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 聳
那年月誰的生活過得都很困苦,而我們昆崳山里人更苦,所以村里的光棍漢特別多,我也是其中之一。
1960年,30歲的我才勉強說了個媳婦。她姓李名玉花,人雖然長的不太俊,但品性好。過門來對我母親孝順,對我無微不至地體貼,因此,母親樂得逢人就夸媳婦怎么怎么好。
自我們結婚那天起,母親就想抱孫子。然而,有些事就是不遂人愿。我們結婚三年多了,盡管多方面去努力,玉花那平平的肚子卻始終不見起色。
為了弄清“地”和“種”有無問題,我們多次出山去醫(yī)院做檢查。每次的結果都是兩人啥毛病也沒有。時間長了,母親想抱孫子那顆急切的心,也漸漸涼下來。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讓人想不到的是,婚后八年,玉花終于懷上了孩子!這一消息使全家人欣喜若狂,特別是母親臉上的憂愁從此沒有了,整天邁著輕快的腳步,走東家串西家,把媳婦有了喜的消息風一樣傳遍了全村。
我心里有數(shù),有了身孕只是一半,是否能有孩子,還得看生時能否順利。
9個整月過去了,最關鍵的時刻終于來到了。
1968年冬天,昆崳山里的雪比往年都大,11月份就封了山,別說是通車,就是單人行走也難以趟過那道道雪嶺。我望著每天落個不停的雪花,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心想,一旦難產怎么辦?山出不去,山里又沒有醫(yī)院,就是有幾個赤腳醫(yī)生,也只能看一些頭痛腦熱之癥,對于接生,他們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害怕和擔心都無濟于事。11月29日半夜時分,妻子玉花把睡夢中的我推醒,告訴我她肚子里動得很厲害,一陣陣地揪著痛。我馬上起來點亮油燈,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著她那痛苦難忍的樣子,沒有心思去多想什么,忙把東屋的母親喊起來,我說玉花怕是要生了。母親聽到“要生了”三字,急忙穿起衣服就進了西屋,看了一眼倚被而坐的玉花,稍稍冷靜了一下說,金成,快去燒開水。她卻在炕前轉起了圈兒,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既著急又束手無策的樣子。她轉到灶前,輕聲對我說,我一輩子就生了你一個孩子,對接生一點不懂,我燒著火,你快去把南街你大媽找來,她一輩子生了八個孩子,都是自己生的,叫她來給你們壯個膽。
當我的一只腳剛邁出門檻時,就聽到炕上“哇”的一聲,是嬰兒的啼哭,這聲音把我拉到炕前,一看,在玉花兩腳間的血泊里仰臥著一個滿身是血的新生命。
這時母親顫抖的很厲害,啥也動不了了,要我快去找南街的大媽。我對她說,一切都來不及了,我憑著平日里聽說的一些經驗,拉開抽屜,找出一個大口罩,拿起剪刀剪下一塊,隨手又拿起桌上的一瓶白酒,揭開瓶蓋把酒倒在那塊紗布上,又把剪刀放在油燈上燒了燒,就跪著上了炕給孩子斷了臍帶。臍帶捆好后,剛想松口氣,母親又驚慌地問我,衣包(胎盤)怎么還沒有下來。
剛松了口氣的我,又緊張了起來,因為我知道衣包不下來是個嚴重問題,它危及到產婦的生命。所以就急忙跑到南街請來了大媽。大媽問了時間后,臉上生出憂色,她悄悄對母親和我說,按時間應該下來了,再等等看吧,若是老不下來……并說她的母親就是生她弟弟時因衣包沒下來而去的……聽了大媽的言語,母親的臉色煞白,呆坐在炕沿上,我的腦子里也一片空白。惟有大媽,不愧是個對生孩子有經驗的人,她變換著方式教玉花怎樣用力,催使衣包向外移動。
大媽叫玉花采取嘔吐用力的方法,可玉花卻怎么也嘔吐不起來,在這危急的關口上,我不知從哪里來的靈性,趕忙跳上炕,拆散了玉花的辮子,把她那油油黑發(fā)向她口中填去,在我的幫助之下,妻子嘔吐了起來,而且接連地嘔吐不停。幾分鐘后,一聲嘔吐剛過,宮里的衣包隨著腹部極大的收縮運動,“撲哧”一聲攤在炕上。隨著衣包的落地聲,我們的心也落了地。
一切恢復平靜后,我和母親才仔仔細細看了孩子。原來是個女娃兒,見我臉上有些變化,開通的母親說,閨女也好,將來領個姑爺回來,也叫咱是爹媽。我和玉花都被母親說笑了。
我們一生中就這么個閨女,當時母親給她起名叫驚喜。時至今日,幾十年過去了,母親早已去世,小驚喜幾年前也結婚了……然而,每當說起當年生她那段往事,我和玉花的心都要悸動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