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鈴
什么是澳大利亞的味兒?
那次從國內剛回來,第二天去城里。走在市內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站在這條街上最大的十字路口旁等信號,就在那一刻,我聞到了“外國味兒”。這個路口是通往步行街、火車汽車站的咽喉要塞。每隔幾分鐘,路邊就會憋住一堆行人。過馬路的信號“嘟嘟”一響,四個方向的車輛全部停住,同時,四個拐角的行人分別向不同方向一齊開步走。我左躲右閃,超過那個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側身讓過迎面走來的西服革履的男士。走在前面的女孩身材矯健,手臂上的金色汗毛在陽光下瑩瑩發(fā)亮,讓我想起了孫悟空。就在這交錯的人流中,游動著一種“外國味兒”,一種由多種香水和時隱時現(xiàn)的洋人體味混合而成的氣息。
澳大利亞人對氣味很敏感。除了普通香水,用來改變空氣味道的還有專門噴在腋下的、噴在腳上的、噴在空氣里的、噴在沙發(fā)床單衣服上的。我來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發(fā)現(xiàn),在這兒,除臭劑就像洗發(fā)香波一樣普遍。再去超市一看,這些產(chǎn)品所占的貨架幾乎超過了化妝品。似乎人們更樂于關照自己的鼻子而不是眼睛。
在20世紀末,澳洲人每年要花上8000萬元,只為了讓自己的腋下聞起來更加清爽宜人。這情形,就如同廣告里教導的那樣,氣味不僅僅是氣味,它足一個很有力量的東西。它既能讓你魅力四射、傾國傾城,也能讓你無地自容、身敗名裂。它是你的形象、你的自信心、你的名譽,甚至是你的命運。
也不是每個人都噴香水。但是,只要身邊有一小部分人香起來,那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我曾經(jīng)有幾位同事,每天都輪番向我的嗅覺挑戰(zhàn)。不用抬頭,你就知道有一團香氣正在滾滾而來。然后,你就被罩在了她的氣息之內。強加給我的氣息無論多香,也不啻為一種侵犯。
更添亂的是那強勁霸道的空調。幾種原本有名有分的香氣經(jīng)它一攪拌,立刻香銷玉殞,化作一股不明不白的凡俗之氣。在我看來,這混合香氣就跟過去北京地鐵夏天時的那股汗味兒一樣,同屬“味道污染”。不過空調偶爾也會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化的優(yōu)越性——那萬般無奈之下而滋生的不雅氣味,在冷氣下,也注定要稍縱即逝,頃刻間就被卷得無影無蹤。
按我的標準,最高境界是暗香,初聞則有,細聞又無,這可是很難掌握的,其次是無臭無味和濃香;最后足汗味。在這兒,最忌諱的就是穿著不潔凈的衣服。在這個問題上,你是不能自欺欺人的。實在措手不及了,你寧可澆花般地往身上噴香水,也別暴露出衣服上的陳腐氣息。回國后,媽媽直說我洗衣服洗得太頻?!斑@衣服怎么了就洗?”好像是在護著外孫子。對氣味過于緊張敏感,電能從反面說明這里空氣之純凈,容不得雜質。
在室外,占主導地位的當然是鳥語花香。鳥都不僅僅是在“語”了,它們差不多是在喊叫嚷嚷;花草清香卻是真格的。不過這要下了車才能享用到。
購物中心里,總會有一股咖啡和奶油蛋糕的混合味兒。這味道給人一種暖烘烘的感覺,好像是很多個親朋好友擠在一起話家常,很溫暖,但也讓人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周末的住宅區(qū)里,偶爾會飄出陣陣燒烤的香氣。即使你不是很喜歡燒烤,你也會喜歡達香氣。
還有除草時的青草味兒。這是新鮮純潔的、青少年般的氣息,每次我都會貪婪地聞它。我一直在想,假如有這種香型的香水,我一定會買的,哪怕被誤認為是除草工人。
太陽的味兒。就是曬過的衣物和被子都有的那股好聞的味道。昆士蘭日日晴朗,每天你都可以蓋著“太陽味兒”睡覺。
最值得稱道的,就是這里公共衛(wèi)生間的香味。這是正常的香,不是惡劣的、混雜的“衛(wèi)生間的香”。所以,基本上是不用掩鼻的、一股很衛(wèi)生的味兒。但是,衛(wèi)生間搞得太香也有壞處。有時,在街上走,猛然會有人帶過一絲很類似的香氣——不好,我居然聯(lián)想起了衛(wèi)生間。
干凈的空氣意味著沒有了各種污濁味道。鼻子可以大放寬心,深呼深吸,敞開身心擁抱這個世界。清爽的空氣里也失去了讓我留戀的種種味道。路邊的烤紅薯的香氣、糖炒栗子和爆玉米花的香味兒,屋子里地板和家具的木頭味兒,過午時家里點的香和外面鞭炮的火藥味兒,季節(jié)轉換的氣息,還有晴朗的冬日推開樓門外面清冽干爽的冰雪味道。甚至,我竟然懷念國內城市里的那股煤煙味兒。那時,夜晚的空氣涼爽沉靜,夾著淡淡的煤煙味兒,里面總像是藏著許多陳年往事。探頭在夜的氣息里,我仿佛是在跟自己的過去相視而笑。
現(xiàn)在,推開門窗,撲面而來的是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一個陌生的澳大利亞的夜,一個天真單純、一無所知的新朋友。
(李怡摘自《世界博覽》200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