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煜

2000年元月一日，一個中國婦女很興奮地登上了飛機，飛往英國去見自己的英國媽媽。

這個中國婦女至今仍不知自己的真實姓名。出生于湖南省邵陽市的她原本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嬰兒，是英國媽媽將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于是便有了這個綿延半個世紀(jì)、穿越萬水千山的愛心故事。

無私的愛，點燃了她生命的火種

1949年10月的邵陽城。先天營養(yǎng)不良的她出生不到兩個月便感染“麻痘”，家里人以為她無可救藥了，用一塊藍花花的布包著她，寫上生庚時辰，將她扔在普愛醫(yī)院旁邊的小山坡上。那家醫(yī)院是英國人創(chuàng)辦的。

帶給她平安的是一位叫莎蓮的英國女醫(yī)生。那天清晨，從外面散步回醫(yī)院的途中，她聽到了嬰兒的啼哭，愛心促使她走近嬰兒。“天啊，這小孩感染上了痘花，再不精心治療就會死的!”她迅速將嬰兒抱回醫(yī)院。一個月后，嬰兒脫離了危險。

莎蓮看到嬰兒活潑可愛的模樣，親了又親，十分喜愛。決意終生不嫁的她漸漸動了做母親的念頭，征得院長畢加造的同意，她決定收養(yǎng)這個中國女嬰，并給她起了個意味深長的名字“懂得愛”。一個姑娘撫養(yǎng)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真的不容易。她沒有奶水，嬰兒哭得厲害，為了不讓“小寶貝”哭，莎蓮從供給自己的少得可憐的牛奶中“擠”出一部分給嬰兒吃。她還從中國人開的縫紉店鋪里給嬰兒定做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靶氊悺彼X前有哭的習(xí)慣，莎蓮特意從店鋪買來了中國式的搖籃。夜晚嬰兒一哭，她便翻身起床將她抱在懷里，唱著英國童謠哄她入睡。小寶貝撒尿弄濕了被子、衣服，她自己動手搓洗。因為經(jīng)常睡眠不足，吃喝不正常，一年后，莎蓮瘦了一圈。但是她依然覺得很快樂，經(jīng)常樂滋滋地抱著“小寶貝”在外面散步。她體會到了做母親的艱辛，也品嘗到了做母親的快樂。

小孩一歲后，莎蓮興高采烈地抱著她，央求院長畢加造用從英國帶來的照相機給她母女倆合影。她自己也沒想到，這張照片竟成了她幾十年來思念女兒的慰藉。

“小寶貝”長到3歲后，因當(dāng)時的政治原因，遠涉重洋的英國醫(yī)生們不得不回國。莎蓮?fù)顫娍蓯鄣呐畠?，依依不舍。她決定選擇一個忠厚仁慈的中國人做女兒的父親。在醫(yī)院做西餐的鐘秋生成了理想的人選。當(dāng)她和院長畢加造將這個想法與鐘秋生商量時，頗具愛心的鐘秋生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于是，“小寶貝”又有了新的父親母親，她的名字也改為“鐘德艾”，與“懂得愛”諧音。

臨別時，莎蓮?fù)畠?，淚眼婆娑。她帶走了女兒穿的那雙做工精致的繡花鞋，一頂藍花布的小帽子和一張女兒周歲時的相片。

揮手告別時，女兒哭喊著“媽媽!媽媽!”心里充滿痛苦的莎蓮，腦海里突然有了一個堅定的信念：“以后無論如何都得回來看看女兒。”

深厚的母愛，埋藏了一萬多個日子

離開莎蓮的鐘德艾，整天都哭著要媽媽。

英國人走了，擅長做西餐的鐘秋生也失去了工作。已有一個男孩的他，家中又多了一張口，困窘的生活，迫使這個厚道的漢子帶著女兒鐘德艾回到鄉(xiāng)下老家種田。在艱辛生活環(huán)境中成長的鐘德艾，從小便很懂事。鐘秋生看著女兒逗人喜愛的樣子，心里很欣慰。他經(jīng)常給鐘德艾講她凄楚的身世，講英國媽媽細心撫養(yǎng)她的故事。鐘德艾很感動，心里常念叨：“要是能再見到英國媽媽多好啊!”鐘德艾很快長成為一個大姑娘。1965年，16歲的她積極響應(yīng)黨的號召，下鄉(xiāng)到僻遠的南山牧場，一干就是十年。這十年里，她經(jīng)常向同伴講她的英國媽媽和仁慈父親鐘秋生對她無私的愛。后來，她回邵陽城參加了工作，這種親情還一直在她的血液里流淌!且說莎蓮回到英國后，又去印度工作了28年，爾后又遠赴非洲工作。可是，無論她去哪個國家，她都帶著鐘德艾一周歲時的照片，都帶著那雙繡花鞋和那頂帽子。每看一次女兒的照片，她對女兒的思念之情便濃一份。這一份母愛一點一滴地蓄積著。

因為思念女兒，她特別關(guān)心中國的時事。她曾經(jīng)給邵陽的中國朋友寫過信，向她們打聽女兒的現(xiàn)狀，但信件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她又給世界人道主義組織寫信，托他們打聽女兒目前的狀況，可一直都杳無音信。但是，她堅信自己一定能與女兒重逢。1987年，年已70高齡的莎蓮回到了英國，思念女兒之情也更濃了。此時，普愛醫(yī)院院長畢加造已逝世，其曾在邵陽普愛醫(yī)院工作過的兒子想故地重游。莎蓮獲此消息后，欣喜若狂，立即找到他，拿著那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照片對他說：“請您幫忙一定要找到這個女孩的下落，她可是我思念了35年的女兒呀!”畢加造的兒子滿口應(yīng)允。

已為人母的鐘德艾聽說她日夜思念的英國媽媽托人來找她了，那份喜悅和激動無以言表，她立即來到老人下榻的賓館。看到那張發(fā)黃的照片，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活潑模樣，想到英國媽媽懷揣著這張照片思念了自己35年，鐘德艾的眼睛濕潤了。她飛快地托人寫了一封英語信，告訴英國媽媽自己的現(xiàn)狀和對她的思念之情。

歷經(jīng)一萬多個日夜，母女倆終于牽上了線。

遠涉重洋，母女重逢

莎蓮收到女兒的信后，得知女兒現(xiàn)在已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欣喜萬分。她馬上鋪開信紙，敘述自己35年來的工作情況和對她的思念之情。她在信中寫道：“我很想得到你的一張全家福照片，特別是想看一看我那小外孫女的模樣。”鐘德艾收到信后，對考上初中的女兒唐錚說：“你看婆婆多想念你，你從現(xiàn)在起可得下苦功學(xué)好英語呀，以后多寫信給婆婆，不然的話，每次都請別人幫忙寫信多不好!”12歲的小姑娘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莎蓮收到女兒的全家福照片后，很認真地瞧了半天，看到鐘德艾全家和睦幸福，看到小外孫女活潑的樣子，特別高興。她立即寄了一張自己的近照，并告訴鐘德艾：“我現(xiàn)在雖然退休了，雖然我很想飛來中國與你們見面，但是我依然在參加社會公益活動，用你們中國話來說就是發(fā)揮余熱吧!所以我不能夠馬上就來邵陽，不過，我相信這個日子不會太遠的?！币荒旰?，鐘德艾的女兒唐錚已能用英文寫信給英國外婆了，接到外孫女的英語信，莎蓮很興奮，她鼓勵外孫女學(xué)好知識，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自此后，跨越大西洋的母女情便開始由唐錚傳遞了。莎蓮在大洋彼岸等待著到中國來的機會。

機會終于來了。1996年，普愛醫(yī)院創(chuàng)建90周年，莎蓮接到了邀請函。1996年9月，已是76歲高齡的她不懼顛沛之苦，終于決定來邵陽看一看醫(yī)院幾十年的變化，看一看中國的發(fā)展，看看女兒鐘德艾。

10月28日夜晚，鐘德艾一家都興奮得沒有睡好覺，他們興奮地等待著與英國媽媽重逢這一激動人心的時刻。10月29日上午10點，莎蓮等國外友人終于來了。在長沙黃花機場，母女倆45年后重逢，心情十分激動，莎蓮緊緊抱住鐘德艾，淚水打濕了雙眼。爾后，她深情地抱住外孫女唐錚親了又親。到邵陽后，她又自豪地告訴邵陽市委書記周本順等黨政領(lǐng)導(dǎo)說：“這一天，我等了45年了。我來邵陽一是想看一看醫(yī)院的變化，二是想看我女兒全家呀!”周本順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您真是位偉大的母親呀!”莎蓮是個熱心的社會志愿者，一生沒有很多積蓄，她帶給女兒鐘德艾的只是一些小紀(jì)念品，鐘德艾很高興地收下了養(yǎng)母的一份厚愛。莎蓮送給外孫女唐錚的是一本英國版的牛津大詞典，要求她學(xué)好英語，還送給她一萬元錢用來買電腦，她要求唐錚學(xué)好電腦，以適應(yīng)信息時代的需要。面對如此關(guān)心自己的英國外婆，唐錚高興得熱淚盈眶。

10月31日晚，莎蓮忙中偷閑，興奮地來到女兒鐘德艾那溫馨的家。她從旅行袋中拿出一張發(fā)黃的照片和一雙鑲有兔毛的紅色小棉鞋，對鐘德艾說：“艾妹子，這是我珍藏了幾十年的寶貝，現(xiàn)在我將它送給你?！迸R走時，她深情地站在女兒家中那粉黃色的窗簾下良久不語。她對女兒說：“我回國后，你能寄一副同樣的窗簾給我嗎?看到它，我好像看到了你和你的家人一樣。”鐘德艾含著熱淚點了點頭。

11月2日，莎蓮和女兒全家依依惜別。

外孫女接過親情接力棒，跨越新世紀(jì)

莎蓮看到中國幾十年來發(fā)生的巨大變化，看到邵陽市也有敬老院、福利院，她心情非常愉快。回國后，她寫文章向英國人介紹中國的變化，并一再叮囑已考取了長沙鐵道學(xué)院的外孫女唐錚學(xué)好英語，爭取早日來英國傳播中國文化。莎蓮很喜歡外孫女，希望她能來英國，到自己身邊來，陪伴自己度過愉快的晚年生活。

1998年10月，莎蓮為唐錚辦好了去英國威爾士大學(xué)留學(xué)的手續(xù)。女兒臨行前，鐘德艾有點舍不得。唐錚可是自己的獨生女兒，又考上了大學(xué)，在國內(nèi)也有美好的前途。可一想起英國媽媽撿回了自己的命，辛辛苦苦撫養(yǎng)了自己3年，又那么深愛她、思念她、尋找她，尋了30多年，那份苦，那份比血還濃的親情，多么崇高，多么珍貴。她終于下定決心讓女兒去英國陪伴老人。

唐錚臨走前，深情地說：“媽媽，我知道你讓我去英國是想讓這份比血還濃的情義永遠延續(xù)下去，我愿意接過這根親情的接力棒?！辩姷掳瑴I點點頭，并一再叮囑女兒為外婆分憂，要孝順外婆。

莎蓮對踏上異國土壤的唐錚十分疼愛，她把對女兒未盡的愛都給了唐錚。她每天準(zhǔn)時開車接送唐錚，每天上學(xué)前還塞幾個蘋果和幾塊面包在她的書包里，讓她當(dāng)午餐吃。她不讓外孫女吃苦，不準(zhǔn)她課余出去打工。唐錚也將母親未盡的孝道補償給了這位和善的英國外婆，經(jīng)常給她講中國的風(fēng)土人情和有趣的故事。

1999年7月，英國《泰晤士報》報道了這祖孫三代人的動人故事。充滿人性美善的故事在異域廣為傳揚。

莎蓮很滿意這個外孫女，但又覺得自己奪去女兒之愛，有點自私。1999年9月，她打電話給女兒鐘德艾，充滿歉意地問道：“我要唐錚來英國是不是有點自私?”鐘德艾動情地說：“怎么會呢，你可是世界上最具愛心的母親！”越洋電話傳遞著這綿延了半個世紀(jì)的母女情!莎蓮已為唐錚在英國找了個男朋友，她希望這份跨越國界的母女情在英國永遠閃亮。1999年12月，莎蓮又替女兒鐘德艾辦好了到英國探親的手續(xù)。這份比血還濃的異域親情在新的世紀(jì)將繁衍成另一種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