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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欄主持:孫雅君
大學畢業(yè)離開西安的的候,幾位老兄不約而同地對我說了同一句話:“思葦呀,以后到了單位,千萬不要和別人稱兄道弟了,你畢竟是一個女孩子,我們理解你頎賞你的豪放性格,可別人未必就能理解欣賞。好兄弟,記住了沒有?”
我笑笑說好。常聽人說社會復雜,活個人不容易。可這許多年來,只是上學再上學,老圈在人間凈土一般的校園里,未對那些所謂復雜有過切膚之感??蛇@樣的話聽多了,不免心生疑懼:這社會怎么跟個洪水猛獸似的?
既然大家都這么說,那還是戒備著點兒吧。于是第一次到單位露面兒,縮縮得如一只剛探出頭的小蝸牛,見了每一位同事,都笑笑地打招呼,心里那個別扭就甭提了。
之后的幾次例會,我都一個人獨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一聲不吱,出神發(fā)愣,聽主任用那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傳達上級精神,講述注意事頂。開完會,同事們拼了辦公桌,吆五喝六地打拱豬,我便怯怯地問了主任問書記:“老師,沒事了吧?”他們這才瞧我一眼,仿佛剛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似的說:“呦,沒事了沒事了,一塊去跟他們玩吧?!?/p>
“我不會,那我先走了。”我這樣說著,臉上蕩漾著并不發(fā)自內心的微笑,然后非常禮貌非常輕盈地走出教研室,在沒有人的樓道里,長出了一口氣,撒丫子就跑,奔下樓梯,卻發(fā)現(xiàn)有陌生的目光,這才驀然記起自己的身份——已經為人師表了,不能再像先前那樣隨便了,一舉手一投足,說不準就被哪個學生瞧了去,背后不定說什么呢……于是立刻板了臉,正正規(guī)規(guī)走路,即使有什么新鮮好玩的,也得強抑住好奇,心里斗爭著能不能去看。
這樣的日子真是磨死人。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最愛和男孩子一起玩。男孩子心胸開闊,豪爽,決不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我們甚至稱兄道弟。他們不像女孩子,為仨瓜倆棗的小事兒也能嘔上半天氣。
畢業(yè)時,朋友們是叮囑了的,我也決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良民形象”立足社會,以“淑女風范”與人交往,行不動裙,笑不露齒,連原本很精神的“小子頭”也蓄長了,長發(fā)飄飄,風擺楊柳,“小頭履窄衣裳,青黛眉眉細長”,攬鏡自照,連自己都吃驚自己這副從未有過的“嬌羞嗅青梅”模樣。
于是,在單位,我理所當然地干著超額的活兒,“革命工作需要,年輕人嘛要多干點?!蹦杲K卻拿最少數(shù)目的獎金,“年輕人嘛重在鍛煉,不要把物質得失看得太重?!薄菲?你怎么不用這話教育教育你自己?不把自己比別人多一倍的獎金分一點給別人?在單身樓里,我的東西就等于公共用品,小張的桌子上擺的是我的小陶俑,小吳的床頭掛的是我的手工藝品,書架上“概不外借”的告示根本擋不住《安娜·卡列尼娜》《簡·愛》們的出走乃至走失不歸。偶有文章見諸報端,稿費便要被共產,同時還會有“這種文章我一晚上能寫十篇”之類的冷言冷語流于桌面——你倒是先寫上一段沒有錯別字和錯句的話來讓我看看!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這樣生活,我簡直就像一條只會用鰓呼吸的魚被置于地上一樣,憋得要死,沒有表現(xiàn)真我風采的機會,沒有說真話的勇氣,不能表露個性,無法直抒己見。終于有一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像一只再也無法裝下東西的瓦罐突然迸裂開來,我那蓄存已久的滿腔憂憤噴薄而出,一瀉千里。去你個淑女風范,去你個師道尊嚴吧,還我英雄本色!
話已出口,再難收回。于是索性脫去了高跟鞋,登上小馬靴,腳下復虎虎生風。剪了飄飄長發(fā),還我短發(fā)瀟瀟,不再嬌羞媚笑。蹊蹺的是我那出走的《安娜·卡列尼娜》《簡·愛》們也都悄悄回來了,雖然已是歷經滄桑面目全非,但它們終究是“迷途知返”回家了。
從此舉止自如,精干利索地一偏頭,灑脫盡在一甩中。居然又能聽到“哥們”的稱呼了,生脆悅耳,舒心爽氣。至于“社會上的人”怎么說?我不知道!
(作者通聯(lián):030024太原重型機械學院社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