。停電一瞬間的黑暗慢慢稀釋,屋里有了些許的昏亮。就在這些許的亮光中,金娘突然發(fā)現(xiàn)屋頂?shù)臉前迳嫌幸黄^和身子極像老鼠的黑影,那黑影貼著樓板慢慢蠕動片刻,就在空中緩緩飛翔了。它飛翔的姿勢很優(yōu)美,還不時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膀?,啊!果真是一只蝙蝠!”金娘知道,它的視力很弱,須靠本身發(fā)出的超聲波引導(dǎo)飛行。金娘還知道,它能吃蚊蠅,對人類有幫助。想到蚊蠅,金娘的心突然漫出一絲疑慮不安來,這樣的節(jié)氣怎么會有一只黑蝙蝠飛了出來呢?。

責(zé)任編輯陳曉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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