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利·戈根

1940年初，炸彈經(jīng)常雨點般地落在德國北方的城鎮(zhèn)埃森。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空襲警報的汽笛嗚叫聲隨時會劃破長空，預(yù)告災(zāi)難的降臨，一群群驚慌的市民蜂擁躲進(jìn)附近的防空掩體，警報解除的信號響過之后，人們又驚魂未定地從四處鉆出來，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祈望著各自逃離時的棲身之地仍然安然無恙，沒有隨著硝煙而消失。

有時候彈火會擊中散布在該下業(yè)城內(nèi)的眾多的兵工廠，但更多的時候炸彈摧毀的是居民區(qū)、學(xué)校和商店。在烽火連天的戰(zhàn)爭間隙里，埃森的居民沒有忘記上天賜予的過日子的使命，依舊過著平常的生活。孩子們在廢墟里玩耍，年輕人談著他們的戀愛，一家人用配給的糧食調(diào)配可口的晚餐。

我的母親或許正是因為生長在這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年代，才歷練出超凡的堅強勇敢、不懼任何艱險的品質(zhì)。我母親信奉這樣的格言：勇敢地向前跨出去，哪怕是很小的一步，也遠(yuǎn)遠(yuǎn)勝過膽怯的裹足不前。

許多年來，我暗自敬佩我母親的大無畏氣概，但不知道她的這種氣質(zhì)是從哪兒來的。直到有一天，我親身面臨了一場信念危機。

跟以往一樣，我抓起電話，向母親求教。聽完我最后的一通牢騷和憂慮之后，母親深深吸了口氣，開始給我講述一段“額瑪和額爸”的故事(德語額瑪和額爸意指祖母祖父)。

我以前已經(jīng)聽過許多“額瑪和額爸”的故事，知道二戰(zhàn)期間他們在埃森擁有一間鞋店。我還知道，那間店鋪被流彈和炸飛的瓦礫損壞過好多次。我最喜歡的段子是額爸在遭到每次打擊之后逐一詢問家人們：“你們還有胳膊有腿吧?”在聽到每個人肯定的回答后，他高聲宣布：“那就行了，我們會好起來的!”然后大家開始撿拾磚頭，重建家園。遭受了一次次的打擊之后，額瑪和額爸：義一次次地重建。

我又準(zhǔn)備好聆聽另一段炸彈下的故事。然而這一次，母親講的是鞋子。

“在過完—個假日后的第二天早上，額瑪和額爸打開店門，發(fā)現(xiàn)鞋子全被偷走了，一雙不剩。更令人氣憤的是，偷鞋子的賊竟然是他們的合伙人，他們留下的僅僅是一堆未付的賬單和左腳樣品鞋?！?/p>

我在腦海里想像著祖父祖母的樣子，呆立在空蕩蕩的存貨間，面臨著全家人的口糧的挑戰(zhàn)，沒有任何商品可賣——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堆沒有絲毫價值的左腳樣品鞋。相形之下，我所謂的一些個人擔(dān)憂開始隱退。

從哪兒弄錢來付那些賬單，來填補被偷的訂貨單呢?這可不像撿拾磚頭重新砌好倒掉的墻那樣簡單。這項工作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被摧毀的精神。

但我母親來自上個有著頑強意志的家庭。她接著講述這個故事。

“額瑪和額爸下定決心，永不放棄。他們整理好那些樣品鞋，在當(dāng)街的櫥窗里布置好漂亮的陳設(shè)。那天，他們照常營業(yè)，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顧客們被櫥窗里美輪美奐的樣品陳列吸引到店子里來，他們走進(jìn)店內(nèi)，要求看看某某樣式。額瑪和額爸熱情地招呼每位顧客，給他們量尺碼，隨后朝后面已經(jīng)被洗劫一空的存貨間走。一走到客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便鎮(zhèn)定地站在那兒，默默地從一數(shù)到一百。然后，他們回到店堂，告之客人們后面?zhèn)}庫里沒有他們所要的款式的現(xiàn)貨，但很樂意為他們訂購。畢竟，在這個非常歲月里貨物賣斷算不得稀奇。戰(zhàn)爭時期的物資短缺在這緊要關(guān)頭反倒幫了他們的大忙。”

我母親還沒講完這個故事，我就開始明白，這故事不是關(guān)于鞋子的。

“顧客們紛紛交上了訂購鞋子的訂金，不久以后，接踵而來的是大量的訂貨單和貸款，是精美的樣品展示為他們帶來了起死回生的機遇。額瑪和額爸當(dāng)時完全有可能怨天尤人，然后關(guān)上大門，坐以待斃。但他們沒有這樣，而是勇敢地層現(xiàn)了他們當(dāng)時所擁有的一切——一堆左腳樣品鞋，以及更為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自己堅定不移的信念?！?/p>

祖母祖父戰(zhàn)后很久才提出退休，之后移民到美國，我常常欽佩他們移民時的勇氣。他們來時兒乎沒帶任何家產(chǎn)，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他們帶來了他們所需要的一切——一種根深蒂固的信仰：只要你向前邁出有力的那只腳，整個世界都將隨之而行。

那天和母親通完電話后，我也向前跨出了一大步——毫無疑問，跨出的是我的左腳。

(胨泉摘自《心理輔導(dǎo)》200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