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平
序
1859年8月在美國西賓夕法尼亞狹長的峽谷中回響的狂喜不禁的呼叫——著了迷的美國佬德雷克上校鉆井并發(fā)現(xiàn)了石油——或許是19世紀(jì)中葉最石破天驚的呼叫了。然后,無論在戰(zhàn)時還是和平時期,石油都擁有了粉碎或締造國家的潛在能力,因為石油是現(xiàn)代化工、航空、汽車等重要工業(yè)所不可或缺的動力和原料,并且它還通過農(nóng)業(yè)、化學(xué)和運輸給了我們?nèi)粘I罴毙璧募Z食和面包,于是石油主宰物質(zhì)世界成為可能。美國的石油問題專家丹尼爾·耶金在他著名的《石油風(fēng)云》一書中斷言:“20世紀(jì)即將過去,石油依然是安全、繁榮的關(guān)鍵和文明的基礎(chǔ)”,因為我們文明的“方方面面始終是由石油這個現(xiàn)代和使人著迷的‘煉金術(shù)所改造”,“我們的世紀(jì)確確實實仍然是石油的世紀(jì)?!?/p>
……
中國需要石油!
從建國初的恢復(fù)國民經(jīng)濟一直到今天的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中國像一切發(fā)展中國家一樣,迫切地需要自己的石油。但西方的權(quán)威們卻一致認定:中國貧油。然而,60年代初大慶石油會戰(zhàn)中,王進喜和他的伙伴們驚天動地一聲吼,就將“中國貧油論”拋進了太平洋。那以后,華北、勝利、中原等油田相繼問世,在滿足自身需要的同時,中國進而躋身于世界石油出口國行列。
轉(zhuǎn)眼幾十年。當(dāng)初曾風(fēng)云一時的大慶、勝利等東部大油田經(jīng)多年開采,已進入發(fā)展滯緩階段,石油產(chǎn)量雖穩(wěn)卻降,中國的石油出口基本停止。對于一個泱泱12億人口且正處于現(xiàn)代化建設(shè)關(guān)鍵時刻的大國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征兆。有外國專家再次斷言:下個世紀(jì),亞洲第一強國——中國的石油基本要靠進口維持!——警鐘敲響!
1985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六任石油工業(yè)部部長王濤走馬上任。
在一幅中國資源分布圖前,王濤的目光長久地盯在西部的第一大內(nèi)陸盆地——塔里木盆地,心情一如大海的潮汐,鼓涌波蕩,難以止息。他深知,作為中國石油總戰(zhàn)略的東西接替區(qū),塔里木,將以它豐富的油氣貯藏,在今后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
1989年4月,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塔指)在南疆的庫爾勒成立。一場石油大會戰(zhàn)全面展開。
第一章大漠石油夢
大規(guī)模石油會戰(zhàn)的發(fā)動,是以一代代勘探隊員艱辛的努力與堅韌的拼搏為先導(dǎo)的。從50年代至今,無數(shù)血氣方剛的勘探隊員在塔里木盆地的荒灘戈壁,在塔克拉瑪干的茫茫大漠,為尋找石油,拋灑著血與汗,奉獻著青春與生命。石油,成了他們青春辭典里唯一的宗教,令他們時時刻刻,念念不已,魂牽夢縈。
1.健人溝與魯晶墓
在塔里木盆地的每一處鹽堿荒灘,每一道溝壑山崗;在盆地中心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連綿無際、茫茫蒼蒼的沙丘之上,我往來逡巡,尋找著勘探隊員們留下的一行行或深或淺的足跡。歲月如梭,時光的流水無情地沖刷了一切,甚至包括記憶。但透過歲月的漫漫風(fēng)塵,我依然可以強烈地感覺到他們青春的血脈,在廣袤的戈壁大漠上賁張涌動。
在依奇克里克地區(qū),一道溝梁曾經(jīng)是默默無聞的,但兩個年輕人的生命最終使它擁有了參悟天地的靈性?,F(xiàn)在,它的名字叫“健人溝”。
在塔指團委為我提供的一盤老舊的資料片里,我認識了戴健,一個面貌皎好、姿容秀麗、笑顏嫵媚的女孩。1955年,戴健從西北大學(xué)地質(zhì)系畢業(yè)便自愿來到了塔里木,成為一名石油物探隊員。塔里木給她上的第一課,就是最艱苦的野外環(huán)境,最落后的作業(yè)設(shè)施,最簡陋的生活條件。唯一的聲音是塔里木河流域野狼的嚎叫,唯一的風(fēng)景是戈壁灘上隱藏狼群的胡楊林——年輕的姑娘經(jīng)受住了這一切嚴(yán)酷的考驗,并迅速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女勘探隊員。兩年后,戴健成為113地質(zhì)隊的隊長,負責(zé)依奇克里克地區(qū)地質(zhì)構(gòu)造詳查。1957年8月18日,戴健帶著幾個隊員跑野外,就在那座后來被稱作“健人溝”的無名山溝里工作時,天山冰雪融化,洪水鋪天蓋地,激涌而至,將戴健和隊員們逼到一塊突兀的山石上。一個叫李躍人的小伙子自告奮勇,前往探路,剛下到水中即被激流沖走。戴健無暇細想,跳入水中搶救戰(zhàn)友。又一個濁浪打來,戴健的身影很快便被吞沒。第二天,113地質(zhì)隊全體出動,尋找他們的隊長。在數(shù)十公里外的戈壁灘上,發(fā)現(xiàn)了戴健的遺體。時年22歲的戴健靜靜地躺著,戈壁的陽光如多情的戀人,熱烈地擁吻著她,使她看起來就似一尊已躺臥了千百年的金色雕像。隊員們痛哭失聲。
稍后不久,李躍人的遺體也被發(fā)現(xiàn)。小伙子比戴健年長1歲。
這年的10月9日,在依奇克里克油田打出工業(yè)性油流。這是塔里木有油的首次重大發(fā)現(xiàn)。
當(dāng)黑色的原油通過噴管急射而出的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到戴健、李躍人的靈魂正隨著歡快的油流歌唱、舞蹈。他們死得其所,他們無怨無悔!
戴健犧牲的那一年,有個名叫魯晶的青年走出北京石油學(xué)院的大門,經(jīng)多次強烈要求,他被分到了塔里木。與戴健一樣,他以一腔青年人的熱血,轉(zhuǎn)戰(zhàn)大漠。一年四季住帳篷,一天兩頓吃冷飯。有時跑野外,水喝完了,干渴不禁,只能喝自己的尿……這一切都沒有動搖他在塔里木為國家找出大油田的堅貞信念。
20年過去了。長期的野外生活使魯晶的身體極度衰弱,只能調(diào)回母校任教。但不久他就被診斷患了癌癥。彌留之際,他懇求人們:“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葬在塔里木,墓碑向著大漠。我相信總有一天茫茫沙海會變成不竭的油海。九泉之下,我會看到這一切的。”
塔里木人是有情有意的。魯晶的骨灰被安葬在大漠的邊緣,“魯晶基”三個大字朝著大漠腹地。每當(dāng)夕陽西下,五彩霞光便宛若一群飛舞著的小精靈,在魯晶的墓碑上跳躍、閃爍。前來憑吊的人都說:那些小精靈是從大漠深處飛來,與魯晶的靈魂對話哩!
2. 魂歸塔里木
“埋鍋造飯吧!我去查一下測線,一會兒就回?!?/p>
404勘探隊24歲的隊長吳介平吩咐隊員們。
正是中午時分,太陽毒毒地蒸烤著大地。這是沙漠與戈壁的交接地帶。遠處,塔克拉瑪干起伏的沙丘正以一種流線型的柔若無骨的姿態(tài)呈現(xiàn)于深遠的蔚藍天穹之下。近處,則是稀稀落落的胡楊樹,枝干葉枯,了無生氣。一些叫不上名字來的野草也懨懨的,讓人心中涌起一陣無名煩躁與不安。
現(xiàn)在,吳介平穿行在胡楊與野草點綴的沙漠邊緣。他有充足的時間和理由想起他的母?!L春地質(zhì)學(xué)院,想起他初戀的女友。那是個皮膚白暫的姑娘,雙眸猶如一泓碧波,清亮得使人心醉。姑娘比吳介平低一個年級。兩人相好數(shù)月,這使得吳介平成為眾多男生中最為春風(fēng)得意的人物,雖然他連姑娘的手都沒碰過一下。兩人在一起可說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
然后就是畢業(yè)分配。聽說他執(zhí)意要到塔里木,姑娘冷靜地與他分了手。分手的地點是在繁華的斯大林大街的一角。吳介平心里悵悵的,等姑娘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才想到應(yīng)該和姑娘握握手。但姑娘走得決絕,男子漢的自尊也不允許他跑上去拉一拉姑娘的手。這成了他以后心中長久的遺憾。在塔里木,點一堆篝火,夜宿戈壁荒灘時,他與隊員們聊天,就聊起了自己心中的遺憾。一個叫軍的隊員打趣他:“隊長,可惜了。姑娘的手細嫩細嫩的,摸一把,那滋味,嘖嘖……”他知道比他還小的軍根本就未戀愛過,但軍的話還是把他的心撩得癢癢的。
“相好一場,連姑娘的手都沒碰過,是太可惜了?!?/p>
這么想著的時候,吳介平已不知不覺地走出了10多公里。測線也基本查完了,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營地。剛走沒幾步,他突然停住,心忽悠了一下。他看見從一棵胡楊樹后轉(zhuǎn)出兩只年輕力壯的狼。吳介平不踏實地四處細看了一遍,當(dāng)確信附近只有這兩只狼時,他才放了心。兩只狼,對于體格魁偉、身高力猛的吳介平來說,算不上什么大威脅。何況,他肩上還扛著一把舞起來勢不可當(dāng)?shù)蔫F鍬哩!他沖那兩只狼擠擠眼睛,做了個鬼臉。正準(zhǔn)備繼續(xù)開路時,面前的一只狼突然直立起來,昂首怪叫了幾聲。不到一分鐘時間里,好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三四十只狼一溜排在了吳介平面前。吳介平頭皮一陣發(fā)麻。他雙手握緊了鍬把。他知道,目前他也只有死拼一條路可走了。
一只狼猛然躍起。這也許只是試探性的一次進攻,但那只狼明顯地沒有料到對手會有如此神速的反應(yīng)。它還在半空中時,就被疾如迅雷的鐵鍬擊中,等它落地后,它就只能吊著一只折斷的后腿,哀號著轉(zhuǎn)入狼群中去。狼群騷動起來?;锇榈氖讘?zhàn)失利,激發(fā)起它們集體的斗志,狂躁而暴怒。遂有兩只狼同時躍起。吳介平手中的鐵鍬劃一道圓弧,伸展開去。鐵鍬擊在狼身上發(fā)出脆生生的骨折聲。但沒容吳介平稍作喘息,又有兩只狼撲來……雖屢遭重創(chuàng),但狼的進攻絕不停止。吳介平周身汗出,鐵鍬揮出去的力度和速度,已大不如前。他退至一棵粗大的胡楊樹邊,背樹而立。他開始大口喘氣,心也在一點一點往下沉。鐵鍬握在手中,驟然顯得滯重起來?!皨尩模?。”他對自己說。他實在沒把握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一只狼匍匐向他移動過來。那狼骨架很大,皮毛出奇地光亮。吳介平認定那是一只頭狼?!安恍?,我得先整死這家伙。”他暗暗打定主意,雙手狠狠抓緊鐵鍬。忙里偷閑地,他又想起了初戀的女友,那個仍留在長春的姑娘?!八F(xiàn)在過得好嗎?相好了一場,連人家的手都沒挨過,可惜了的。我可真是個老憨!”吳介平想著,嘴角掛一絲無奈的苦笑。
如一聲悶雷滾過,面前那只頭狼突地平地躥起,大嘴張開,直撲吳介平前胸。吳介平手中的鐵鍬不敢怠慢,掄起來,挾一道可怕的嘯聲迎將過去。這一擊既狠又準(zhǔn),半個鍬頭深深地扎進頭狼的頸窩。吳介平?jīng)]有想到的是,這群狼里有兩只精英角色早已趁亂潛至他背后,當(dāng)他的鐵鍬找到了目標(biāo),而他的身體離開了背倚的胡楊樹干的一瞬間,那兩只狼幾乎同時躍起,直襲他的左右兩側(cè)。精疲力竭的勘探隊長,終于沒有躲過這致命的偷襲……
時值黃昏,暮云合壁,絕域蒼茫。如血的夕陽就在那一刻染紅了塔里木的天空。
當(dāng)隊員們找來的時候,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只是一堆遺骨了。他們將遺骨深埋于隊長為之獻身的測線上。隨后,長跪于地,涕泗滂沱,淚血交流。
……多年以后,我曾試圖尋找吳介平的獻身之地,但即使是當(dāng)年的老隊員,也已經(jīng)沒有人能夠準(zhǔn)確地說出那個地方了。塔里木太廣袤了,其地貌特征極為單調(diào)又缺少變化,即使是昨天剛剛走過的地方,你今天也無法準(zhǔn)確地將其指認出來。而且,在所有勘探隊員的心目中,石油是他們青春歲月里唯一的宗教,塔里木則是他們共同的歸宿。“我們期待著魂歸塔里木的那一天,就像吳隊長那樣?!崩详爢T們平靜地告訴我。至于此身葬于塔里木的何地何處,他們以為那“并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一點心魂圍繞著塔里木就足夠了”。
如醍醐灌頂,我呆立當(dāng)場。這也許是我迄今聽到的最卓爾不群、最驚世駭俗的宏論了。它在我心靈深處引發(fā)的強烈震蕩,將伴我終生!
3.找油人
1990年,楊金華從江漢石油學(xué)院畢業(yè),來到了塔里木,成為239地震隊隊員。與他的老大哥吳介平一樣,來塔里木前戀人與他“拜拜”了,因為戀人的父母無法容忍自己的掌上明珠竟會嫁給一個飄泊不定的“石油鬼子”。楊金華揮揮手,送走戀人,提著簡單的行囊,投進大漠的懷抱。
楊金華對他第一次上工地的經(jīng)歷印象深刻。那天,他與隊友們乘坐一輛帶掛斗的沙漠車趕往100公里外的作業(yè)點。道路坎坷不平——確切地說,那只是推土機在那些凸出來又凹進去的沙丘上推出的一條象征性的道路。車行在這樣的道路上,猶如一只船行駛在波峰浪谷間,大幅度地顛來蕩去,上下躥躍。楊金華用力抓住后車廂的橫桿,生怕一不留神被車子摔將出去。車輪卷起的沙塵彌漫在半空中。突然,楊金華覺得一陣胸悶,胃里翻腸倒肚地往上涌,終于撐持不住,趴在橫桿上醉漢一般嘔吐不止。6個小時后,車到目的地哈拉哈塘。大家下車,彼此一看,渾身上下俱被沙塵蒙蔽,儼然剛出土的兵馬俑。暈車的楊金華最慘。他被人從車上抬下來,躺在沙地上長喘不止。但他天生有一種不服輸?shù)臐h子性格,吃完一袋方便面,就扛起一大捆測線,與隊友們一道走向放炮點。
地震物探的方法是在炮點打出一個深洞,放好炸藥,埋好檢波器和排列線,點炮,制造出地震波,地震波被地層反射,通過檢波器接受下來,再輸送到儀器車上,經(jīng)精密分析,勾勒出地下若干公里內(nèi)的巖層特征和地質(zhì)構(gòu)造剖面圖,據(jù)此便可以判斷出一定范圍的地下是否有石油蘊藏。然后就是埋放測線。勘探到哪里,測線就得連到哪里??钢?0多公斤重的測線從一個沙丘走向另一個沙丘,一天至少要走出幾十公里,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這就是楊金華的工作,有個稱呼,叫“測線工”。
隨著測線一天天向前延伸,環(huán)境也一天比一天險惡。到11月中旬,氣溫大幅度下降。隊員夜里都是枕沙而臥。清晨起來,鼻子、眉毛上全掛著霜。一天,直干到晚上12點才收工。剛吃完煮方便面就變了天。暴雨、雹子一齊下。楊金華他們一看不妙,急忙鉆進隊里唯一的帳篷里躲避。大家背靠著背擠挨著。突然有人大叫:“不好,有情況?!奔泵Υ蜷_手電,原來是一群沙漠壁虎和蝎子被雞蛋大的冰雹攆進帳篷里。大家用手電照住,一個個打死丟到外面。然后,就提心吊膽坐著,聽雹子打在帳篷上那單調(diào)的噠噠聲,就像沒有任何音樂伴奏的鼓點,在人的神經(jīng)上敲打出無名的煩躁。就這么坐了一夜,聽了一夜。
“事后大家想起來都后怕,要是被蝎子蟄上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睏罱鹑A說。楊金華黑而瘦。
“那時有別的打算嗎,比如調(diào)個單位?”我問。
“調(diào)?為什么?塔里木是苦,可這里能找到大油田。上海、深圳好是好,但你能在高樓大廈底下打出石油來嗎?”楊金華說,稍頃,目光凝重起來:“想想那些把生命都獻給了塔里木的人,我們還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1995年6月間,我在塔里木采訪。途中,經(jīng)??梢钥匆姾棋澈V幸倭⒅囊蛔扌豌@塔和熊熊燃燒的火炬。我被這一切深深吸引。我不由得想起那些勘探隊員并深深震撼于他們的選擇。這令人激動的場景他們是無暇觀賞了。鉆井隊上來之前,他們就已開拔,繼續(xù)去走那前人沒有走過的路。他們一如既往地將要面對戈壁大漠的浩渺、空曠與無邊的寂寥。在他們的記憶里充填著沙粒串成的歲月,無始無終的,他們從荒涼走向荒涼,從孤獨走進孤獨。大漠的風(fēng)沙無情地吹老了歲月,吹皺了他們的青春之河,卻從未吹滅他們尋找石油的執(zhí)著與渴盼。有人說,中國的石油工業(yè)就像一艘沒有后力的巨輪,在逆流中艱難前行。但我明白,正是那一代代勘探隊員,把自己視作纖夫,淚水和苦痛深埋心底,只將粗重的纜繩緊扣在脊梁,用青春、熱血直至生命,一次次牽動中國石油的巨輪,在驚濤駭浪中直掛云帆,一往無前!
第二章廖永遠
與他的“勝利鐵軍”
1. 鐵漢瓊漿
1994年初,32歲的廖永遠從渤海之濱來到塔里木,就任勝利鉆井公司經(jīng)理。其時,塔里木已集中了包括大慶、華北、中原、江漢、四川等六大油田的鉆井隊伍,可謂群雄并起,競爭激烈。因為誰都想在塔里木未來的石油志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要想在眾多同行中脫穎而出,一枝獨秀,讓勝利鐵軍的威名遠播,確實不是一件易事。
勝利鉆井的8支精英鉆井隊分布在西到中巴邊境、東到古樓蘭、南到塔克拉瑪干腹地、北到龜茲古國的戰(zhàn)線上,縱橫數(shù)千公里。上任伊始,廖永遠就乘車跑遍了每一個井隊。3個月內(nèi),行程達36000公里。車子后座成了他的臥室兼工作間。他閱讀各井隊的技術(shù)資料,思考著井隊在歷次施工作業(yè)中存在的問題。乏了,就打個盹——在較為平坦的公路上,這稱得上是一種奢侈了。在沙漠里,越野車穿行于高高低低的沙丘時,你的神經(jīng)時刻都須繃得緊緊的,因為車子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風(fēng)吹沙移,浮沙遮住大大小小的沙坑,車子經(jīng)過時,常會深陷坑底。人只能下車,用鐵鍬平整或挖去車輪前后的沙子。在無邊的沙漠里坐一天車,人已被顛得好似一堆散亂、錯位的骨架。無論多么強壯的漢子,也難以在這種折騰中保持一份閑適與從容。何況還有讓沙漠司機們聞之色變的沙暴。沙暴起處,漫天黃塵如無數(shù)條狂舞的驚龍,浩浩蕩蕩,四處游走,遮天蔽日。世界籠罩在一片可怕的渾沌中。1米外難辨物形。司機們此時只有一步一蹭往前挪。封閉很嚴(yán)的車廂里,粉面狀的沙塵爭先恐后地鉆進鉆出……談起最初的那次沙漠“旅行”,廖永遠心有余悸,用8個字來概括:驚心動魄,苦不堪言!
但一到井隊,他這個新經(jīng)理無論多乏、多累、多狼狽,都得振作起精神。而井隊的隊長們對他的到來似乎并不領(lǐng)情。隊長們一律都很年輕,也一律地技藝超群、心高氣傲、自命不凡。領(lǐng)著廖永遠上井察看時,那態(tài)度是應(yīng)付的、虛與委蛇的。廖永遠不吭聲,井上井下四處看,看完了,就把隊長和技術(shù)人員叫到一起,從鉆頭選型、配套組合、取芯參數(shù)配備、鉆機的管理和維護上談自己的看法,提出存在的不足和今后的改進措施。那些從未在廖永遠手下干過的隊長們一下子服了,因為新經(jīng)理指出的也正是他們苦思冥想?yún)s無計可出的問題。廖永遠匆匆一看,即抓住了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耙院罂傻卯?dāng)心哩!”隊長們見面時常彼此提醒。
鉆機鉆遇高壓鹽水層時,地下的高壓鹽水隨時會從井筒中噴射出來,造成惡性卡鉆事故。誰都想盡力避免這一情況的發(fā)生,但卻苦無良策。廖永遠不服,他要自己摸索出一套有效的解決辦法來。他吃住在井場,仔細觀察泥型、流速,關(guān)鍵時刻,為更準(zhǔn)確地掌握地下巖層情況,他干脆每隔10分鐘用舌頭嘗嘗泥漿的變化。幾十次品嘗后,泥漿中的高濃度燒堿將他的口角、舌頭上燒起一個個白泡,每次吃飯,對他都意味著一次苦刑。眼巴巴看著別人大口咀嚼饅頭,他一遍遍往下吞咽口水。他只有喝稀粥和菜湯的份兒。有時湯里的菜梗也會將水泡擠破,疼得他捂著嘴巴直哼哼。隊長和工人們看了都眼圈紅紅的,但卻沒有一個人能阻止他見了泥漿就像見了瓊漿玉液一般繼續(xù)用舌頭嘗……苦,他獨自承當(dāng)了,效果卻也明顯:幾個井隊在鉆進中都遇到了高壓鹽水層,但這幾口井都順利完鉆并被評為優(yōu)質(zhì)井。
到1995年6月,廖永遠領(lǐng)導(dǎo)的鉆井公司成為塔里木6大公司中唯一鉆機滿負荷運轉(zhuǎn)的公司。
2.大漠英雄淚
有人說鉆井工人是苦了自己、坑了妻子、誤了孩子。在勝利公司采訪的日子里,我深刻地體味出了這句話里蘊蓄的艱辛、凄苦與沉重。
廖永遠的妻子身體虛弱,急需他這個男人用堅實的臂膀擔(dān)負起家庭生活的重擔(dān),他卻只是在每月一封的平安家書中才想起詢問一下妻子的病體。副經(jīng)理趙金洲離家時女兒只有半歲,現(xiàn)在女兒已經(jīng)1歲半了,趙金洲卻只能在妻子按月寄來的照片上感覺女兒的變化,并在心里為女兒送去無聲的道歉和默默的祝福。6067鉆井隊隊長方愛國上次離家時哄2歲的兒子,說出去給他買玩具,兒子高興得舞手扎腳。不久前探家歸隊,臨上火車前又故技重施:“寶寶乖,爸爸去給寶寶買大卡車?!痹捯魟偮洌?歲的兒子發(fā)一聲喊,頓時哭得像個小淚人:“不要卡車,要爸爸回家,回家?!眿扇醯钠拮訐е鴥鹤樱劬t紅地勸慰:“寶寶不哭……”誰知兒子愈發(fā)哭得驚天動地。見勸不住,妻子便也陪著兒子一齊哭。方愛國硬著心腸上了車,透過車窗,看著車下哭作一處的嬌妻愛子,鼻子一陣陣發(fā)酸……
在平沙萬里的塔克拉瑪干腹地,勝利人面臨著嚴(yán)峻的自然環(huán)境的挑戰(zhàn)。冬天,是零下30度的高寒,那冷,透過鐵皮野營板房,無處不在,無處可避。井隊的工人們?nèi)淌懿涣四轻樄谴趟璧睦?,就常常跑到晝夜燃燒的火炬下面,將腳埋進烤熱的沙子里取暖。腿腳熱乎了,上身一如既往的冷。有時拉油的罐子車上來,人們就爭先恐后地往駕駛室里擠,因為那里面開著暖氣。晚上,有人冷得受不住,就躲在被窩里悄悄哭泣。第二天一大早,照樣得穿上工作服上井場。井場更冷,大漠里無遮無攔,四面來風(fēng)。還得格外當(dāng)心,絕不敢輕易摘下手套,因為若一不小心沾上冰冷的鉆桿或其他什么鐵器,立刻就會被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夏天,酷烈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空氣溫度經(jīng)常保持在40度以上。若是將一根溫度計扔到沙地上,1分鐘后就會升至近80度。這就是沙漠里的地表溫度了。一次,兩個工人路過火炬,沙滑、松軟,一不小心,沙子灌進腳上的防護靴,當(dāng)時就被燙傷,一架雙水獺直升機將他們火速送往庫爾勒的石油醫(yī)院。而春秋天,則是風(fēng)沙肆虐、施暴的季節(jié),終日里風(fēng)沙漫卷,沙粒挾著尖銳的嘯聲在空中狂舞。19世紀(jì)末,瑞典人赫文斯定率探險隊深入塔克拉瑪干,途遇沙暴,隊員和幾十峰駱駝相繼斃命沙海,赫文斯定僥幸得脫,事后寫道:“可怕,這不是生物所能涉足的地方。這是一片可怕的死亡之海!”——如今,在這片“死亡之海”里,勝利的石油人不僅僅要忍受這一切艱難困苦,更得承受住拋妻別子后那一份銘心刻骨的情感的磨折與熬煎。有些人在漫長的思念與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焦灼和渴盼后,收獲的卻是失望。
有一個鉆工,新婚月余即奔赴塔里木,苦熬苦盼,探親歸家。事先沒有通知妻子,為了帶給她一份意外的驚喜。到家了,他掏出鑰匙開門;心,激動著,以至拿鑰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門開了,沒有出現(xiàn)他期待中妻子那花一樣嫵媚可人的笑臉。在他們新婚的床上,他的妻子赤裸著;赤裸著的妻子身邊躺著一個同樣赤裸的陌生男人……那一刻,他呆立著,身心如遭電擊,思維停止,大腦一片空白。后來,他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那間曾給過他無限溫情與歡愉的新房,他的家。在一個朋友那里,他默默地坐了一天。然后,他開了介紹信,辦理了離婚手續(xù)。進行這一切的過程中,他沒責(zé)怪滿面愧色的妻子。帶著內(nèi)心的傷痕和一腔巨大的悲苦,回到了塔里木。隊友們發(fā)現(xiàn)他變得格外沉靜,只是每每干起活來便猶如玩命。井場卸裝水泥,別人一次背一袋,他則堅持背兩袋,一干就是幾個小時,他好象憋足了勁就只為了要把自己徹底累垮。終于,隊友們知悉了內(nèi)情。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3.花兒與少年
沙漠里流行著一種可怕的病癥,醫(yī)學(xué)術(shù)語叫作“沙漠綜合癥”。
極目黃沙,渺遠蒼茫。沒有草,沒有樹,沒有生命所必不可少的綠色??床灰娋犚酝獾娜魏稳巳海牪坏洁朽星星械氖新曗苷Z。世界離他們很遙遠。探家,成了人們最大的念想,但又常因搶工期而無限期延長。有些人慢慢就變了脾性。原先活潑開朗的人,變得木訥寡言。除了上工,整日里就是枯坐呆想。漸漸地,急躁、易怒,拒絕與人接觸,害怕和人交流。發(fā)展到最后,竟會導(dǎo)致一系列自殘行為的發(fā)生。我聽說過一位鉆工,挺文靜的小伙子,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把腦袋一次次往鐵皮墻上撞,頭破血流了還無知無覺……這些,沙漠外的人們恐怕是很難想像到的。
當(dāng)然,石油人豁達、樂觀的英雄氣又使他們永不會泯滅對美好生活的熱愛與向往。在勝利公司60160鉆井隊野營房外,我曾看見10多個年輕人圍作一堆。我近前觀看,見一個小伙子正給一株月季花澆水。我一問,原來那花是小伙子探家時特意帶來的,已有半個多月了。月季經(jīng)受不住漠風(fēng)的摧殘,已花凋葉萎,幾近枯干。只在一只花苞上還無力地吊著幾片花瓣,卻早已“花容失色”了。我問:“這花能活嗎?”小伙子挺不高興:“什么話?它活得好著哩!瞧這花,開得多好!”問圍觀的伙伴:“是不是?”眾人紛紛點頭:“開得是好!”小伙子就笑,很滿足的樣子,又往花上澆了些水。我這才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澆的竟是“帕米爾”礦泉水,而且,只剩瓶底了。
沙漠無淡水,飲用水多靠從外面運進來。故而每一滴淡水都極為珍貴。而6月初,大漠里已是一派盛夏氣象。上井的工人每天都要超量流汗。按規(guī)定,每個工人每天只能得到兩瓶礦泉水的配給,沒有例外。眼看著小伙子毫不吝惜地將一瓶礦泉水澆灑在一株已絕無存活可能的月季花上,這一事實令我大為震驚。我可以肯定的說,任何人目睹了此情此景,都會陷入一種深刻的感動之中——沙漠外的人們呵,有什么理由不去熱愛和珍惜你們正擁有的美好的一切呢!
那群圍觀的工人中,有一個結(jié)實、精干的年輕人,面孔被漠風(fēng)吹得枯燥,嘴角皴裂,黑。笑時,牙齒白白的。隊長高樹才介紹說,他叫徐遇春,井隊司鉆。
60160是塔指命名的“開發(fā)井尖刀鉆井隊”,在這個井隊里當(dāng)司鉆,沒有很強的實力顯然是不行的。因為司鉆官不大卻干系重大。井隊中流行著一句話:司鉆手里三條命,鉆工、鉆機和鉆井。
“下鉆時,巖屑和泥漿會順圓形空間噴上來,濺得我渾身都是??晌也荒軇樱业眉y絲不動站著,盯著鉆桿一節(jié)節(jié)地下,還得隨時注意指重表的變化。以前上井,我都在心里跟自己說:抓牢剎把,全神貫注。時間長了,這都成毛病了。大伙見我嘴巴不停地念叨,都開我玩笑,說我一準(zhǔn)是想老婆了。說實在的,在井上,國家?guī)浊f的設(shè)備和投資在自己手里攥著,哪還有功夫想老婆呀!”
“下了井想嗎?”我問得既唐突又愚蠢。
“哪能不想呢!自己老婆嘛。”徐遇春摸摸腦袋,很有點難為情。
那天夜里3點,徐遇春被巨大的氣流聲驚醒。他心里“格登”了一下,披衣起床。在走廊碰見一個剛下崗的工人。徐遇春問是怎么回事。那工人說:沒啥,八成是別的井放油哩!徐遇春疑疑惑惑地回到屋里,剛想上床,燈就滅了,隨后就聽見有人大聲吆喝:井噴了!徐遇春一激靈,撒腿就往外跑。黑暗中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徐遇春問:是咱的井嗎?那人說:不是,是東面的水平井。正說著,見幾輛消防車鳴著笛開過去。徐遇春緊緊褲帶,跟在消防車后面跑。到井噴現(xiàn)場,氣流的嘯叫聲震耳欲聾。采油樹左側(cè)的法蘭盤已松開,一股股高壓油氣流四處激射,銳不可當(dāng),若壓力繼續(xù)增大,將整個法蘭盤沖開,井下就會徹底失控,最兇險的后果是爆炸起火,鉆井工人千辛萬苦打出的成井就會毀于一旦。徐遇春看見有幾組搶險的工人先后沖上去,但尚未靠近就被強大的油氣流逼了回來。徐遇春對自己說:伙計,該你上了!他系好安全帽,低頭、側(cè)身沖了上去。油氣流打得他東倒西歪,立腳不定。但他最終還是沖了上去。他關(guān)好放噴閘門,但螺絲尚未擰緊,閘門就被來自地層的強大壓力沖開,飛出去幾十米遠。徐遇春側(cè)身而立,方才躲過一劫……那次最終的搶險成功,使得徐遇春一夜間成了英雄。談起這事,徐遇春說得實實在在:“眼看著國家投資幾千萬元的一口井和井下幾百萬噸的原油就要毀了,這種時候誰要害怕當(dāng)逃兵,誰就真成了狗娘養(yǎng)的了!”確實,那天晚上現(xiàn)場聚集的幾十臺車、幾百號人的搶險隊伍中,沒有看客,沒有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更沒有一個是孬種是逃兵。另一位身歷其境的人事后評論說:整個現(xiàn)場充滿著一種置生死于度外的英雄主義精神。在今天,這種精神是彌足珍貴的!
第三章大漠之子
1.請纓
27歲的黎萬林本來可以有另一種活法。作為指揮部鉆井監(jiān)督辦的一名副監(jiān)督,他可以呆在辦公室里,看看報表,翻翻報紙,悠悠閑閑地打發(fā)時光。
但他不愿意。青春的熱血時時滾沸著、激蕩著,他渴望著辦公室外的另一種生活。他急切地向往著大漠,向往著鉆機的轟鳴、火炬的嘯聲和大漠里風(fēng)沙的吹打。他知道那樣會很苦,但他更知道那才是他青春生命最真實的證明??!
他一次次請求。他的誠摯與懇切打動了人們的心。正好,位于塔克拉瑪干腹地的塔中5井開鉆在即,他終于獲準(zhǔn)以井場副監(jiān)督身分上去幫助工作。
2.獻身
黎萬林乘飛機飛往塔中那天,天空藍得讓人如在夢中。機身下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茫無際涯,魚鱗狀的沙丘綿延起伏,似萬頃凝固的波浪。
飛機在鋼板連接成的簡易跑道上降落。黎萬林再轉(zhuǎn)乘沙漠車,到達塔中5井,剛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往井場跑,見工人們正在抬鉆桿,挽起袖子就干,干完了,又忙忙乎乎地去拉套繩,白哲的臉,很快就變成了一具油漬處處的“京劇臉譜”。工人們對這位外表文文弱弱的副監(jiān)督一下子便有了好感:肯出力,沒架子,這小伙,不錯!
塔中5井開鉆前兩天,黎萬林作鉆前常規(guī)查驗,發(fā)現(xiàn)打基礎(chǔ)時預(yù)先埋入的鼠洞管角度不合要求。鼠洞是用來插放鉆桿的地方,角度出毛病,無疑會影響鉆井速度。大家作了難:施工隊已撤離沙漠,再返回施工,時間肯定來不及。晚飯后,黎萬林與監(jiān)督周祥林、指揮部沙漠辦副主任范社穩(wěn)一合計:為了能按時開鉆,自己動手,挖。
鼠洞是由人工挖一個直徑1米、深6米的洞,然后把鼠洞管插在洞中,四周夯實,再灌注15厘米的水泥混凝土加固。要挖開這樣的洞,難!
黎萬林脫掉上衣,掄起18磅重錘。撬開水泥面,挖至2米深時,一個人跳進去,把沙土鏟入桶里,由黎萬林往上提。50多斤重的沙土,一開始挺輕松,可洞越來越深,黎萬林也覺得桶的分量越來越重。慢慢地,手上起了血泡,又被磨破,每提上一桶都鉆心地痛……黎萬林堅持著,直到弄完。第二天人們粗算了一下,黎萬林一人提上來的土足有10多噸1
塔中5井如期開鉆。
井隊的工人們都挺喜歡黎萬林,見他戴著眼鏡一副書生樣,就叫他“老九”;見他干活不惜力像個拼命三郎又都叫他“老三”。不管叫什么,黎萬林都笑嘻嘻地應(yīng)。工人們沒把他這個指揮部下派的干部當(dāng)外人,他覺得挺高興。
幾個月后,黎萬林時感胃病疼痛(其實痛點是在肝區(qū)),就找醫(yī)生開了點藥。
一天晚上,刮起風(fēng)沙,井隊要取巖芯。巖芯是掌握鉆進情況和地下是否有油的重要信息源。黎萬林上井時見鉆工們正要取芯筒,忙招呼:“稍等,再細查一下?!彼於自阢@臺上,用手電照著取芯筒,發(fā)現(xiàn)間隙有點小,就動手調(diào)整。剛調(diào)完,腹部突然一陣劇痛,忙用電筒緊緊抵住。鉆工們都圍攏來關(guān)切地詢問。黎萬林慢慢立起身:“沒事,胃疼?!钡诙欤@筒巖芯的收獲率達100%。
塔中5井進展順利。正當(dāng)井上抓進尺時,黎萬林的病卻加重了。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每次吃飯他都是最后一個到,撈半碗面條回到宿舍一點點往肚里吞。他怕別人看見了會不讓他工作,更怕逼他離開沙漠。而他實在是太愛鉆井,太愛這片神奇的大漠了。
那次,黎萬林回庫爾勒聯(lián)系井用物資,因為感覺腹部又在疼,順便去了趟醫(yī)院。醫(yī)生要他先做胃鏡檢查,黎萬林問:“要多久?”醫(yī)生說馬上預(yù)約的話,估計得等一個星期以后。黎萬林叫起來:“哇,這么久!等不及,等不及?!弊屷t(yī)生給開了幾包胃藥,匆匆又趕回了塔中。
回去后,有人問他去醫(yī)院了沒有。黎萬林說:“胃疼,小毛?。 迸e起開來的幾包藥,晃晃:“夠吃一陣的了?!彼麉s不知道,自始至終,他吃的藥對他的病毫無作用。
經(jīng)常性地疼。疼了就往嘴里塞一把香砂養(yǎng)胃丸。而活干得絕不比任何一個正常人少……直到有一天,黎萬林填好最后幾份工程日報、取芯統(tǒng)計表和鉆井日費報表,眼前一陣發(fā)黑,栽倒在地。
他被送往庫爾勒。無影燈下,醫(yī)生們剖開他的腹腔時,驚訝了:病人肝門上有一個拳頭大的腫瘤,且已破裂,腹腔內(nèi)存有3200CC的血,部分已凝結(jié)成紫色血塊。醫(yī)生們推斷:腫瘤至少在3天前就已破裂???天前,黎萬林還在井上檢查鉆進哩!
醫(yī)生們已回天無術(shù)了。
如果他在庫爾勒,如果他及時上醫(yī)院,如果診斷準(zhǔn)確,治療及時,一個27歲的生命絕不會走得如此匆匆!但此時,一切都已無濟于事了。
1991年7月20日,一個灰蒙蒙的日子,連續(xù)昏迷了26天之后,黎萬林那顆熾熱的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
蒼天垂淚,大漠悲泣1
3.大漠豐碑
黎萬林去了,又一個大漠的兒子永遠投進了大漠的懷抱。他與那些已經(jīng)獻身于大漠和無數(shù)正在大漠里揮灑熱血、奉獻青春的人們一道,巍峨成大漠里一塊最壯美的英雄豐碑。這塊豐碑將使所有后來者感動不已,也必將以一種須讓人仰視的高度,懸垂西部中國的天空。地老天荒,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