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純
我有一個用細(xì)竹枝做成的正方形鳥籠。這種樸拙的小小鳥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了,市面上所售清一色的是鐵絲鳥籠,造形常見有屋形或圓形,看起來冷冰冰,毫無美感可言。
這個鳥籠,從買回來以后,便一直是空著的。我愛鳥,每每看到閑置在后陽臺的空鳥籠,一股想養(yǎng)鳥的沖動總會強烈地撞擊我的心。一次又一次,我強壓下這種自私的想望,寧可任這個美麗的鳥籠孤單寂寞地獨守在后陽臺,也不愿再因自己的私心,而讓珍愛的鳥兒身陷囹圄了。
婚后第一年,母親買了一間不足四坪的小套房給我們,除了一套衛(wèi)浴外,還有一個約半坪大的小陽臺。我在陽臺上種滿了綠色植物,又興匆匆地買來一個細(xì)竹枝鳥籠,里頭關(guān)了一只俗稱“青池仔”的小水鳥。
這只體態(tài)嬌小的水鳥,從鳥園帶回來以后,始終驚惶地拍著翅膀,在籠子里橫沖直撞,企圖逃走。將鳥籠在陽臺上安置好,它仍是不改初衷,拼命拍撲著翅膀。我暫時不去看它,想讓它慢慢鎮(zhèn)定下來,但是穿過玻璃門,拍翅聲仍毫不間斷,我開始擔(dān)心它會傷了自己。
入夜了,它雖然早已筋疲力盡,但一樣拼命撞擊著囚禁它的牢籠。我無計可施,只好在清晨打開籠上的小門,放它重返高闊的天空。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記得它鼓著小小的雙翼,興奮撲向藍(lán)天時的翠綠背影。
它頭也不回地飛走了,我卻覺得一股失落感重重襲來,于是很快又買了一只美麗的相思鳥。
這只相思鳥雖然不像先前那只青池仔那么驚慌怕生,但只要我走進(jìn)陽臺,還是會害怕得拍撲著翅膀,亂沖亂撞,好似我是一只面目猙獰的惡貓。我只好躲在門后,偷偷欣賞它可愛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當(dāng)我還縮在棉被里賴床時,突然揚起一陣美妙的啼聲,我和先生面面相覷,不能確定是否它在唱歌。我悄悄下床,攀在浴室里的小窗上偷偷往陽臺看去,沒錯,是它正抬頭挺胸高聲鳴囀著,我高興極了,心想它大概已經(jīng)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了吧。
但就在我開始做著在鳥鳴聲中醒來的美夢時,它卻在第二天晚上凍死了。撫著那僵硬的小小身軀,我傷心不已?!斑@種鳥太嬌弱了?!毕壬参恐?,接著又帶我去鳥園挑了一對水藍(lán)色的小鸚鵡回來。
這種人工撫育的鸚鵡,一點都不怕生,即使我就站在籠子旁,它們一樣泰然自若地依偎著。我很高興可以和它們這么親近,頓時沖淡了不少失去相思鳥的悲傷。
但這兩只小鸚鵡似乎是有計劃的先贏得我的信任,暗地里卻悄悄進(jìn)行逃亡計劃。我雖見過它們嚙咬細(xì)細(xì)的竹枝,卻不以為意,以為它們只是淘氣好玩而已,就像它們總喜歡將飼料亂撒,惹得樓下的鄰居按鈴抗議一樣。想不到,一個寒氣凜冽的早晨,我一跨進(jìn)陽臺,早已是鳥去籠空。
自此之后,我不曾再養(yǎng)過鳥。去年一時沖動又買回一個相同樣式的鳥籠,想養(yǎng)鳥的心一度蠢蠢欲動,但終究是沉淀下來了。既然愛它,又何忍以這方寸樊籠囚禁它?我豁然開通,寧可走出屋外,仰頭追逐枝頭上輕靈蹦跳的小小剪影,再也不愿成為看守牢籠的獄卒了。
鳥籠,就讓它這么一直空著吧。
(摘自臺灣《講義》199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