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刀
因公因私,我已好幾年沒回故鄉(xiāng)了。忙忙亂亂地行走在城市的街頭,幾乎忘記了獨(dú)自生活在鄉(xiāng)村老屋里的老父。
前不久,家鄉(xiāng)的表哥寫信告訴我。父親蹲在村口路邊守望的身軀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看到這里,我的淚水滾了出來,連忙推去所有事務(wù),一刻不敢停留地往故鄉(xiāng)趕。在村口的路邊,父親終于看到他風(fēng)塵仆仆的兒子出現(xiàn)在回家的路上。他站起來,搓著那雙大手嘿嘿地笑著。
吃過簡簡單單的晚飯,嘮過一陣子平平常常的家常,窗外夜風(fēng)起處蟲鳴漸深。
我打了個呵欠說:“爸,咱睡吧。”
父親的眼中露出難色,他說:“嗯,睡吧?!彪S后又站起身往門外走?!拔覑鄞蝼?,怕吵你睡覺,我找人搭鋪去。”
我攔住他笑說:“爸,我是你的崽,像你,也打鼾,你不是不知道。兩只喇叭一塊兒吹,熱鬧?!?/p>
父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開始脫鞋寬衣。于是,我跳上了那張自己睡了十幾年的破舊、寬大而又溫暖的床。跟以前一樣,父親睡那頭,我睡這頭,彼此枕著一雙臭腳。
月亮在窗外移,樹梢搖動,篩下一床碎銀。但聽不到那熟悉、親切的鼾聲。
父親在那頭說:“不早了。睡吧?!?/p>
我在這頭應(yīng)道:“睡吧?!?/p>
月亮從窗口消失,雞啼在村莊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地方響起,床上仍然沒有那親切的鼾聲。記得以前與父親同寢時,在田頭地尾勞累了一天的父親頭沾枕頭就睡過去,鼾聲驚天動地,吵得我無法入眠,就惱怒異常地用腳踹醒他,叫他熬著等我睡去后他再睡……想到這里我的心好痛。于是,就裝作打鼾,打得既重又急,仿佛睡得極香極深。
父親在那頭輕輕地側(cè)了側(cè)身,并欣慰地舒了一口氣。
隨后,我發(fā)現(xiàn)父親輕輕地起來,輕輕地給我掖被角,最后,父親竟用手輕輕地摸我的臉。當(dāng)那粗糙而又溫暖的手在我臉上劃過時,我嗅到了一種特別的氣息。鼻子一酸,淚水便滾出了眼眶。父親的手一抖,替我抹去淚水,嘆了一聲說:“雞都叫了,睡吧?!?/p>
我哽咽著答道:“睡吧?!?/p>
(馬虹、夏天行摘自1998年12月4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