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植
1957年6月22日至29日,蘇聯共產黨召開了中央委員會六月全會,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被打成“反黨集團”,清除出中央主席團和中央委員會。這是斯大林之后蘇共領導層發(fā)生的多次權力斗爭中最震驚世界的一次。對于這次斗爭,蘇共中央在當年7月4日公布的決議宣稱: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反對黨的路線”,“采取了反黨的派別斗爭手段,謀求更換由蘇共中央全會選舉產生的黨的領導機關的組成人員”。決議所羅列的具體“罪名”,多屬慣用的政治帽子,事實本身則語焉不詳。多年來一直流傳著各種無法證實的說法和猜測。1994年,俄羅斯《歷史檔案》雜志以《最后一個“反黨”集團》為題刊登了經H·B·科瓦廖娃等整理的《蘇共中央六月全會速記記錄》,至此,外間才看到了當年的一份真實記載?!端儆浻涗洝酚涊d了全會60多人的講話和發(fā)言,還有夾雜在講話與發(fā)言中間的大量插話、質問以及叫喊與謾罵,并附了全會的決議和給黨員的一封信,篇幅巨大,以致雜志連載六期。雖然這是蘇共黨內批判斗爭會的真實記錄,其中有大量互相矛盾、顛倒黑白和誣蔑不實之詞,而且尚缺全會前主席團的會議記錄,但是,認真研讀這份速記記錄,還是有助于進一步了解這權力之爭的真相。
斯大林逝世后形成了馬林科夫、貝利巫和莫洛托夫“三駕馬車”的領導體制
1953年3月5日,領導蘇聯共產黨和蘇維埃國家近三十年的斯大林與世長辭。還在前一年10月召開的蘇共19次代表大會后,在斯大林的主持下對黨的領導機構進行了重大改變。由中央委員會選出25人組成的中央主席團代替了以往的政治局,取消了中央組織局,由10名書記組成的書記處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也取消了總書記的設置,斯大林只在主席團和書記處名列首位,并繼續(xù)在政府中擔任部長會議主席。在斯大林晚年,莫洛托夫、米高揚等相繼失寵,在中央主席團內又組成9人的常委會(斯大林、貝利亞、布爾加寧、伏羅希洛夫、卡岡諾維奇、馬林科夫、別爾烏辛、薩布羅夫、赫魯曉夫)。實際上主席團常委也很少開會,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基本上由斯大林和他的幾位親信馬林科夫、貝利亞、赫魯曉夫、布爾加寧等控制。
過去蘇聯官方公布的文件說,斯大林去世后,3月6日蘇聯領導集團開會安排了黨和政府的各個領導職務。后來西蒙諾夫在其回憶錄中說,他作為中央委員在3月5日斯大林未死前就被召到克里姆林宮,聽取了馬林科夫關于新領導安排的報告?,F在,六月全會的記錄中也說,還在斯大林同死神作斗爭的3月4日至5日;馬林科夫就草擬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安排名單:由馬林科夫任部長會議主席,貝利亞、莫洛托夫、布爾加寧、卡岡諾維奇任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共同組成部長會議主席團,并由前三名第一副主席分別兼任內務、外交、國防三大部長;由伏羅希洛夫任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黨中央主席團,則由以上六名常委加上赫魯曉夫和米高揚組成。3月6日以蘇共中央、部長會議和最高蘇維埃聯席會議名義公布的,就是這個名單。這表面上是一種集體接班的架勢,而實際上反映了馬林科夫和貝利亞的得勢,有人說是他倆同莫洛托夫組成了“三駕馬車”的領導體制。赫魯曉夫沒能取得政府的職位,會議讓他“集中精力于中央委員會的工作”。
蘇聯沒有建立起民主更換國家領導人的法律程序。一位領導人去世后,往往要經過長期的爭奪才能確立新領導的地位。況且,斯大林時期的政治、經濟體制已顯露出種種弊病,積累了大量急待解決的問題,不改弦更張便很難前進,爭奪領導權的斗爭就是在不斷變革中進行的。
赫魯曉夫聯手馬林科夫搞掉了貝利亞
赫魯曉夫確非等閑之輩。他巧妙地利用“集中精力于中央委員會”的機會,逐步奪取了對這個一黨制國家至關重要的黨的領導大權。在3月14日,就發(fā)生了馬林科夫辭去書記處書記、選舉赫魯曉夫、蘇斯洛夫、波斯別洛夫等5人組成新的書記處的變動。赫魯曉夫乃利用書記處這一新的基地,縱橫捭閹地施展其奪權才能。頭一個行動就是聯手馬林科夫搞掉貝利亞。
貝利亞在新的領導集團中名列第二,掌握著內務部和國家保安部隊的大權,控制著首都及克里姆林宮的保衛(wèi)系統。貝利亞也要改變斯大林的路線和體制。他比較順利地促使政府發(fā)布了大赦令,并宣布斯大林搞的最后一個案件“醫(yī)生謀殺案”為錯誤案件。他還開始糾正斯大林有關民族政策上的錯誤。赫魯曉夫則抓住貝利亞長期從事保安和鎮(zhèn)壓工作因而主席團多數委員對他心存疑懼這一點,說服馬林科夫,在多數主席團委員中進行秘密串連,并爭奪軍隊領導人朱可夫和莫斯卡連科的助力,采取突然襲擊的方式,在6月26日舉行的一次主席團會議上逮捕了貝利亞。
貝利亞的垮臺,在斯大林之后蘇共領導層的權力爭奪上具有重要意義。從此響亮提出了集體領導的口號,并強調任何一個工作人員都必須受到黨的經常監(jiān)督。黨的地位突出了。為了搜集貝利亞的“罪行材料”,成立了以書記處書記波斯別洛夫為首的專門委員會,負責清理貝利亞掌握的內務部檔案。這就為后來赫魯曉夫譴責斯大林和大規(guī)模鎮(zhèn)壓埋下了伏筆。而且,貝利亞的垮臺實際上使馬林科夫在政府中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支柱,赫魯曉夫的地位卻因此而顯著加強。他在主席團內的排名由第五位上升到第三位。
1953年8月8日,馬林科夫以部長會議主席的身份在最高蘇維埃會議上發(fā)表了演說,宣布了施政綱領。他特別提出:“我們的任務是要在人民消費品的生產方面作出急劇的轉變,確保輕工業(yè)和食品工業(yè)得以更迅速的發(fā)展?!瘪R林科夫要改變斯大林時期發(fā)展國民經濟的傳統方針,要調整重工業(yè)、輕工業(yè)和農業(yè)的關系,用增加投資、調整政策、發(fā)展貿易等方法來迅速發(fā)展輕工業(yè)和農業(yè)。過了一個月,蘇共中央召開了九月全會,赫魯曉夫在會上作了《關于進一步發(fā)展農業(yè)的措施》的報告。他也要促進農業(yè)的迅速發(fā)展,但對發(fā)展經濟總方針的提法同馬林科夫略有不同。他說的是“在繼續(xù)大力發(fā)展工業(yè)的同時,求得農業(yè)的所有部門的迅速發(fā)展”。在這次會議上赫魯曉夫當選為蘇共中央第一書記。這個變化標志著蘇聯的領導體制由“三駕馬車”過渡到馬林科夫和赫魯曉夫黨政兩巨頭執(zhí)政。
馬林科夫和莫洛托夫先后被解除職務
赫魯曉夫既要繼續(xù)堅持斯大林的優(yōu)先發(fā)展重工業(yè)的傳統方針,又要急劇增加農業(yè)生產,這顯然是個兩難局面。1954年1月14日,赫魯曉夫向中央主席團寫了一封《解決糧食問題的途徑》的信。在信中首先給馬林科夫以當頭棒喝,指責他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宣布“糧食問題已徹底解決”,是不符合實際的。赫魯曉夫認為,增加糧食的一個重要來源,就是在哈薩克斯坦、西伯利亞、伏爾加河流域以及北高加索一部分地區(qū)開墾熟荒地和生荒地。他計劃:1954-1955年在那里開墾1300萬公頃的土地。
到底應該集中力量在原有農業(yè)區(qū)提高產量,還是把有限的資金和設備投到新土地開墾上?領導集
團顯然有不同意見。莫洛托夫最鮮明地批評了開荒計劃。但是,一方面由于赫魯曉夫的大肆鼓動并搶先造成既成事實;另一方面,多數領導成員覺得這樣做能保證重工業(yè)繼續(xù)得到發(fā)展,因而中央還是通過了墾荒的決議。
決議一通過,赫魯曉夫就以黨中央第寧書記的身份上下動員,到處鼓吹,并派自己的親信擔任墾荒區(qū)的主要領導人。一場大刀闊斧的墾荒運動迅速展開。為了能從全國調集人力物力,赫魯曉夫還不斷給墾荒數量加碼,不斷指責有關部門提供不了足夠的墾荒設備。這就使馬林科夫領導的政府處于十分被動的境地。赫魯曉夫又幾次親赴墾荒區(qū),參加各地的農業(yè)會議,不斷發(fā)表演說。這在形象上也同馬林科夫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在1955年1月召開的討論增加畜牧產品的中央全會上,赫魯曉夫在報告中更直接指責馬林科夫迅速發(fā)展輕工業(yè)的方針。全會批判了馬林科夫主張優(yōu)先發(fā)展日用消費晶生產等錯誤,決定解除其部長會議主席的職務。赫魯曉夫提議由他的老搭檔布爾加寧接任。
到這時,斯大林之后最初確立的“三駕馬車”,只剩下莫洛托夫還在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兼外交部長的位子上;莫洛托夫曾長期作為斯大林的主要助手,對斯大林的方針政策深信不疑,但是在新的領導班子中。他仍然為執(zhí)行馬林科夫的和平外交政策、為緩和國際緊張局勢,進行了不少活動。對于莫洛托夫,赫魯曉夫采取親自躋身外交領域,逐步削其實權的策略。還在1954年10丹,赫魯曉夫就親率蘇聯政府代表團(莫洛托夫被排除在外),參加了我國建國五周年的慶典活動,并簽署了一系列雙邊協議和協定。1955年春天以后,在恢復同南斯拉夫的關系、簽訂對奧地利的和約等問題上,赫魯曉夫同莫洛托夫發(fā)生分歧。他便撇開莫洛托夫,同布爾加寧一起訪問了南斯拉夫,并同鐵托簽訂了《貝爾格萊德宣言》。接著又破例同布爾加寧一起參加了日內瓦四國首腦會議,并在7月召開的中央全會上批判了莫洛托夫在南斯拉夫等問題上的立場。10月,《共產黨人》雜志發(fā)表社論對莫洛托夫的一個觀點進行了公開批判。到1956年6月初,莫洛托夫終于被解除了外交部長職務。
布爾加寧雖然接替馬林科夫做了政府首腦,但赫魯曉夫一直把他置于從屬地位。在上述重大外交活動中,赫魯曉夫儼然以蘇聯的最高主宰自居,對布爾加寧不僅不尊重,而且還借機奚落??▽Z維奇是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中本來未任具體部門職務的,但1955年初被任命為勞動工資委員會主席,1956年9月做了建筑材料部長,實際上從決策的地位降為一名實際工作者。
赫魯曉夫并未從對斯大林的批判中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1956年2月召開的蘇共二十大,是赫魯曉夫時代的里程碑。赫魯曉夫在大會報告中提出的戰(zhàn)爭不是不可避免、和平共處是蘇聯外交政策的總路線、一些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階級可能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等原則,被說成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赫魯曉夫所堅持的優(yōu)先發(fā)展重工業(yè)、用墾荒和擴大玉米播種面積等方法迅速增加農產品產量,被確定為發(fā)展國民經濟的路線。在大會上,不僅許多發(fā)言者對赫魯曉夫競相頌揚,而且連馬林科夫、莫洛托夫也不得不進行自我批評,表示擁護赫魯曉夫的路線。在選出了新的中央委員會(其中三分之一的中央委員和一半候補委員是擁護赫魯曉夫的新成員),大會已宣布閉幕以后,赫魯曉夫卻又在一次秘密會議上向代表們作了譴責斯大林的《關于個人迷信及其后果》的報告。
蘇共二十大,特別是赫魯曉夫激烈譴責斯大林的報告,在國內外引起了強烈的反響。3月5日,斯大林故鄉(xiāng)格魯吉亞的第比利斯市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抗議示威,矛頭直指赫魯曉夫。各地在傳達二十大精神時不斷有人提問:在斯大林犯錯誤時現在揭發(fā)他的人干了些什么?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一些重要政黨也先后發(fā)表了有關斯大林功過及蘇聯社會主義的經驗教訓的評論。蘇共中央在6月30日公布了一項《關于克服個人迷信及其影響》的決議,降低了對斯大林批判的調子,也為現領導進行了某種解脫,而赫魯曉夫則積極準備把對斯大林的批判推向自己的政治對手。1956年5月借機逮捕馬林科夫主要助手蘇哈諾夫并搜查其辦公室,拿走馬林科夫做中央書記時保存的檔案,就是最明顯的步驟。
然而,東歐局勢的動蕩卻打亂了赫魯曉夫的步子。6月底波蘭的工業(yè)城市波茲南發(fā)生了罷工和騷亂之后,波蘭共產黨不顧赫魯曉夫的親自干預而把哥穆爾卡選為中央領導人。幾乎就在同時又發(fā)生了匈牙利事件。赫魯曉夫遭受到巨大的困難。他不得不暫時同主席團委員們團結一起,并借助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的影響和力量,跟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人進行了一系列協商和協調,最后用軍隊平息了匈牙利的動亂。赫魯曉夫本想通過對斯大林的批判來樹立自己的威信,削弱對手的力量,結果反倒降低了他的威信,在某種程度上還增強了對手的力量。當時在莫斯科的中立人士和西方人士中,就流傳著蘇聯領導人將發(fā)生變動的議論。
赫魯曉夫多方努力希圖扭轉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赫魯曉夫從以下幾個方面努力扭轉局面。首先,從譴責斯大林轉向肯定和頌揚斯大林,以恢復自己的名聲。第二,利用中央十二月全會關于改進國民經濟領導、擴大加盟共和國權限的決議精神,準備了一份《關于進一步改善工業(yè)和建筑業(yè)的管理組織》的報告,要把中央集中管理的體制改為由地方分割管理的體制。他要求撤銷部長會議下屬的幾十個專業(yè)部,把全國分為105個經濟區(qū),每個區(qū)成立一個國民經濟委員會專門管理本區(qū)內的工業(yè)和建筑業(yè),同時還要改組國家計劃委員會并降低它的職能。這顯然是要架空部長會議,把中央的大批專業(yè)管理干部抽調到地方去。雖然這個報告在中央主席團引起了爭論,但赫魯曉夫還是設法把它提到了中央委員會,同時把提綱公諸報端,爭取在最高蘇維埃通過,并在5月份開始實施。赫魯曉夫還對主管經濟工作的主席團委員薩布羅夫和別爾烏辛采取了組織措施。薩布羅夫的計委主席一職由庫茲明代替。別爾烏辛也由權力很大的國民經濟委員會主席變成了中型機器制造部的部長。
赫魯曉夫采取的第三手,就是借1956年的農業(yè)豐收大造勝利氣氛,從中突出他個人的作用。他一個地區(qū)一個地區(qū)去頒獎、發(fā)表演說、宣布新政策。還在1957年4月初,他就提出2600億盧布到期公債的期限延長二十到二十五年。主席團其他成員覺得事關重大,應先在莫斯科找個工廠講一講,聽聽反映再作決定。而赫魯曉夫4月8日卻在高爾基市舉行的幾個市和州的農業(yè)工作會議上作了宣布。在5月13日和19日召開的作家會議和作家招待會上,赫魯曉夫還發(fā)表了激烈抨擊一些作家的講話,并威脅說要把反對黨的路線的作家“碾成齏粉”,還有意暴露主席團內的分歧,說他同莫洛托夫有爭論。5月22日,赫魯曉夫未經主席團的討論,在俄羅斯聯邦西北地區(qū)州和共和國農業(yè)會議上提出,最近三四年內要在按人口平均計算的肉類、牛奶、黃油等產量方面趕上美國。這一宣布特別令人震驚,因為蘇聯當時肉類人
均產量32.3公斤,還不到美國102.3公斤的三分之
主席團多數成員忍無可忍,決心采取行動
主席團內的多數委員忍無可忍了!在6月10日和15日的兩次主席團會議上討論有關對外貿易的具體問題時,就引發(fā)了爭論。在后一次會上決定,主席團將集體赴列寧格勒參加其建城250周年活動,主席團委員將分別在一些集會上發(fā)表演說。這使大家無形中想起,在4月25日主席團研究為亞基爾、圖哈切夫斯基和烏博列維奇幾位被斯大林處決的元帥平反時,赫魯曉夫提出:“可是如何處理那些對濫殺無辜負有罪責的人呢?是重新處理這個問題還是繼續(xù)對黨隱瞞下去?”聯系赫魯曉夫最近一個時期通過中央監(jiān)委、內務部加緊收集有關檔案和材料,大家自然對列寧格勒之行產生疑慮。主席團的多數委員決心采取必要的行動了。
6月18日,因要召開部長會議主席會議,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別爾烏辛、伏羅希洛夫,還有米高揚,聚集在布爾加寧處,多數人要求再召開中央主席團會議,重新討論赴列寧格勒的問題,米高揚反對未果。下午赫魯曉夫來后,決定在主席團委員、候補委員和中央書記集體接見匈牙利記者后召開主席團會議。下午4時會議開始,馬林科夫建議由布爾加寧主持,因為不僅要討論赴列寧格勒的問題,還要討論赫魯曉夫的重大錯誤和缺點。這項提議立即引起爭論,經過表決,到會的8名主席團委員有6人支持布爾加寧,隨即由布爾加寧主持會議。馬林科夫首先指責赫魯曉夫搞對自己的個人迷信,破壞了集體領導原則。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等表示支持。米高揚以幾名主席團委員和候補委員未到會為由,反對討論有關第一書記的問題。當時未到會的主席團委員是蘇斯洛夫、薩布羅夫和基里欽科,候補委員是什維爾尼克、穆希金諾夫、科茲洛夫。中途到會的候補委員朱可夫揭發(fā)說,馬林科夫曾找他談話,企圖拉攏他。他表示堅決支持米高揚的意見,還以退出會議相要挾。最后,決定會議19日繼續(xù)進行,責成勃列日涅夫通知未到會的委員和候補委員。
19日,全體主席團委員、候補委員和書記處書記到會,共20人。還是馬林科夫首先發(fā)言。他說,在中央主席團內形成了一種不堪忍受的局面。赫魯曉夫身為第一書記,不是團結主席團委員,而是把他們拆散,錯誤地理解黨和國家之間的關系,把無產階級專政同黨的專政混為一談。馬林科夫還批評了要在肉類、牛奶等人均產量上趕上美國的口號。馬林科夫的發(fā)言得到卡岡諾維奇和莫洛托夫的積極支持。兩人都提議解除赫魯曉夫第一書記的職務,并且對是否需要設置第一書記的職務表示懷疑。
會上立即形成了兩個對立的派別。持批評赫魯曉夫態(tài)度的還有布爾加寧、薩布羅夫、別爾烏辛和伏羅希洛夫以及候補委員謝皮洛夫;支持赫魯曉夫并為其辯護的有米高揚、蘇斯洛夫、基里欽科。11名主席團委員的分野是7:4,反對赫魯曉夫的占多數。但站在赫魯曉夫一邊的還有候補委員朱可夫、什維爾尼克、勃列日涅夫、福爾采娃、科茲洛夫、穆希金諾夫以及書記處書記阿里斯托夫、別利亞耶夫、波斯別洛夫。雙方陣線分明,唇槍舌劍,都是長篇大論、,還互相攻擊和對罵。只是布爾加寧有點猶豫不決,別爾烏辛關鍵時刻也不大堅決。支持赫魯曉夫的一方堅持解除第一書記職務必須由中央委員會決定,因而沒有就此進行表決。20日繼續(xù)進行辯論,但主題已轉到要不要第一書記的設置上。
各地的中央委員被緊急運送到莫斯科,強烈要求召開中央全會
會議進行到第四天,雙方的情緒都逐漸平靜下來。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等不再要求解除赫魯曉夫職務。伏羅希洛夫開始強調,應當盡一切努力保持黨及其領導的團結統一。赫魯曉夫也作了自我批評,承認對他的許多缺點的批評是正確的,并表示他將努力改正。于是,會議開始討論進一步改善中央主席團和書記處工作的問題。
就在這時,有20名中央委員在伊格納托夫和科浞夫元帥的率領下,來到主席團開會的地方,遞上一封由56名中央委員簽名的《致中央委員會主席團書》,并要求主席團接見他們。正如伏羅希洛夫所說,這在蘇聯共產黨的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現象。主席團內對要不要接見意見不一,最后還是推舉布爾加寧、伏羅希洛夫、米高揚去接見。赫魯曉夫說他是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也去參加了接見。在接見中,布爾加寧竭力向這些代表說明并未發(fā)生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伏羅希洛夫則批評了他們的行為。而米高揚卻說情況很危急,赫魯曉夫也表達了類似意思。這時又繼續(xù)趕來86名中央委員,一致要求立即召開中央全會。在這種情況下,主席團會議決定第二天召開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
如果說主席團會議是多數成員在迫于無奈的情況下,倉促出擊,因而未達預期目的;那么,隨后的中央全會則是一次有組織、有計劃、有準備的批判斗爭會。
前面已經說到,赫魯曉夫早就通過什維爾尼克和黨的監(jiān)察委員會收集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等的檔案資料。據內務部長杜多羅夫在全會的發(fā)言中承認,他曾經向主席團報告過馬林科夫在1949-1953年所起的有害作用。在主席團開會前,赫魯曉夫也已做好了朱可夫的工作,向他提供了有關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的檔案資料。朱可夫曾參加莫洛托夫、布爾加寧等對赫魯曉夫的議論,而且還提出過只設置一位管理日常工作的第一書記的建議,但他實際上早已投靠赫魯曉夫,把每次的議論都電話告知了赫魯曉夫。
看來赫魯曉夫等早就盯上了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的活動。在主席團第一天會議后,勃列日涅夫在電話中就告訴在華沙開會的薩布羅夫:“那個集團開始行動了!”
19日晚上,赫魯曉夫在同全體書記處書記一起研究主席團會議情況時就確認:反黨集團已經形成,其成員主要是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三人,另有一些人不同程度地被卷入。他們的目的是要撤掉第一書記,最終改變黨的政策和路線。
在主席團開會期間,就由勃列日涅夫、福爾采娃同國防部長朱可夫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謝羅夫配合,動用各種運輸工具,將分散在全國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中央檢查委員會委員趕運到莫斯科。不僅私下向他們通報了主席團會議情況,并把情況說得十分嚴重,而且還組織中央委員沖闖主席團會議。據葛羅米柯在中央全會的發(fā)言中透露,中央委員們商定,如果主席團不同意召開中央全會,他們自己就發(fā)起召開全會,會場就設在斯維爾德洛夫大廳,時間就定在當天(21日)下午4時或6時。
馬林科夫等遭到圍攻,薩布羅夫和別爾烏辛反戈一擊
中央全會從6月22日下午開始,23日星期日照?!靶菹ⅰ?,到29日結束,共開了七天。從全會一開始就可以看出,會議是經過精心策劃的。第一天由赫魯曉夫主持,宣布主要討論黨內問題。接著就讓站在赫魯曉夫一邊的蘇斯洛夫介紹主席團會議情況。蘇斯洛夫簡略地敘述了主席團開會的過程后,就針對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在主席團會上的發(fā)
言定性說:“他們對黨的路線進行卑鄙的誣陷”,“給黨的路線抹黑”,“難以置信的夸大赫魯曉夫的缺點,抹煞赫魯曉夫的工作成績”,“建議撤銷第一書記說明對黨的政策持懷疑態(tài)度,表現了危險的小集團傾向”。蘇斯洛夫講完以后,便安排由朱可夫和內務部長杜多羅夫作揭發(fā)性發(fā)言。他們利用檔案材料,試圖證明在斯大林時期的大規(guī)模鎮(zhèn)壓中,莫洛托夫、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負有重大罪責。這顯然是要把他們首先置于被告的地位。
在這種極端不利的局面下,才讓馬林科夫發(fā)言。他一上臺就被要求交代揭發(fā)出來的問題。馬林科夫在盡量說明事實真相后,還是堅持講了他在主席團會議上發(fā)言的主要內容。其后本來安排的是莫洛托夫發(fā)言,赫魯曉夫卻臨時改變,讓自己聲明還未準備好的卡岡諾維奇發(fā)言。他一上臺也是被迫交代問題。他作了必要的回答后同樣盡量闡明了自己的觀點和意見。接下來讓布爾加寧發(fā)言。他還想表白自己不反對黨的路線,對赫魯曉夫的成績有正確的估計等等,但坐在下面的謝列平、別利亞耶夫、基里欽科、科茲洛夫、勃列日涅夫等不斷打斷他的發(fā)言,追問他在主席團多數派中的活動,還有人大喊:“把他從主席團中開除出去!”布爾加寧不得不開始檢討,并聲明:現在我看到,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的活動對黨有害,應該受到譴責。盡管這樣,他的這次發(fā)言仍被評判為沒有老實交代。
大概是對薩布羅夫和別爾烏辛已做好了工作,他倆也急于避免以上發(fā)言人的處境,便主動要求提早發(fā)言。薩布羅夫一上去就是要反戈一擊的架勢,承認有一個小集團,并說:“我認為是反黨集團”,“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布爾加寧和別爾烏辛參加了這個集團”,“我出席過兩次”。他還揭發(fā)說:“莫洛托夫、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糾集在一起,反對赫魯曉夫,他們說應當撤換他,讓他當農業(yè)部長?!毕旅媪⒓春暗溃骸八_布羅夫,你是好樣的!”薩布羅夫還說,他們三人中有人說過,應當任命蘇斯洛夫去當教育部長(別爾烏辛糾正說,是文化部長)。薩布羅夫還揭發(fā),他們要撤掉謝羅夫的職務,讓布爾加寧兼任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別爾烏辛的發(fā)言也著重在揭發(fā)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洗清自己。他說,的確有一個小集團,但成員就是這三個人,主席團的其他委員包括他在內都是被他們拉過去。他有意渲染說,“他們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他還進一步交代:馬林科夫、莫洛托夫在6月15日曾對他說,應當在主席團談談免去赫魯曉夫第一書記職務的事,他們還談到暫時保留赫魯曉夫的書記身份,任命他當農業(yè)部長,以后再決定怎么辦。別爾烏辛表白自己不同意他們的意見,莫洛托夫曾批評他“動搖了”。
莫洛托夫聲辯無效,反赫魯曉夫派被打成“反黨集團”
薩布羅夫、別爾烏辛揭發(fā)后,才叫莫洛托夫上臺發(fā)言。他沉著、冷靜,盡管會場上不斷大聲叫喊,提出各種質問或詰難,甚至威脅要把他拉下臺,他還是不亂方寸地按照既定的思路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觀點。當他發(fā)現有些插話與事實不符或無理時,當即糾正,有時還反唇相譏。他首先聲明,蘇斯洛夫對主席團會議的介紹不客觀。他承認中央路線正確,但說這是“主席團集體領導的結果”。他聲辯說,在主席團會議上主要是談領導的缺點,集中談赫魯曉夫的缺點,因他的缺點太多引起不滿。他舉了大量事例,如延期償還公債、趕上美國的口號,未經中央討論決定就由個人發(fā)表,在作家招待會上講“同莫洛托夫有分歧、有爭論”,還說要把反對路線的作家“碾成齏粉”等等。他指出,已經有對赫魯曉夫個人迷信的萌芽,其余的人統統一聲不響,只有這一位主席團委員到處講話,談農業(yè)、談工業(yè)、談建筑業(yè)、談財政、談外交政策,還隨便批評和議論主席團其他委員。最后,莫洛托夫也表示自己對斯大林時期的濫施鎮(zhèn)壓負有責任。
在莫洛托夫發(fā)言之后,會議基本上轉入揭發(fā)批判,中間插了謝皮洛夫的交代和布爾加寧的第二次發(fā)言。在會上進行揭發(fā)批判發(fā)言的近60人,除了幾位比較了解中央內部情況的主席團委員、候補委員、書記處書記以及接觸檔案較多的魯堅科、馬林等多少談到了一些具體事實外,大部分發(fā)言者都是按照已定好的調子進行批判和表態(tài),沒有人出來為被批判者說話。
因此,這次中央全會完全是典型的蘇式黨內批判斗爭會。在批判發(fā)言中不顧事實、不講道理、顛倒黑白、無限上綱、誣蔑不實之詞很多。被批判的人一切皆錯,不錯也錯;被支持的人一切都對,不對也對。馬林科夫是1939年聯共十八大以后才被選人中央組織局和書記處的,批判者卻硬說他1937年就監(jiān)督內務部,與葉若夫勾結制造了大規(guī)模鎮(zhèn)壓。而對于赫魯曉夫則完全是另一種態(tài)度。連蘇斯洛夫在介紹中也承認:“赫魯曉夫有缺點,比如說有些生硬、急躁。有些講話沒有同主席團商量過,還有其他一些缺點。報刊上過多地發(fā)表了赫魯曉夫的講話和賀電?!倍行┌l(fā)言者卻說“他的缺點早都改正了”。還說“沒有人像赫魯曉夫一向對干部那樣耐心了”,“他平易近人,不無緣無故地訓人”,“品德高尚”,等等。
被算進“反黨集團”的伏羅希洛夫的發(fā)言講得很客觀、很懇切;他一再強調,主席團多數委員是在黨章允許的范圍內批評赫魯曉夫,沒有什么小集團。
大會批判一直進行到6月28日,赫魯曉夫最后作了一個冗長的發(fā)言,從他的角度說明了一系列事實,極盡為自己辯解、對對手攻擊之能事。
最后讓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作了表態(tài)發(fā)言。馬林科夫和卡岡諾維奇承認犯了反黨錯誤,而莫洛托夫明確表示,中央全會的發(fā)言不客觀。他堅持在主席團會議上批評赫魯曉夫是正當的。他只承認有些宗派主義。
全會通過了本文一開始提到的那個決議以及給黨員的信。
一場既無明確規(guī)則又無公正裁判的爭斗
1957年6月下半月蘇共領導層發(fā)生的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爭斗,是斯大林之后爭奪最高領導權斗爭的繼續(xù)和終結。赫魯曉夫終于把領導集團內的多數成員打倒,形成了自己的一統天下。布爾加寧當時雖被區(qū)別對待,暫時保住了職位,但在1958年初還是被清除出中央主席團,解除了部長會議主席職務,由赫魯曉夫自己取而代之。直到1960年才從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的位子上“光榮退下”的伏羅希洛夫,在蘇共二十二大上電被赫魯曉夫宣布為“反黨集團”成員。
在時間過去了四十余年的今天,在閱讀了《蘇聯共產黨最后一個“反黨”集團》的檔案材料以后,對于這場權力斗爭應如何評價呢y我們只能說,那是一場既無明確規(guī)則又無公正裁判的爭斗。用黨內路線斗爭的觀點去評論嗎?赫魯曉夫當年正是用這一傳統的手法,宣布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反對黨的路線”的。那么,黨的路線是什么,它是怎樣產生出來的?誰是正確路線的代表,誰是錯誤路線的代表?是站在維護斯大林傳統路線的立場上看,還是站在堅持改革的立場上看?了解了從斯大林逝世到1957年6月這一段曲折而復雜的歷史以
后,就很難對上述問題做出簡單的回答。
斯大林逝世后,是馬林科夫首先宣布對內迅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對外實行和平與緩和的政策。他主張調整斯大林的傳統方針,大力促進農業(yè)和輕工業(yè)的迅速發(fā)展。而赫魯曉夫則堅持斯大林優(yōu)先發(fā)展重工業(yè)的方針,雖然也抓了農業(yè)改革,但他所采取的開展荒地、擴種玉米等措施都是一些急功近利的手段,并不比馬林科夫的方針更符合蘇聯的實際。相比之下,莫洛托夫比較保守,他在南斯拉夫問題上的觀點就有問題,但他對赫魯曉夫的意見并非沒有道理。事實上,他們都不是反對黨的路線,而只是對赫魯曉夫的一些具體行動和作法有意見;特別是反對他不尊重主席團成員的意見,不遵守集體領導原則,一意孤行和蠻干的作風。作為黨的最高領導機構的成員,即使對黨的某些政策或在貫徹政策中出現的問題有不同的看法,也不能說成是反對黨的路線。不然還有什么集體領導可言呢?
從黨的組織原則上說,中央主席團的多數成員要求討論第一書記的問題,甚至要求解除第一書記的職務,也不能說成是反黨行為。問題在于,蘇聯共產黨的一些領導機構之間的關系并不十分明確。按照黨章規(guī)定,黨的代表大會及其中央委員會應該是最高權力機關,但是為了便于經常性的領導工作,又設立了中央委員會主席團,作為最高的決策和領導核心,實際上經常代表中央做決定、發(fā)文件。書記處本來是一個處理日常工作的機構,應接受主席團的領導,執(zhí)行主席團的決定。即使是第一書記,作為主席團的成員,也應該受主席團的制約??墒呛蒸敃苑騾s把自己凌駕于主席團之上,并把他控制的中央書記處的地位特殊化,一直讓書記處的書記主持主席團會議。在這次斗爭中,他竟然依靠書記處和主席團的候補委員,戰(zhàn)勝了主席團的多數委員。至于通過中央委員會全會作出決定,這從組織原則上說似乎完全合法,而實質上,參加這場斗爭,對于大多數中央委員來說并不是自己的自覺行為,而是被赫魯曉夫及其書記處動員甚至威逼來的,并不是真正的民主。
從會議的發(fā)言和最后的決議看,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等似乎部分地失敗于他們都對斯大林時期的鎮(zhèn)壓負有一定責任。其實,這也是赫魯曉夫用以克敵制勝的手法。馬林科夫他們固然都在不同程度上參與了斯大林時期的鎮(zhèn)壓活動,然而赫魯曉夫自己就那么干凈嗎?在做莫斯科和烏克蘭最高領導時,他同樣執(zhí)行了清洗和鎮(zhèn)壓的任務。
本文的目的并不是為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辯護,做什么翻案文章,而是希望從總結蘇聯共產黨丟掉政權的歷史教訓的角度來重新認識這一歷史事件:誰掌握了最大的權力;誰的手段厲害,誰就是勝利者。這樣的教訓實在是應該深刻思考和永遠記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