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榜
評點王柏林
他和他的“服務中心”安排了10000個下崗職工的再就業(yè)
這個數(shù)據(jù)和他的經(jīng)歷無論如何都具有特殊的意義——
鄭州有一個大老板,他的許多親戚朋友下崗后都去找他安排工作。這個大老板想,我的親戚朋友還能找我想辦法,那些沒有親戚朋友當老板的人下崗后又去找誰呢。于是,這個大老板自己掏錢成立了一個“鄭州市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免費為下崗職工介紹工作,已經(jīng)投入了700多萬……
這是安陽團市委的同志告訴我的一條線索。
他們還告訴我,為開展“青年再就業(yè)工程”,團市委曾組織十幾個人去鄭州這家下崗職工自救中心參觀學習過,是新上任的市委書記朱天保讓他們?nèi)サ?,朱書記此前是鄭州市市長,對這家中心很贊賞。
我問他們這個大老板叫什么名字,他們想了想,卻沒能想起。
★點評:好多故事都是從傳奇開始的。傳奇是一種民間的愿望,是“真實”的折光,是宏觀里最微觀的一個部分,是“起于青萍之末”的“風”。
通過長途查號臺,我查到了“鄭州市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的電話。電話打過去,話筒里傳來一個熱情的女聲。作了一番自我介紹后,我終于得知我要找的大老板名叫王柏林,電話里的女聲稱他“王總”。
他給我留了個懸念
幾天后,我上了從北京開往鄭州的179次列車。車到鄭州是清晨6點54分,天未大亮。在出站口,朦朧中我看見有一瘦高個子舉著一張紙,紙上寫著我的名字。當我們手相握,他說了一句:“我是王柏林。”就在那一剎那,我產(chǎn)生一種直感:他不像個“大”老板。
在站前一人叢和車群中七彎八繞地走了幾分鐘,他帶我走到了一輛停在街沿上的白色本田車前。車里并沒有司機,他是自己駕車來接我的。
還未到上班高峰期,一路上并沒有多少車輛,也沒有多少行人和自行車。在一個十字路口,他突然對我說:“現(xiàn)在鄭州的交通秩序好多了,以前可亂了,自行車總是要占半條道!”
我有些納悶,他怎么表揚起鄭州現(xiàn)在的交通秩序來了?
果然,他接著告訴我:“1996年8月份,鄭州商品交易會期間,我們組織了300名下崗職工站交通監(jiān)督崗,在30個主要路口協(xié)助警察維護交通。這一站,還真起作用,行人、騎自行車的,都養(yǎng)成了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習慣?!?/p>
我心想,要讓行人養(yǎng)成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習慣哪這么容易,便問:“站了多久?”
他答:“5個多月?!?/p>
像是要消除我的疑問,他又說:“這個活動影響可大了,市里專門開了新聞發(fā)布會,市領導宣布這個活動標志鄭州市下崗職工再就業(yè)工程正式啟動,省委書記李長春,現(xiàn)在是政治局委員了,還親自到崗上慰問過我們組織的編外交警,那一段時間,鄭州的電視、報紙?zhí)焯於加羞@個活動的報道……”
“后來怎么不站了?”我又問。
他嘆了一口氣:“這事一言難盡,回頭再跟你細說。”
——他給我留了一個懸念。
點評:并不是記者故意給讀者懸念,而是生活本身充滿了懸念。如果循著那5個月下來,王柏林恐怕早已成了一個“那樣”的典型——組織300下崗職工再就業(yè),好熱鬧,好風光。如果事情只是這般熱鬧和風光,安置下崗職工也就不至于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和難點了。在這“一言難盡”之后,該有多少甘苦!
下崗職工都知道我們在這兒
“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設在城西的省工人文化宮內(nèi)。
工人文化宮寬敞的一樓大廳。墻壁上掛著紅布橫幅,內(nèi)容都是有關下崗職工再就業(yè)的。我以為這都是王柏林和他的“中心”做的宣傳,正待發(fā)問,他卻指著其中一幅“工會幫工友,親情處處有”對我說:“他們這是學我們的,我們的是‘工友幫工友,永遠手拉手?!?/p>
我問:“他們是誰?”
“工會。他們在我們之后也辦了一家服務中心?!闭f著話,他并未停步,領我穿過過道來到后院,眼前一幢白樓。他介紹道:“這是文化宮的后配樓,我們租的四樓辦公?!?/p>
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我說:“這地方夠背的,人家下崗職工來可不好找?!?/p>
他說:“以前我們在樓梯口都貼路標,總被人撕掉,頭天貼上去,過一晚上就沒了?!?/p>
“什么人撕的?”
他笑笑:“撕的人又不會讓你看見。不過,現(xiàn)在也用不著路標了,酒香不怕巷子深,下崗職工都知道我們在這兒?!?/p>
點評:有需求就有市場,有市場就有競爭。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導致一些職工下崗,安置下崗職工也需要市場經(jīng)濟。當然,競爭應該是公平和有序的。
上樓的時候,我注意到,一、二、三樓樓梯口的墻上果然都有一處張貼物被撕過的痕跡,只有四樓樓梯口貼著的一張紅紙沒有被撕,紅紙上用黃廣告色寫著“鄭州市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還畫了一個朝前的箭頭。
到了四樓,迎面看見的是一塊寫滿用工信息的黑板,還有一壁墻報。墻報的內(nèi)容都是報道“中心”的報紙復印件,另外有幾張放大的領導前來視察的照片。
走進“中心”接待室,五六個工作人員從排成一溜兒的辦公桌后站了起來。王柏林大聲說:“他們都是我這負責接待和安置的大將,以前都是下崗女工?!彼o我介紹了其中看上去很精干的一位:“這是李玉蘭,她是那次我們招編外交警時來的,現(xiàn)在是這一攤的頭、人事部主任?!?/p>
然后,他又指著墻上的標語給我逐條解釋:“這一句‘全心全意為工友,俯首甘為孺子牛是我們‘中心的宗旨;那一句‘熱情耐心,積極負責是我對工作人員的要求,我們的工作人員還真做到了這一條,所以下崗職工都說‘新興是我家,他們來這里像回到了家一樣,感覺溫暖,不像到別的地方臉難看,氣難受;點評:干什么事都得有個基本的目的和要求,不過我們現(xiàn)在好些地方那“要求”不是給人用的而是貼著讓人看的。不然怎么會讓下崗職工臉難看氣難受呢?還有那一句‘轉(zhuǎn)變舊觀念,實現(xiàn)再就業(yè),上崗靠競爭,擇業(yè)靠技能是對來求職的下崗職工說的,現(xiàn)在很多下崗職工既想要面包又想要面子,腦子還轉(zhuǎn)不過彎來,我們在為他們介紹就業(yè)的同時也要做轉(zhuǎn)變觀念的工作,轉(zhuǎn)變他們的觀念也是服務……”
他說得正帶勁,有人來找他,說“中心”下屬的出租車公司有事,需要他去一趟。
臨出門,他叮囑李玉蘭好好跟我聊聊。
人家都說他是傻瓜
和李玉蘭的談話是時斷時續(xù)地進行的。因為接待室里不斷有下崗職工前來登記求職,其中一些認得她的總要跟她打招呼,有的甚至眼淚汪汪地跟她訴一會兒苦處。
李玉蘭今年39歲,原是鄭州罐頭廠3個車間的總主任,用她的話說,全廠300多工人,她管200。
1995年10月,罐頭廠全廠放假,她這個總主任也下了崗。生活無著,廠里的工人便到市里集體上訪,有時也堵政府的大門?!邦I著大伙去的次數(shù)多了,政府那邊好些領導都認得我了?!彼f。
1996年8月,她在報紙上看到“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招聘300名下崗職工當編外交警的廣告,第二天就帶了廠里的20多人前來報名。但她只站了半天崗,王柏林看到了她的報名表,覺得讓她去站崗“可惜”,就安排她到“中心”來做接待安置工作。
點評:下崗職工里面肯定有的是人才!堵政府大門當然不好,可敢把人組織起來,又能一下帶20個人來報再就業(yè)的名,沒有點人望和能力還真不行!把能組織人的人組織起來,這該算是王柏林成功的用人之道。
不久,原來的人事部主任由于在接待用工單位時收了一元錢的“填表費”被調(diào)離,她接任人事部主任,成了“中心”負責接待安置的“頭”。
“王總對下崗職工的感情可真,他給‘中心定的規(guī)矩是雙向免費,不收下崗職工一分錢,也不收用工單位一分錢。那次收了一塊錢,他真火了,本來是打算開除那人的,大家說情,才改成調(diào)離。當時他說的一句話特讓我們震動。那句話是‘哪怕只收下崗職工的一分錢,也會使我們對他們的愛心掉價!他說這句話時差點流了淚?!闭f到這時,她的眼圈紅紅的。
點評:真情真心!安置下崗職工當然需要政策和機制,而真誠的情感投入是使政策和機制發(fā)揮最大效益的倍增器。我們管下崗職工的同志是不是都有王柏林這樣一份心呢!
李玉蘭對現(xiàn)在的工作很上心。剛來時,王柏林每月給她開工資300元,現(xiàn)在開600元。她說,錢對她重要,這份工作更重要。這是一份積德行善的工作,能夠為下崗職工服務,干起來覺得充實,有意義。她和手下的幾個姐妹剛來“中心”時誰都沒有問過能掙多少錢,是王總看她們每天工作十幾小時,而且對來求職的下崗職工能將心換心,主動給每人漲了工資。王總給她們漲工資時,她們還曾作過“抗議”,她們知道“中心”困難,不愿意增加王總的負擔。
我問“中心”開辦一年多安置了多少下崗職工?她翻了翻安置登記冊,說總共安置了1萬零100多人次。她還告訴我,“中心”已跟400多家用工單位和300多家求職單位建立了穩(wěn)定的供求聯(lián)系,求職單位有職工下崗了就讓拿著下崗證來這登記,用工單位需要用人了就打電話來讓推薦過去,所以才有這樣大的安置量。
點評:這就是機制,就是對勞動用工市場的把握和對這個市場的覆蓋。
“你們真不容易!”聽她說安置了1萬多人,我感嘆道。在我看來,這個數(shù)據(jù)對于任何一家安置機構都算得上奇跡。
“不容易的是王總”,她接過我的話,“人家都說他是傻瓜,說他投錢辦這個中心,是一個大傻瓜領著一幫小傻瓜干傻事!”
他的生活本來離下崗職工很遠
晚上,在“麗園娛樂城”餐廳一角,王柏林和我隔桌相對而坐。
“我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他用這句話作開場白開始我們的長談——
他的父母都是工人,他上學的時候甚至算不上好學生,下鄉(xiāng)的時候也不怎么好好干活。他下鄉(xiāng)是下到廠社聯(lián)辦的農(nóng)場,他用火藥槍偷偷打死了不少老鄉(xiāng)的狗,廠里害怕他打狗太多影響“工農(nóng)聯(lián)盟”,早早打發(fā)他回了家。回家后他當過好幾年臨時工,當臨時工無狗可打便打架,有一次幫朋友打架把對方的腦袋打開了瓢,他因此還受過一個多月勞教。以后到印染廠當工人,先當焊工,后當打包工。當打包工有的是時間,他背著廠里開始做“垃圾布”批發(fā)生意,成了廠里“先富起來的人”。1991年廠里不景氣,動員部分職工下崗,他主動交了申請……
他坦言婚前曾有“可多女朋友”,后來經(jīng)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離婚使他一無所有,萬念俱灰,甚至想到了出家。最失意的時候,是兒時的一位好友幫助了他。好友在北京事業(yè)有成,回鄭州看到他身處困窘,慷慨地相贈50萬元,并送他一輛本田車,助他東山再起。經(jīng)過又一輪打拼,他的生意有了起色,而且贏得了新的愛情。
迎來了人生的柳暗花明,他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坝猩饩妥鲎錾?,沒生意我就開車出去打獵釣魚?!彼@樣概括他的生活。
他的生活本來離下崗職工很遠。點評:記者回到北京后和王柏林通過電話,電話上,王說:“寫我,就得寫一些以前的那些臭事。不要只寫這一年多,讓人覺得不真實。這一年多我是變了!”我們認定寫王柏林就不能回避他的這些經(jīng)歷。因為他是生活中一個真實的人,一個經(jīng)過坎坷找到了自己生活位置和意義的人。問題是:他的變化是怎樣發(fā)生的呢?
開始是上當受騙后來是自覺自愿
“你怎么會想到辦下崗職工自救中心?”我問。
“開始是上當受騙,后來是自覺自愿!”他的回答坦率得令我吃驚。
1996年6月,兩個下崗的朋友來找他,說是已和交警支隊聯(lián)系好一個項目,為配合鄭交會召開,將組織300名下崗職工站3個月交通監(jiān)督崗,這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既安排了下崗職工再就業(yè),又維護了交通秩序,交警支隊答應屆時和勞動部門一起向市財政打報告,負責解決50%的工資,另外50%的工資則由這300名下崗職工為商家做形體廣告解決,他們希望他能拿出10萬元作啟動資金,一道把這個項目做起來。
生性豪爽的他當即同意。于是,在市勞動局的支持下,“新興下崗職工生產(chǎn)自救服務中心”掛牌成立。兩位朋友推他當主任。
8月,300名下崗職工手執(zhí)黃旗、頭戴黃帽、身著印有“鄭州市再就業(yè)工程”字樣的黃馬甲站到了主要路口,當上了“編外交警”。作為鄭州市再就業(yè)工程的啟動標志,這個活動一時間成了鄭州的新聞焦點。
點評:這是一個十分精彩的設計。我們可以想見那時候新聞媒介對這件事的熱情。我們見過不少這樣的“熱情”,可“熱”過以后呢?在我們的工作詞匯中使用率很高的一個詞兒叫“落實”,在一次次“熱”過以后,我們的新聞同行們能不能對“落實”的情況也落實落實呢?
但是,一個月后該發(fā)工資時,所謂交警支隊負責解決的50%卻不能兌現(xiàn),原來是負責聯(lián)系的那位朋友根本沒和人家訂過協(xié)議,以前寄很大期望的廣告收入也因為種種原因成了畫餅。
可300個下崗職工的工資不能不發(fā),怎么辦?
——市勞動局拿出了6萬多元,他本人掏了5萬多元,才把第一個月的工資發(fā)下去。
“既是受騙,你怎么不從第二個月起就把這300人撤下來?”我問。
“大致有兩個原因?!彼妓髦!耙皇强紤]到影響,畢竟新聞界已報道出去了,說要站3個月,而且是鄭州再就業(yè)工程的第一個活動,不是兒戲?!薄翱赡闶鞘茯_,你真把他們撤下來也沒人能追究你??!”
“這就要說到第二個原因了——我不忍心?!?/p>
他不忍心,是因為他自己也當過工人,而且目睹了太多的感人場景:當招聘300名“編外交警”的廣告見報,第一天來報名的下崗職工就達600多人,站滿了幾層樓的樓道;這些下崗職工下崗時間最長的已有5年,相當多的已下崗二三年,有的還是夫妻雙雙下崗;他們的生活相當困難,對工作的要求十分迫切,不少人在向接待人員訴說自己下崗后的情況時都雙淚俱下;其中有一個叫陳月梅的女工一到“中心”就哭著說:“我要上班!”“我要上班!”還有逯蘭萍,由于來報名晚了沒有被錄取去站崗,便天天到“中心”來義務幫忙……
點評:多精彩的故事。這就是當代中國脈搏的律動!改革的陣痛就是這樣被這些普普通通的人以普普通通的方式承受著。因為希望就在身邊!
“面對這些下崗職工和他們想有一份工作的簡單愿望,我又感動,又心痛?!彼f。
因為感動,因為心痛,他不但讓這300個下崗職工站滿了原定的3個月,而且還延長讓他們站了5個多月?!八麄兌嗾疽粋€月就能多領到一個月的工資,家里也就能多解決一個月的困難!”
300個下崗職工的困難倒是得到了暫時解決,他本人的困難卻越來越大——300個人的工資畢竟不是小數(shù),他每月都得去找朋友籌錢,無處可籌時甚至還想過賣掉那輛本田車,最后實在負擔不起了,他才讓他們撤下來。宣布撤崗的那天,這300個人中許多人都哭了?!盀檫@300個下崗職工,你花了多少錢?”我問。
“各種花銷加起來,60多萬吧!”他答。
“現(xiàn)在來想,這60多萬花得值嗎?”
“值!看到他們每個月領工資時的笑臉,花再多的錢我都覺得值?!闭f這句話時,他滿臉真誠。
我聽出他有傷心也有憤怒
“在安陽,我聽人說你投入了700多萬,真的嗎?”我接著問。
“哦——,他們是把我投到出租車公司的錢也算進去了?!?/p>
“出租車公司是怎么回事?”
1996年“國慶”前幾天,他接到市勞動局的一個電話,說“國慶”期間,省委書記李長春同志要到“中心”來看望下崗職工,“中心”有什么困難需要領導幫助解決的,可以提出來。
“我們當時都只顧高興了,也沒多想,就說沒什么困難。市勞動局的同志又啟發(fā)我們,想一想你們的發(fā)展規(guī)劃,到時候好向領導匯報?!?/p>
經(jīng)這一啟發(fā),他確實靜下心來想了幾天問題,并形成了一個“四個一工程”的目標,即:介紹安置1萬名下崗職工;創(chuàng)辦一個平價蔬菜基地;搞活一個困難企業(yè);自辦實體聘用1000名下崗職工;其中自辦實體的一個項目,便是創(chuàng)辦一個規(guī)模為200臺車的出租車公司。
“國慶”這天,李長春書記帶領省、市領導來到了“中心”。他詳細地向李書記匯報了“中心”的情況。當他匯報到想創(chuàng)辦出租車公司時,李書記當即對在場的鄭州市市長朱天保和市委副書記劉新民說:“現(xiàn)在成立新的出租車公司卡得比較緊,能不能根據(jù)他們的特殊情況特批一家。”朱市長和劉副書記當場表態(tài)“實行政策傾斜”。
點評:黨和政府十分關心再就業(yè)工程,政策本身就是資源。在政策資源的調(diào)度和利用中,有了切實可行的項目和認真操作的人,資源就能發(fā)揮出最大的的效益。鄭州市給了王柏林這個環(huán)境,王柏林又積極地利用了這個環(huán)境,這恐怕是王柏林事業(yè)成功的關鍵所在。
“政府對你這個‘中心支持還是很大啊?!蔽艺f。
“是的,要沒有這個出租車公司,‘中心會更困難?,F(xiàn)在我中介服務這一塊就是靠出租車公司的利潤維持。不過,出租車公司這事讓我受到了兩方面的教育。”“哪兩方面的教育?”
“黨和政府確實很重視和關心下崗職工的事情,但到了一些職能部門那里就是另一回事了?!?/p>
我讓他說具體點。
他告訴我,李書記和朱市長表態(tài)給“中心”的指標是200臺車,新聞報道的也是200臺車,但去辦時,具體管的人只給辦100臺,還說100臺要不要,不要就算了,態(tài)度很惡劣。從他們的態(tài)度,他感受到的不是對下崗職工的重視,而是歧視,是瞧不起。
從他的語氣,我聽出他有傷心,也有憤怒。
點評:“經(jīng)”與“和尚”的關系,中國民間的著名諺語。不跟那個“和尚”生氣或者不在一個“和尚”那里聽“經(jīng)”,這就是王柏林的辦法。
待他情緒稍稍平靜,我又問:“你的‘四個一工程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多少?”
“第一個已經(jīng)超額實現(xiàn)了,后邊三個有很多困難。”
“后邊三個還想實現(xiàn)嗎?”
“當然,等還完辦出租車公司借的債,我還會有動作!”他說得很堅決。我就是為求名!
聽他說到還債,我想起傳說中他是“大老板”的事來,便說:“人家跟我說你是大老板,但我感覺你這個老板并不太大,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有多少資產(chǎn)?”
“有啥不能告訴的,總共不到100萬?!?/p>
待他說出這個數(shù)字,我既失望又感動。失望的是,他這個老板比我預想的還“小”;感動的是,因為他“小”,他做的事更顯其大。
“你等于把個人資產(chǎn)的大部分都用到了下崗職工身上,難怪人們要說你傻?!蔽艺f。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人們的看法。
“別人怎么看是別人的事,我自己能掂出這事的價值。辦‘中心這一年多,雖然忙,雖然累,有時候也受氣,但我覺得從未有過的充實,比以前只為自己掙錢要充實得多。這么說吧,我今年44歲,44年中就這一年多活得最有價值,最輝煌,我感覺得到。”他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說的話出自肺腑。
點評:我們——記者、編輯恐怕還有讀者——一直有一個問題,就是王柏林這樣做的目的和動力究竟是什么?我們始終沒有找到那種媒介慣用的“為國分憂”一類光彩豪邁的語言,倒是這種“價值感”和“成就感”更讓我們覺得真誠。再想想,無論是“為每一種合理的需求提供供給”的市場原則,還是“以誠實的勞動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的社會原則,王柏林都是一個真誠的實踐者。
“怎么感覺到的?”我希望能引出他更多的心聲。
“太容易感覺了。電視、報紙,以前我從沒上過,這一年多總上,這就是社會承認。鄭州比我有錢的人多了,又有幾個能這樣?還有在家里,父母都說我是積德行善,光宗耀祖。以前我掙再多的錢,父母除了擔驚受怕,也從沒說我光宗耀祖過“你說的這些都是普通人的榮譽感?!蔽倚χ驍嗨?。
“是普通人,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嘛。所以我不遮遮掩掩,從不怕人家說我有所求!。”
接著,他給我講了一件事——有一次,有關部門召集他們幾個再就業(yè)典型開會。會上,有人指著他們問:“你們在座的哪個不是為求名求利?”其他幾個人都不說話,顯得很尷尬,只有他站了起來說:“我就是為求名!我現(xiàn)在生活不成問題,投資這么大免費為下崗職工服務,能圖什么利?要不是為求名,我投這么多錢干什么?”他的開誠布公令問話人也不得不點頭無語。
點評:記者最后想說些什么又什么都沒說,耐人尋味地以刪節(jié)號突兀地結束了他這篇“原生態(tài)”式的報道。原來記者的題目叫“一個人的再就業(yè)工程”,編輯們討論了半天,總覺著不妥,所以用了現(xiàn)在的標題。我們以為王柏林的“事跡”是有著豐富含義的:他和他的“服務中心”安排了一萬人次職工的再就業(yè),這個數(shù)據(jù)和他的經(jīng)歷無論如何都具有特殊的意義;目前鄭州全市國有、集體企業(yè)中,共有破產(chǎn)企業(yè)53家,停產(chǎn)企業(yè)147家,半停產(chǎn)企業(yè)159家,虧損企業(yè)343家,下崗職工共13.5萬人,其中特困職工1.9萬人。我們不想“任命”他為“時代英雄”,但是在中國深化改革的這個重要的時候,他以他真實的言行為我們這個時代留下了印記。江總書記在十五大報告中說:“我們提出的經(jīng)濟改革和發(fā)展的目標和任務,反映了人民的根本利益,要依靠人民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精神,依靠人民的艱苦奮斗來實現(xiàn)。只要我們堅持正確的政策,把各方面的積極性引導好、保護好、發(fā)揮好,就一定能夠在我國成功地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實現(xiàn)國民經(jīng)濟持續(xù)快速健康發(fā)展。”
所以它不是“一個人的工程”。
責任編輯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