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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遠(yuǎn)

2001-04-29 00:44:03馬學(xué)文
山花 2001年12期
關(guān)鍵詞:野貓洋芋老婆

馬學(xué)文

天一瞇眼透亮,路安就背上背籮進(jìn)城了。

他先到客運站門口晃蕩了一圈,又到農(nóng)貿(mào)市場晃蕩了一圈,然后才孤魂一樣游上大街,在大街顯眼的地段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伤瓦@么走過了一個上午,又走過了一個中午,日頭都偏西了,仍沒人喊他去背東西。

他想,走三家不如坐一戶,再恁么走下去,今天怕是無望了。

路安就走到街心花園一個畫著紅色條紋的水泥墩上坐下。路安曉得水泥墩是給交警站的不是給他路安坐的。但路安從未見交警在上面站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坐又坐不掉一塊,路安就在上面坐下了。

街心花園是縣城的十字路口,路安坐的這個位置能對四條大街一目了然,四條大街對他也一目了然。這樣,那些要搬運東西的人,就很容易看到他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某個體面的人喊他去背東西了。當(dāng)然,他們不會喊他路安,他們也不知道他叫路安。通常他們都是喊:嗨!野貓籠,過來。

野貓籠是這個城市的人對背背籮人的共稱。路安不曉得為什么要把他們叫野貓籠,或許是他們的背籮像裝野貓的籠子,或許是他們的營生像野貓覓食一樣——逮一口,算一口吧。

這時候,路安放了個屁,很響,路安甚至聞到一股糊洋芋的氣味,只是很快就讓一陣風(fēng)吹走了,這使路安的心里或多或少生了幾絲淡淡的遺憾。路安就想,人就是日怪,日子難過的人,別說講話沒有日子好過的人管用,就連放屁,也沒有日子好過的人臭。那次,他走靈山小區(qū)幫吳鎮(zhèn)長家背煤,他背著滿滿尖尖一大籮煤塊,跟著吳鎮(zhèn)長爬到九樓轉(zhuǎn)拐拐的時候,吳鎮(zhèn)長突然放了個瞎屁。滿樓道就象摔破了一籃子寡雞蛋,臭得路安喘不過氣來。幸好,吳鎮(zhèn)長放屁雖臭,出手卻很大方。說好一拖拉機(jī)煤塊背到十樓五塊錢,人家給了六塊,另外還給了個有點發(fā)霉的面包。雖說面包有點發(fā)霉,但發(fā)了霉的面包也是好東西,路安舍不得吃,就揣進(jìn)懷里帶回家給兒子了。

想到吃的,路安才想起自己從清早起來都沒吃過東西。這會兒,肚子像裝了窩豬崽,正咕兒咕兒地叫喚,整個身子也就發(fā)軟。他想也許再熬上一陣,就會有人喊他背東西了。那樣,他就可以花上五角錢,稱回兩斤洋芋,到鐵匠張小麻團(tuán)的爐子上燒了,美美吃上一頓。若要是吃,五斤洋芋也不在話下,可路安不能那么窮吃餓吃。那樣吃,一來是浪費,二來家里也頂不住。路安要能吃上五斤洋芋,就是背個三百四百斤東西,爬個三樓四樓,也能嘴不喘氣腳不打閃。但城里的活路多數(shù)也就一二百斤,吃個半飽也能對付了。

路安又坐了一陣子,看看日頭已掛在西邊的樹梢上,估計長途客車快到站了,就想去客運站碰碰運氣。剛一抬屁股,路安就被人一腳踹翻了,路安這才看清踹他的人,是一個癟頭日腦的小個兒交警。路安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交警攆上來,給了他屁股一腳,又給了他屁股一腳。路安聽到四周傳來人群的轟笑聲,臉上立刻就漲紅了,他歪著頭瞪了一眼小個兒交警,用頭部的狀態(tài)和面部的表情,表示自己的不滿和抗議。小個兒交警卻不買他的賬,又撲過來封住他的領(lǐng),劈里啪啦抽了他幾耳光,還問他服不服氣。

路安的心里是不服氣,但他不敢說不服氣,也不敢再瞪對方了。要說打架,小個兒交警根本就不是他路安的對手,路安三下五除二就可把他做成一張人皮??蛇@些人都是城里的貴族,有權(quán)有錢又有勢,要是跟他們動了手,無論輸贏,最后吃虧的都是自己,路安當(dāng)然不敢跟他們動手。

小個兒交警見路安一副縮頭縮腦的樣,罵了幾句就喊他滾了。

路安在人行道上走不多遠(yuǎn),突然感到肚子里像被人剜了一刀,痛得他差點叫出聲來,忙咬著牙蹲下身子。他想,交警踹的是自己的屁股,抽的是自己的耳光,肚子里怎么會疼呢,也許是方才坐的水泥墩太涼,把肚子弄發(fā)痧了,要是那樣,喘兩口氣歇一歇就會好的。果然,喘了幾口氣之后,路安就不感到痛了。就站起來,按照既定目標(biāo)朝客運站走??尚睦锶苑挪幌掳ご虻氖?,覺得自己只坐了一下水泥墩子,就挨了這么幾皮砣,實在是劃不過。

客運站門口早已擠滿了一群野貓籠,他們都不說話,都伸著脖子往大街上張望。他們的脖子是黑的,臉是灰的,眼是圓的,神態(tài)儼然一群受了驚的黑頸鶴。路安知道自己也就象他們這個樣子,就走過去無聲地溶進(jìn)了他們的隊伍,跟著他們一起,伸著脖子往外張望。

就在路安他們把脖子伸得快要發(fā)酸的時候,長途客車搖搖晃晃從大街上開過來了。這是野貓籠們比較激動人心的時刻。一個個都像喝足了烈性包谷酒似的滿身灼熱。臉上全是溫?zé)岬募t斑。可當(dāng)客車走近了,他們才看清車頂貨架上的蓬布癟塌塌的,這不免使他們高漲的情緒有些低落,人群開始出現(xiàn)些微不安的騷動,但是很快,他們又像充足了氣的皮球,變得亢奮起來。那些年輕力壯的野貓籠們,眼瞳里瞬間煥發(fā)出異彩。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有少數(shù)年邁體衰的野貓籠,才嘆著氣散散地靠邊稍息。他們知道,凡是遇上這種情況,接下來要進(jìn)行的,將是一場更加激烈和殘酷的強(qiáng)者的角逐。就像短跑比賽,只有跑在最前面的幾名冠亞季軍,才有可望獲得與之相應(yīng)的獎賞,而他們無論是年齡還是體力都失去了這種競爭的優(yōu)勢。在這個充滿欲望和獸性的部落里,他們就像撒哈拉沙漠的禿鷲,只有等待獅子老虎們吃飽喝足之后,才有可望分享獵物的殘肢剩水。但路安不是這個部落里的禿鷲,他是它們中的吼獅和猛虎,他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棄這樣的競爭和搏擊。因此,當(dāng)客車一駛進(jìn)車站大門,他們便蜂子朝王般涌了進(jìn)去。

然而,這次路安失手了。他失手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跑得太慢,也不是因為他體弱擠不過別人,他是被身邊一個野貓籠的拐杵絆倒的。倒在地上的路安立刻成了同伴們的墊腳石,幾十只穿著布鞋膠鞋和膠皮草鞋的雜色腳掌,暴風(fēng)驟雨般從他身上一掃而過。本來,這種皮肉之苦對野貓籠來說是家常便飯,算不了什么,暴風(fēng)雨過后,爬起來抖掉身上的塵土,抹抹身上的傷痛,一切又可從頭開始。要命的是這次在同伴們的腳掌覆蓋他的同時,他的肚里又被剜了一刀。而這一刀下手很重,剜得路安頭上的冷汗都像黃豆一樣滾出來了,撕心裂膽的疼痛,弄得他像一條遭人突然砍去腦袋的蛇,在地上扭來扭去打滾。

待到路安從地上起來,捷足先登的野貓籠們,早已把車上的貨物背運空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大客車,像一條被人剔盡了肉質(zhì)的怪物,光潔的白骨在陽光下折射著灼目的寒光。這時候,路安看到幾個散落在車站里的野貓籠,開始往門外跑。他以為又有生意了,就不顧身上的疼痛,跟著他們跑。

一想有錢可賺,路安身上的疼痛感就輕松多了,雖然跑的時候腦殼有點發(fā)昏,腿桿總是打漂,兩腳老是踩不住他想要踩住的地方,但大方向他還是把握住了。只是當(dāng)他跑出大門,才發(fā)現(xiàn)是門口的馬路上出了車禍。

肇事的車子是輛像棺材一樣漆得又黑又亮的小汽車。小汽車的前轱轆把一個老者的腦殼壓得像張大餅,血從前轱轆淌到后轱轆,又從后轱轆淌到車屁股后面,在鉛灰色的水泥地上淌了很遠(yuǎn),才又汪成一灘。

路安在這座城里干野貓籠的行當(dāng)已有些歷史了,城里各種各樣死的人他都見過,見的多了,就不感到新鮮了。路安對死人不感興趣。就琢磨著去一趟農(nóng)貿(mào)市場,看看收攤的生意人有沒有要他幫忙的??墒牵搅宿r(nóng)貿(mào)市場,路安還是沒有找到生意。

這天,路安一分錢也沒掙到。

回到家,路安舀了瓢涼水咕嘟喝了,用手背揩嘴唇,就一屁股鷦?wù)E荻丈?。蹲勇坊苓^來,脫下他的鞋,把一雙黑得像烏鴉爪子一樣的手,伸到鞋里摸來摸去。平時,路安做野貓籠掙到的錢,全都一張一張捋抻了墊在鞋里。鞋底是蘭翠花過門那年,從鄉(xiāng)下的集市上買回的,拖拉機(jī)轱轆膠,足足一寸五厚,底上的齒紋能含進(jìn)小指頭,扎實、把滑,踩在地上四平八穩(wěn)。鞋幫是蘭翠花把家里的破衣爛布搜攏來,拆洗得清漿白細(xì)后,用麥面漿子一塊一塊刷好,打成布?xì)ぃN上嶄新的燈草絨面子,使了雙線,針腳押針腳納成的。路安都穿了十年了,鞋子還好模好樣,只是鞋后跟有點走線,后來也被蘭翠花用膠皮拶緊了。

路安初做野貓籠的時候,錢揣在包里被小偷偷過幾回,老婆蘭翠花就讓他把錢墊進(jìn)鞋里,錢一墊進(jìn)鞋里,就像銀行的票子入了金庫一樣保險,小偷就拿路安無招了。當(dāng)然,小偷也不知道路安這一手。只有兒子路基知道。路安每晚一回來,路基就脫下他的鞋,把里面的錢摸出來,一張一張拿給蘭翠花,如果遇上一角兩角的小票,路基就沒收了去買面包。

兒子自從吃了吳鎮(zhèn)長給的發(fā)霉面包后,就對面包上癮了。隔上十天半月,就嚷著要路安給他買面包。但若是路安沒錢,兒子也不硬要,兒子已經(jīng)九歲了,兒子是很懂事的兒子。

老婆蘭翠花見路基抱著鞋子,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一分錢來,知道路安又放空了。就拉開兒子,說,莫哆嗦你爸,讓他好好歇一陣。然后從火塘里扒出兩個燒好的洋芋,捧到路安的腳邊,叫路安先墊墊底。

路安還沒動手,兒子卻抓起一個就往外跑。蘭翠花奪下兒子手里的洋芋,順手給了兒子一耳巴,喝斥說,你這娃咋恁個不懂事呢。

路安忙勸住老婆蘭翠花,說你打他做啥,哪個吃不一樣,就把老婆蘭翠花奪下來的洋芋又還給兒子。說,吃吧吃吧,我們兩爺子一路吃。

兒子就拿著洋芋邊哭邊吃。

老婆蘭翠花仍瞅著兒子嘀咕:娃都這么大了,再不送學(xué)校學(xué)點規(guī)矩,不成膿包才怪哩。

路安又何嘗不這么想,可這書也不是想讀能讀的。眼下,各家小學(xué)都時興憑票入學(xué),那票又不象過去買煤油鹽巴,按人頭供應(yīng),全都是發(fā)給本校的教職工和單位有權(quán)有勢的人,需要票的人得不到票,不需要票的人年年給票,不需要票的人就年年把票賣給需要票的人,一張就是好百塊,到哪兒去弄這幾百塊錢呢。

路安嘆了口氣,就吹吹拍拍吃起洋芋來。他不想再跟老婆談?wù)撨@個讓人心煩的話題,反正談也白談。

吃過晚飯,天就黑透了。老婆蘭翠花開始了結(jié)這一天的最后一項工作——洗碗抹筷。路安則打著飽嗝,抱了個草墩坐到院子里歇涼。兒子路基撂下碗,就咯咯地笑著跑過來,兒子說,爸,我想騎馬。兒子說著就爬到路安的背上,把兩條胖嘟嘟的小腿一下子夾在路安的脖子上,雙手緊緊揪著路安油膩膩的頭發(fā)。

路安就把著兒子的兩腿站起來,學(xué)著馬的樣子在院里一跳一跳地奔跑,直到兒子盡興之后。路安才把兒子放下來。

兒子又扶著路安的膝頭說,爸,你給我喝個歌吧。

兒子的要求把路安難住了,路安不會唱歌。想了好一陣,他才記起小時候聽爹念過的一個順口溜,就念給兒子聽:

小舅舅,趕馬下貴州,褲兒爛成馬籠頭,雀兒吊在火塘頭……

正念著,他的肚里又被人剜了一刀。他抱著頭忍了好一陣,才挺過來。

兒子見斷了聲,問他咋不唱了。

路安眨了眨眼說,唱完了。

兒子嘟著小嘴搖著他說,不好聽,另唱一個。

路安拍拍兒子的頭:明晚吧,明晚我給你唱個好聽的。跟兒子說這番話的時候,路安想,這身體看來是哪塊零件出問題了,明早得去看看醫(yī)生。

醫(yī)生給路安在一樓把過脈,二樓照了光,又到了三樓查了血,最后才寫張紙片遞給路安。說沒事,就是營養(yǎng)不良,吃好玩好休息好,一個月就不會疼了。

路安聽了,懸著的心和吊著的膽全都放了下來。謝過醫(yī)生就橐橐下樓去了。剛走到門診大廳,路安的肚里又痛起來了,只是痛得不大厲害。路安就按著腹部,打算到旁邊的藥房去買幾顆止痛藥。路安手頭還有兩塊錢,兩塊錢足夠了。

路安就把醫(yī)生寫的那個小紙片和錢一道,塞進(jìn)藥房的小窗口。說,買兩塊錢的止痛藥。

里面一個穿白大褂的姑娘接過紙片看了一陣,又看了一眼路安。說,是你親戚吧?

她說的是普通話,路安沒有聽清,又不便再問人家,就笑著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姑娘就把紙片和錢從窗口塞了回來,說,胃癌都晚期了,兩塊錢想買止痛藥,簡直是開國際玩笑。

路安一聽,腦袋嗡地漲大了。路安說,你說什么?

姑娘把嘴伸到窗口,一字一頓地對著路安說,我說胃、癌、晚、期!

路安一下就癱坐到地上。原來自己得的是癌癥,難怪醫(yī)生說一個月就不痛了。一個月人都死了,還拿什么來痛呢。

路安知道癌癥這狗日病厲害。村長他爹劉大腳板得的就是這狗日病,治不了不說,還活折磨人。那些日子,村長家里整天都像殺豬一樣叫喚。村長從城里開了藥。讓村醫(yī)涂小耳朵專扎他爹的屁股,一個時辰扎一回,扎一回就是一百好幾塊??纱彘L錢再多,涂小耳朵扎得再勤,劉大腳板還是不到一個月就抻腳了。在生一百八十多斤的劉大腳板,抻腳時只剩八十來斤了,就一張黃皮裹著一堆白骨。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受劉大腳板那份活罪,路安的眼淚就禁不住流了下來。他想,醫(yī)生既然說一個月就不痛,說明自己已經(jīng)活不到一個月了。死是無論如何都死定了,但不能象劉大腳板那樣,讓癌癥活活把自己折磨死。得去跳樓,得去跳水,要不就吃耗子藥,反正自己不能象劉大腳板那樣死。自己要像劉大腳板那樣死,自己就會比劉大腳板死得慘,死得難受。自己得主動去死,就像人犯了罪,你主動投案自首了,人家對你的處理也要寬松一些。

其實,路安雖然想活著,雖然不想死,但也不是太怕死。何況路安活著比死了也好過不了多少。人要死了,什么都不想,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再說世人都是要死的,無非是早死晚死而已。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這樣一想,路安對死也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只是覺得自己這么死了,對不起老婆蘭翠花和兒子路基。老婆蘭翠花從過門跟了自己,沒穿過一件象樣的衣裳,沒吃過一頓象樣的飯菜。兒子路基早就該上學(xué)了,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卻連一張票也找不到……。

想到這些,路安就越發(fā)難過起來。要是早知自己要短命,他就不娶蘭翠花了。那樣,蘭翠花就會嫁給別人,別人不可能像自己一樣窮,更不可能像自己一樣短命。蘭翠花也就不會吃這種苦頭了。蘭翠花要不嫁給自己,路基也不會是自己的兒子,路基就會是別人的兒子。要是那樣,路基肯定早就讀上書了。一句話,都是自己害了老婆蘭翠花和兒子路基。

這時候,路安的肚里又疼起來了,而且一疼就再沒有停下來。路安覺得癌癥這狗日病,就像一條縮頭的狗,你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還躲躲藏藏的,不輕易露面,一旦你發(fā)現(xiàn)了它,它就咬住你不松口了?,F(xiàn)在,路安感到那條狗正咬住他的腸腸肚肚,甩著腦殼不停地撕扯。路安就把雙手交叉著死死勒住腹部,將身子盡量蜷縮成一團(tuán),仿佛他勒住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勒住了那條狗的腦殼。

后來,那條狗終于松了口。路安就想,趁著自己還沒被那條狗徹底咬翻的時候,趕快抓緊時間掙點錢。自己多掙一分,就能給老婆和兒子多留一分,他們的日子也就會好過一分。于是,他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又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咬著牙撐了起來。

路安從醫(yī)院一出來,就被一個胖老太婆喊住了。胖老太婆把他領(lǐng)到一個四合小院邊,用手捂著鼻子,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下水道說,不知道是哪個天收的把個死豬扔在里面,都臭五六天了。她叫路安背到山上甩了,她出八塊錢。

路安過去一看,轟的一聲,一群黑壓壓的蒼蠅從下水道飛了起來,撲面而來的惡臭,熏得路安鼻涕眼淚都嘔出來了。死豬已經(jīng)腐爛了,滿肚子是白茬茬的蛆,蛆們密密麻麻的擁抱成幾團(tuán),像被人倒在上面的幾碗米飯。數(shù)量可能比全中國的人還多。要是往日,路安是不會接這活了??伤?,自己馬上都要變成死豬了,還怕死豬干啥呢。再說,現(xiàn)在要掙錢,條條蛇咬手,好掙的錢也輪不到野貓籠來掙了。路安就回過頭深吸了一口氣,屏息著,一把將死豬提出來塞進(jìn)了背籮。

拿到錢,路安買了兩斤洋芋,去鐵匠張小麻團(tuán)的爐子上燒。

張小麻團(tuán)說,路安,你昨天又放空了?

又放空了。

車站門口碾死人你曉得不?

曉得,腦殼都碾扁了。

張小麻團(tuán)把一把打好的鐮刀放進(jìn)水槽里淬著火說,賠了六萬塊。

不會吧。路安說,死人能管六萬塊。

張小麻團(tuán)把淬好火的鐵鐮刀拿起來,瞅瞅說,這年頭就死人管錢,最孬的也管三四萬。

路安心里一動,說,野貓籠也能管?

張小麻團(tuán)想了想,說,兩萬,至少也是兩萬。

路安聽了,心里就有些驚喜。他想,自己就算活到六十歲也未必能掙到兩萬,要是讓車碾死,就可以賺兩萬,既然橫直都是死,還不如讓車碾死算了。車碾死就像打個雞蛋,再疼也就是分分鐘的死,忍一忍也就去了。要是能弄出老者那個效果,可能連忍都不需要忍了。那樣,自己非旦不會受劉大腳板那份活罪,老婆蘭翠花和兒子路基也不會跟著自己受過多的折磨了。

他想,這事要辦還得快,辦遲了,讓狗日的癌癥按倒在家里,兩萬塊錢就泡湯了。而且,自己的病和打算也不能告訴老婆蘭翠花和兒子,他們要是知道了,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這么干的。女人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做男人是不能事事都跟女人商量的。這種大事,男人得有自己的主張才行。最后,路安決定明天就把事辦了。

主意拿定了,路安就不想再去背東西了。反正再背也掙不了多少錢,即使能掙三十、二十塊也沒意思了,等到自己明天把事一辦成,老婆蘭翠花和兒子路基有了兩萬塊,還希罕三十、二十!

吃過洋芋,路安就直接回家了,有人來喊他背東西,他也不背。他想跟老婆兒子多呆一會。

路上,路安花一塊錢給兒子買了兩個面包。他手里連看病在內(nèi),還有八塊五角錢。路安就打算給老婆蘭翠花也買點東西。蘭翠花自從嫁了自己,自己就沒給她買過東西。當(dāng)然,不是他不想買,而是手里一直騰不出錢。

現(xiàn)在要是再不買,這輩子就沒有機(jī)會了??墒?,街上那些賣女人用品的商店他都轉(zhuǎn)過了,也沒有挑選到合心的東西。合心的東西倒是有,就是太貴,路安買不起。路安就這樣?xùn)|,西望望,把一個大中午都轉(zhuǎn)完了,手里的八塊五角錢還一分不少地攥著。路安又想,買不到就不買吧,等蘭翠花拿到了兩萬塊,愿買啥好的就好啥好的,反正錢是自己給她掙下的,她買的東西也就是自己給她買的了。

后來,路安一邊走,一邊替老婆蘭翠花盤算這兩萬塊該怎么花:棺材能不買更好,但老婆蘭翠花肯定要買,那就讓她買吧,只要不買四大梗的杉木。買十六個頭的青松薄皮板,三百塊夠了;入殮時的衣著紙張,不用綾羅綢緞,買點單紗蘭布、幾張草紙就行。一套下來,也就五十來塊;上山送葬包給土公子發(fā)喪,五百塊。另外,兒子上學(xué)五百塊、農(nóng)村“三提五統(tǒng)”費四百塊、蘭翠花買一套好衣服一百塊、還張小麻團(tuán)二十塊。哦,對了,還得買一只小豬,家里都幾年沒喂豬了。那就三十塊吧,三十塊足夠了。路安板著指頭算了算,這一路開銷下來,老婆蘭翠花手里還剩一萬八千一百塊。這筆錢可供兒子讀完高中了。兒子一上大學(xué),銀行就可以提供貸款。那時,蘭翠花也就不用愁了。

這么一想,路安對死就有了信心,也感到了幾分豪氣。就覺得應(yīng)該為自己今天的決策和明天的成功表示一番祝賀。同時,也借此機(jī)會,跟老婆兒子舉行一個隆重的告別儀式。路安就直奔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斤鮮豬肉,半斤嫩豆腐,還打了二兩老白干。又給蘭翠花買了雙襪子,這才屁屁顛顛往家趕。快到家的時候,那條盯著路安的狗,又咬了他一口,路安打了個趔趄,就咬著牙頂住了。路安說咬吧,狗日的癌癥,看老子明天怎么收拾你!

回到家里,老婆蘭翠花和兒子都下地去了。路安就動手生火燒飯。飯菜一燒好,老婆和兒子就回來了,一進(jìn)院門,蘭翠花就笑瞇樂哈問路安做啥好吃的?

路安說,你猜猜。

蘭翠花用鼻子抽了抽氣,說。肉、還有豆腐。

路安搓著手笑道:你長了個豬鼻子。

蘭翠花挖了一眼路安:你才長豬鼻子。

說著把臉一沉,問路安又不逢年過節(jié),吃恁么好干啥。

路安說,我今天發(fā)大財了。

揀著個金元寶?

揀著兩個哩。路安從背籮頭抓出兩個面包,在老婆蘭翠花眼前晃了晃,又遞給兒子。

兒子抱著面包,樂得滿院子到處奔跑。

蘭翠花ㄗ拋燜擔(dān)就兩個黑面包還金元寶呢。

路安說還有哩,就抬起一只腳,往鞋里摳出幾張皺巴巴的角票塞給蘭翠花,又從懷中掏出襪子按進(jìn)她手里。

老婆蘭翠花的臉上就綻開了笑。

晚上,兒子路基還要玩騎馬,路安就讓兒子騎了一回,兒子又要路安給他唱歌。路安說,爸不會唱歌,還是等你上了學(xué),老師教你唱吧。

兒子卻不依,說爸你說話不算數(shù),昨晚還說要給我唱個好聽的呢。

路安才想起昨晚對兒子許過的諾,就說,那我碰夢給你猜好不好?

兒子拍著手說好,路安就開始碰了:

碰夢猜,碰夢猜,兩頭揭蓋蓋。

兒子說,蜂桶。

碰夢鼓,碰夢鼓,碰個蟲子無屁股。

兒子說,牛虱子。

路安又碰:抖起鋪,壩起鋪,脫掉褲子做活路。

兒子把大眼睛翻了幾下,說猜不著。

老婆蘭翠花蹙著眉說,你給他碰那些烏七糟八的干啥。可別把兒子教壞了。

路安說,我給他碰的是讀書寫字呢。你以為是我們倆做那種尬事。

老婆蘭翠花一聽,臉就紅了。說,不要臉。

夜里上了床,蘭翠花把一條光腿搭在路安身上。這是路安熟稔的動作,心里一熱,下面就立起來了。

蘭翠花笑罵說,你那死人腦殼,吃一頓葷菜就打起精神來了。說著,滑下腳桿把路安A訟氯ァ

這一#路安就更來勁了。一個翻身上馬把蘭翠花按住。說,好幾天沒沾葷了,你給它喂一嘴。

蘭翠花調(diào)笑說,滾球開!話雖如此,蘭翠花還是用身子給路安做了一個歡迎的姿式。

路安就暗暗在心里下定決心,今晚得好好把老婆侍候一盤。

誰知,剛一進(jìn)入狀態(tài),蘭翠花才哼哼嘰嘰有點感覺。那條盯著路安的狗就狠狠咬了他一口,痛得路安一下子人仰馬翻滾做一團(tuán)。

蘭翠花窩火了,問路安是咋回事。

路安抽著冷氣,眼淚花花地說,閃著腰了。

蘭翠花就責(zé)怪他說,又不是花野貓偷嘴,你急個啥呢。

說過之后,便起來幫路安揉腰捏背。

路安狠狠地想,狗日的癌癥,找麻煩也不分個時候,連幸福日子也不讓我路安過了。

直到半夜過后,路安才緩過勁來,一鼓作氣把蘭翠花飽飽地收拾了一頓。

兩人平靜下來之后,蘭翠花見路安軟得象灘泥,心疼地替他擦著額頭的汗水,叫他明早別做野貓籠了,就呆在家里安心睡個回籠覺,好好修養(yǎng)身子。

路安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蘭翠花的要求。心里卻想,自己要真睡了回籠覺,誰還會給你兩萬塊錢。覺得自己還是去山上睡不回籠的覺保險。但心里卻很感激老婆蘭翠花的關(guān)心,就伸手把老婆蘭翠花摟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天一放亮,路安悄悄起了床。他幫蘭翠花掖好被子,就躡著腳去了兒子的房間。兒子睡得很香,眼睛閉成一條線,小嘴巴一嘟一嘟地吹著氣。

兒子的頭很大,耳朵上的肉厚墩墩的。人家都說,頭大耳朵肥,不當(dāng)官就當(dāng)賊??磥韮鹤邮莻€門檻上的雞蛋,當(dāng)官當(dāng)賊就看自己的造化了。自己要是貪生怕死,象劉大腳板一樣抻腳在家里,弄不到錢讓兒子讀書,兒子將來就有可能干上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而要是自己果敢一點,替兒子掙回了這兩萬塊錢,幫兒子把書讀成器,兒子將來肯定是個當(dāng)官的料。兒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xù),兒子當(dāng)了官也等于自己當(dāng)了官。這就像一棵小草,老草枯了,新草又生,看起來老草已經(jīng)死了,其實它根本沒死,它不過是倒下去化成肥料,給小草增加養(yǎng)份,讓小草長得更好。這樣一想,路安心里就踏實多了??纯刺煲汛罅?,路安就俯下身,在兒子臉上深情地親了一口,轉(zhuǎn)身背上背籮,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走了幾步,路安又停住了,他覺得應(yīng)該把鞋子留下。鞋子還很好,尤其是鞋底。就是再穿上五六年也磨不穿,自己要是穿走了,就太可惜了。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凡是人落氣時身上穿著的東西,活人都是不能要的。所以,他得把鞋留下。人是愁生不愁長,要不了多少年,兒子就可以穿了。有了它,兒子將來讀初中高中甚至大學(xué),也用不著再買鞋子了。于是路安就把鞋脫下來,送回兒子的屋里。自己另外趿了雙往日穿過的破草鞋,硬起心腸上了街。

路安到城里的時候,街上的車子已經(jīng)不少了,只是多數(shù)都是些破破爛爛的拖拉機(jī)和農(nóng)用車。路安知道,開這種車的人一般都不是很有錢,要是找他們碾死了,他們不一定拿得出兩萬塊,要是拿不出兩萬塊,自己就死得不合算了。要找就得找輛大車,最好是跑長途運輸?shù)哪欠N大卡車。開這種車的人,見天都是成百上千的進(jìn)潤,拿兩萬塊一定不成問題。但轉(zhuǎn)念一想,也不妥當(dāng),雖然這種車的收入多,但蛇大洞大,開銷也大。要是遇上個借錢貸款買來的,欠下的債還沒還清,又要逼他拿兩萬塊,那不是要人家的命了。那么,就去找公家的車吧,公家的車碾死人反正是公家掏錢,公家有的是錢,只要當(dāng)官的大筆一揮,錢就順順利利到老婆蘭翠花手里了??杉?xì)細(xì)想來,這辦法也不是太好,自己的錢雖然到了手,駕駛員又倒霉了。駕駛員都是些年輕的崽兒,別看他們平時見天開著公家的車橫沖直闖,在大街上跑得象飛機(jī)一樣快,但這些人除了日嫖夜賭稱王稱霸,真正的本事卻沒有多少。這年頭,能開車也算不了什么,不過是狗熊耍扁擔(dā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就那么兩下子。要是他碾死人,讓單位賠了錢,當(dāng)官的一不高興,就不讓他開了,那就害了人家一輩子。再說,現(xiàn)在好多單位都不景氣,有的連工資都開不出來了,要是再賠錢,工資就更開不出來了。路安覺得不能這么干,自己再想死也不能這么想。

后來,路安就想到了火車。路安想,鐵路上才是真正的有錢單位,賠兩萬塊錢是小菜一碟。而且火車又長,輪子又多,還不容易剎住,駕駛員也好有個推脫,自己死起來也容易:第一個輪子要碾不死,第二個輪子還可接著碾。對于找死的人來說,越死得慘就越死得快,越死得快就越舒服。路安覺得這辦法再好不過了,自己不能再三心二意了,就背著背籮去了城郊的鐵路錢。這時候,日頭升起來了,霞光把路安的背籮鍍成一團(tuán)耀眼的金黃,他長長的身影醒目地映在鋪滿塵埃的馬路上。路安就用腳很在意的去踩自己的影子,可無論他怎么在意,那影子就是躲躲閃閃的老是踩不著。路安覺得影子就像一個飄忽不定的鬼魂,那鬼魂正牽著自己一步一步往死亡走去。

當(dāng)天晚上,本城有線電視臺的女播音員,在電視里播出了一條新聞:

本臺消息:今天上午,一名中年男子在距城南火車站1800米處扒竊列車時,被列車活活扎死。據(jù)警方調(diào)查,死者名叫路安,系城里打工的野貓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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