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 子
呼蘭
一盒火柴,就能讓我想起呼蘭
它的名字帶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從康金井乘火車去哈爾濱
我多次途經(jīng)縣城,卻沒有到城里去轉(zhuǎn)悠
因此,它的模樣就像受潮的火柴桿
在記憶中擦不出火花。只有一次
在夢里,我冒冒失失地抵達過縣城
一個賣凍梨的老漢對我說
“這就是呼蘭,不信你沖河水喊兩嗓子,
它會冒出藍煙?!蔽遗踔鴥隼嬷贝蚶漕?/p>
手腳麻木,滿嘴哈氣往外躥
小時候,吃凍梨先用涼水拔一下
等梨表脫掉一層透明的玉衣
再下口。呼蘭不會長得像凍梨吧
蕭紅姐姐、蕭紅阿姨、蕭紅奶奶
不會像梨皮一樣難看。長島在電話里
跟我說,他去過蕭紅故居
看了呼蘭河,可我卻不能跟他談?wù)?/p>
有關(guān)呼蘭的軼事,我用鋼筆把它寫進祖籍
一欄。我確實沾了一點蕭紅的光,因此
有些臉紅,本來嘛,我的臉就像黑土地
一樣黑里透紅,并影響到了我的女兒
兩年前,我曾寫下過這樣的句子:
“當長長的暗夜,威逼一個少年
成熟、迅速衰老的時候,我掏出一根
火柴,劃亮整個縣城,她的女兒蕭紅
用一雙審視的眼睛望著我?!?/p>
除此之處,我還能對呼蘭說些什么呢
鉆石王老五
井沿上住著王老五,他最愛
蹲在井臺上發(fā)愣,披黑棉襖
像一塊巨型土坷垃,死活也不肯
開化,他的固執(zhí)是出了名的
誰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能想什么,想媳婦唄。”
我從沒見過他的婆娘
也沒見過他下地干活,他侄子是村支書
誰敢惹他呀。反正沒人給他究煌
他在哪兒都是涼的,比井里的水還涼
我在井里拔過黃瓜,又涼又脆口
他想媳婦的滋味也是這樣吧
從太陽升起到落下,王老五
像鉆石一樣一動不動,水井丁冬的
聲音在他的心里漾開
他侄子為啥不給他找個婆娘
我也不知道,可能沒有合適的
也可能他不想要,他一天到晚守著
井臺,就是在等水井一樣清冽的
女人,帶著丁冬的耳環(huán)走上來
我沒有更多證據(jù)證明這猜想是對的:
他愛的女人早年投井自殺了?
他年輕時在井臺上看中一個打水的女子
那女子卻嫁到了外村?他一直在等
一個人在井臺上出現(xiàn)?可能地點不對
村里總共有四五口井,每口井咸甜不同
丁冬聲也不一樣。我想跟他說,王五叔
你每天換一口井蹲著,可能會好些
其實,最簡單的辦法是把其他幾口井
都填住,這樣就可以甕中捉鱉了
云雀
下午,一人到村北的玉米地拾柴
陽光燦燦,將玉米稈照射得金黃
頭頂秋天悸動,如演草本亂飛
不大一會兒工夫,一捆柴
蓬蓬勃勃壯大,我用麻繩使勁
殺緊它的粗腰,叫它變成古代仕女
頭頂?shù)暮怪榱魅胙劢?,蜇得眼?/p>
發(fā)澀,涌出更多的淚水,用臟手
越揉越面目全非,好嘛,成了花臉
沒人讓我來拾柴,我是自愿的,平時
看到人家從地里背回一大捆柴,我的
心就癢癢,今天是偷偷跑出來
想著自己背一大捆柴回家
母親定會非常高興。下蹲,將繩扣
套進左右臂,“一二三”起身,竟沒站起來
喘口氣,深呼吸,再起,又失敗
身體隨柴稈的重量后仰,整個
天空像醉漢搖晃了幾下,差點落下來
這時,我聽到了云雀的歌聲
比花腔女高音還要動聽,一連串音符
火辣辣灌入胸腔,歌詞大意是:
“小伙子,別氣餒,攢足力氣,挺起來!”
我像吃了興奮劑,一骨碌爬起
抬頭再去找云雀,只有茫茫云影
傳說與故事
1
村里有一位業(yè)余獵戶姓李
打鳥也打野雞,還喜歡捕殺
黃鼠狼和狐貍,下獵套
埋鋏子,無所不精
有一天,他從外面捉回一只狐貍
村里的大人、小孩
都來看熱鬧,將他家的窗戶
堵了個嚴嚴實實
那只狐貍在他家的炕上
不停地轉(zhuǎn)圈,臨死前
兩眼淚花落滿炕席
獵戶一邊磨邊,一邊嘀咕
上好的皮毛,賣個
幾十塊錢沒問題。狐貍哀求的
眼神越來越黯淡,利刃的
寒光剝開它的厚厚的毛皮
第二年夏天,獵戶的兩個兒子
淹死在村東的大水坑里
按老人的說法,一只狐貍
有四條腿,因此,報復(fù)的
數(shù)字也是相等的。
2
我在平原上只見過一次
狐貍,那是我的右眼被玉米茬
刺傷的地方,一只火狐
拖著華彩的長尾向東方逃去
許多人放出院子里的狗
企圖追上它,大呼小叫的村民
沖出了家門或爬上了梯子
我只能用一只眼注視火狐卷起
的煙塵,一會兒功夫,幾只狗
被火狐施放的煙幕彈ち嘶乩
家狗那能有狐貍聰明,光是
那條尾巴就能逢兇化吉
奶奶說,狐貍刁走了一個孩子
的右眼(我不相信),三天后
它將還給那個孩子一只
幼狐的眼睛,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