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羅伯特·都達斯

譯：霍革軍

他需要做的事就是尊重她的秘密，幫助她塑造一個神秘的形象。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跨越年齡和距離在兩個陌生人之間演繹得無比動人！

維多利婭住在英國一個古老而美麗的小村中，她的房屋坐落在高高的瓦倫山上，去看她的人得沿著一條陡峭的小徑蹣跚而上，因此來探望她的人寥寥無幾，甚至連郵遞員也不愿上這里來。只有伍利先生每周要從鄉(xiāng)村商店去找維多利婭結回賬，沃頓大夫和威加偶爾也去探望一下。

村民們都親切地稱呼那位寡居的老人為“我們的維多利婭”。91歲的她是村里年紀最大的居民，而且人又慈祥和藹，大家都很喜歡她。據(jù)村民們所知，維多利婭除了一個印象模糊的遠房侄子外，已沒有任何活在世上的親戚了。然而從來沒有人看見過她的侄子，于是一些村民對是否真有其人提出了疑問。不過維多利婭每周來商店時，總要給他們捎點有關她侄子的消息：他似乎住在希臘，在建筑領域工作。維多利婭通常都是把消息透露給伍利太太，此人是鄉(xiāng)村郵政局的代理局長。一天，維多利婭正準備離開商店時，她偷聽到伍利太太正在向某人透露著什么，“我不認為她對她侄子了解多少，她從來沒收到過他一封信”。

“我猜她可能有些糊涂了，或者太孤獨了，故意找一個美麗的謊言來騙我們?！庇腥嘶卮鹫f。

“我真的老得糊涂了嗎?”維多利婭有些傷心地自言自語道，但她馬上又否定自己，“不，我沒有糊涂!”

她打定主意捏造一個侄子出來讓村民們瞧瞧。打那以后，她的大侄子埃德加將成為她想像中的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當她這么做時，她前往的第一個地點是赫爾郡附近的公共圖書館。她將在那里查找有關資料，并決定尋求英國駐希臘大使館的幫忙，因為那里是她虛構的侄子呆的地方。她在希臘書刊部里查找。在“英國領事官員”一欄里，她發(fā)現(xiàn)可供選擇的人太多了，他們分別在阿森、羅德、赫拉克隆、卡瓦拉和帕特拉斯等地的領事館里?？ㄍ呃@個名字聽上去頗為浪漫，她就選擇了它。她寫道：

親愛的先生：

我是個老太太，我寫這封信是想請你幫個忙。我信中附寄了一張以我侄兒埃德加的名義寄給我本人的圣誕賀卡，至于為什么我以后會告訴你。我請你做的是在圣誕節(jié)前夕及時將賀卡寄給我，我隨信附上1先令6便士，以充郵資和支付其他費用。希望你把賀卡裝在一張不封口的信封里寄出!

維多利婭·利德爾謹上

維多利婭在赫利菲爾德將信寄出。她想決不能讓伍利太太知道她給卡瓦拉的領事館寫過信，否則她的整個計劃將前功盡棄。但實際情況是，卡瓦拉根本就沒有什么領事，只有一位叫基米的名譽副領事。他是一名英籍希臘人，原因是他的一位先輩出生在當時處在英國統(tǒng)治下的科夫。此后，他的家庭就和英國籍沾了邊。

10天后，維多利婭收到了回信。希臘郵票、卡瓦拉郵戳沒有逃過鄉(xiāng)村郵政局的注意，不幸的郵遞員于是只得磕磕絆絆地爬山前往維多利婭的住處。但他認為這樣畢竟是他應該做的，要知道老太太的信還從沒讓他如此勞心費神過呢。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夫人：

感謝您信中附來的寄給你本人的圣誕卡，我會根據(jù)您的要求適時寄給你。同時，我把您的郵資奉還于您，我這里不可能兌現(xiàn)它們。

基米·帕帕多珀利斯呈上

基米是一個典型的希臘人，熱情開朗。他在信中還加了一句附言：“我將給您寄去一張卡瓦拉明信片，讓您看看它是個什么樣子?！辈痪?，明信片如約抵達。它是用大寫字母寫的，上面的簡短附言是“愛你的，埃德加”?；走€在印在明信片中的一幢花園式別墅圖案上畫了一個十字，并注明“那是我的房子”。賀卡在鄉(xiāng)村商店帶來了想像的豐富素材，它在人們手上傳閱了很久才交到它真正主人的手中。

“好漂亮的地方。”一個人贊嘆地說。

“我看它還有點異國情調呢!”另一個人眼里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多漂亮的房子呀，他工作肯定干得不錯?！?/p>

“很奇怪，他從沒來過，但他并不缺錢嘛?！?/p>

“要不就是我們的維多利婭去過那里?”

維多利婭對所有這一切議論全然不顧，她對明信片感到很滿意。她決定給基米寫一封感謝信，同時，她還要問他一些問題，以補充她對卡瓦拉的認識。

“非常感謝你寄來的賀卡?？ㄍ呃蓯蹣O了，你的房子也很招人喜歡。雖然我不想占用一位公務繁忙的官員更多的時間，但我可否再問你幾個問題?例如卡瓦拉到底有多大?我的侄子聽說在一個建筑部門工作。目前那里有現(xiàn)成的重大項目嗎?隨信附上新布里奇明信片，它是我居住的村莊?？峙履憧床坏轿业姆课?，它就在山肩處，我在上面劃了一個箭頭?！?/p>

基米·帕帕多珀利斯感到既驚訝又高興，和大部分的名譽副領事一樣，他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起先完全是一種好奇心促使他提筆給那位老太太回信。但隨著書信來往，他發(fā)現(xiàn)了老太太的真正意圖：她其實并沒有什么侄子在卡瓦拉，她之所以要他給她寫信，完全是希望找到一份被親人關懷和被大家尊重的幸福感覺?；仔枰龅氖戮褪亲鹬厮拿孛?，幫助她塑造一個神秘的形象。一種圣潔的情感從基米的心中升騰起來，他再次提起了筆。

“您知道卡瓦拉是圣經上說的那不勒斯嗎?”基米寫道，“它是一座有50000居民的城市。我們這兒還有可愛的海灘，但您得提防海膽。我曾經就因為踩到了一只而不得不去醫(yī)院拔出腳上的刺，因為它們會使傷口腐爛……”

村莊里沒有人弄得清為什么維多利婭的侄子埃德加會在沉寂多年后突然頻繁地和她通起信來，但他們并不愿意考證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更在乎事情的結果?！拔铱蓱z的埃德加，”有一天，維多利婭用大得讓鄉(xiāng)村商店里每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他去海灘游泳時不幸踩到了一只海膽?！?/p>

“多么不幸呀!我想不是很嚴重吧?”

“哎，他不得不住進醫(yī)院。”

“我的上帝!”

“是呀，它發(fā)展到了敗血癥。你瞧我這永遠粗心的侄子!”

“埃德加”的信一封接一封飛到這個古老的小村莊。“我們正處于經濟蕭條中，”基米寫道，“目前沒有什么建筑工程。我知道一些僑民已經失去了在該領域的工作，但是煙草業(yè)還保持著良好勢頭，倉庫里堆滿了大量的煙葉。什么時候我將給您寄去一些煙葉讓您親自聞聞，那是一種非常芳香的味道?！?/p>

當維多利婭打開信時，基米卷在信中的煙葉依然飄著淡淡的余香。她不由激動得全身發(fā)抖，并且拿起卷著煙葉的信封來到山下的商店。她一邊讓每個人聞一邊作著解釋。

“你的埃德加是怎么搞到這些東西的?”伍利太太問。

“哦，我沒告訴你嗎?建筑業(yè)非常蕭條，他轉入了煙草業(yè)?！?/p>

12月中旬，基米寄來了一張美麗的賀卡，信封按維多利婭的建議沒有封口。它的出現(xiàn)在商店里引起

了不小的騷動。伍利太太從信封中抽出賀卡，細細端詳，她看見上面有一句簡單的話：“您親愛的侄子埃德加謹上?！?/p>

為了還基米寄來的煙葉之情，春暖花開的時候，維多利婭給基米寄去了采自她花園里的壓縮番紅花。一種溫馨動人的書信關系就這樣超越年齡和地域的界限在兩位陌生人之間建立起來了?；捉o她寄去正宗的希臘橄欖樹，他卻不知道她能在鄉(xiāng)村商店里買到；她給他寄去當?shù)氐姆涿?，卻不了解著名的赫邁圖斯蜂蜜是希臘的驕傲。

一年后，維多利婭傷感地寫道：“我的信恐怕不會這么頻繁了，我已衰老得出不了門了。我無法把信交給郵遞員為我發(fā)出去，因為我的信要受到鄉(xiāng)村商店里所有那些好事者們的檢查。所以我得靠沃頓大夫，他有時來看我，并為我在赫利菲爾德發(fā)信?！?/p>

在一次探望后，沃頓大夫去商店見了伍利太太。他告訴她，維多利婭身體已極其衰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過世。他問伍利太太是否通知她的親戚。

“她在卡瓦拉有一位很了不起的侄子，名叫埃德加，但我們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伍利太太說。

沃頓大夫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他是個知識淵博的人，知道該怎么做。他給領事館寫了封信，詢問了這個名叫埃德加的在煙草業(yè)工作的人，并解釋了他詢問的目的。很幸運，他的信直接落到基米的手上。并且在24小時內，基米就踏上了前往英國的路程。在英國瓦倫山下的那家鄉(xiāng)村小商店里，當身材高大、皮膚淺黑、滿臉胡須的基米出現(xiàn)在伍利太太的面前打聽維多利婭時，她立刻認為他就是埃德加本人無疑。

“親愛的，”伍利太太說，“恐怕你來晚了，我們的維多利婭昨天夜里去世了。”

基米的心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他聲音急促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她死了?”

伍利太太點了點頭。

基米緊閉雙眼，然后他的整張臉似乎變了形，淚水從眼眶里面噴涌而出?！班?，埃德加，親愛的!”伍利太太安慰他道，就好像她早就認識他似的，“請不要難過，維多利婭會在天堂里生活得很快樂的!”

“我知道，她一定會的!”基米在如血的夕陽中沉默了一會便愴然離開了，他知道維多利婭的埃德加在這個小村里已經復活。這兒已沒有他的位置，他要把那個美麗的謊言呵護到永遠。

“我們的維多利婭的埃德加來了，”當基米走后，伍利太太激動地告訴每一位村民，“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我親眼看見的。他滿身風塵，而且，而且一臉悲傷……”

(伍德摘自《知音》[海外版]

200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