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運澤
將秋不秋的時候,燕子的影子滑向遠方,誰把天空拉得快要貼近臉頰,云低得掩住眉梢,柔柔地飄向東,游到西,青山喲,披著流云的青山喲,層巒疊翠,翠色欲滴,滴進波光里,滴進粼粼的水中央,闖進眼里的游弋的魚兒們,擺尾的姿勢又是一種怎樣的逍遙呢?乘風的舞蝶翩躚在山谷空靈的縫隙之中,瞧,梁山伯、祝英臺……千古絕唱有誰聽……
成群的舞蝶攜挾著婉約的、繞耳的清音,空谷留香,同行的同事同渡在一船,是前世十余年修來的緣嗎?緣又幾何?溶進這青山碧水白云藍天之中的你我,又修得幾何?世俗與塵囂之煩早已滌浣已盡,道外無物,物我兩忘,真像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一般似的。
風的流向是適應山谷的走向的。觀瀑之時所見的彩虹非虛非空,存在眼簾之珠,銀河倒瀉,傾情水霧之渙倒有一些清爽了。流火的七月肯定是一個生長的季節(jié),經(jīng)受住陽光的撫慰的綠之魔傘,漫散開去,郁郁蔥蔥,熟悉眼中無風景,有風景的去處又不熟悉,崎嶇山路上懸掛的馬蹄聲擠破耳鼓,震碎寧靜的空間,輕輕敲打著窗欞,置入幻化的景色之中,使人夜不能寐,試想做個有心的人,一個溶進這山川、河流、風土人情之中的人又怎能入夢!
詮釋這碧水青山的不是自然的造化,而是早起的山民,地產(chǎn)的山貨也須有識貨的外鄉(xiāng)人。山民的糙手閃動在叢林與叢林之間,青山的結(jié)晶濃縮成餐桌上的道道美味,品鑒者們仿佛嗅到山民們汗水傾溢的芬芳,感受生存和生活的方式還有比這置身與這青山之中的還深嗎?發(fā)出千般萬般感嘆的也未必言盡這現(xiàn)實中的美妙。晝之盡眼,夜更迷幻。山月的新秀如相思之鉤,輕輕釣你,靜水流深,伴潺潺之流水,搖曳樹之婆娑,空曠而靜的青山之夜,如能聆聽山民勞累之余發(fā)出甜美的鼾聲,又應是一種怎樣的景致呢?深呼一口鮮鮮的空氣,便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吸吮著,拼命地張開雙臂擁抱著這平日不見的景致,又是一種怎樣難掩的心情呢?
嶙峋之山,婆娑之美,晨霧般飄移的人群,徘徊在崎嶇的山道上,導游小妹清鑠的聲音,輾轉(zhuǎn)著,婉婉訴著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似遠又不遠的歷史?!斑@是楊靖宇當年戰(zhàn)斗過的地方”,“這是英雄曾經(jīng)印過足跡令倭寇之流膽寒的地方,這是民族之氣節(jié)揚威的地方”……昔日的荒涼及硝煙早已蕩然無存了,可是到了這地方,品讀著這國恨家仇的字字珠璣,脊骨里便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錚錚作響,我是東北人,我是中國人……青山喲,你挽起你的迷人之紗,你挺直你軀體之上的松柏,你舉起你的所有的樹之手,舞動吧,歡呼吧,你應為你能溶在這藍天白云沃土之上而自傲,你應為你能擁有這樣的山之子而偉岸,你的名字和你的容顏再美,也比不過英雄的傾情之赴,你是因英雄而名,因英雄而傲的。用眼攝取的只是障目‘妁風景,用心去銘記的卻是整個青山的魂與魄。
欲雨不雨的時候,天空排滿了烏云,烏云撕破了心情,一種傷感便有了,千千結(jié),萬種凄涼,游弋在時間與空間的一剎那間,做為一種存在的生靈,感悟感知這種造化之美,享受這種自然之莢,又是怎樣的一種緣呢?心情好了,就到這青山白云藍天碧水之地走走,心情不好了,更要到這層巒疊翠鄉(xiāng)情醇莢的地方逛逛。生身本塵埃,逝去復還來,留下因與果,凈待蓮花開。
有雪的天空有雁飛過
好久沒有看到過像這么多的大雁從故土的上空飛過,它們先是一群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努力地想排成一個人字,終因數(shù)量太多,沒有如愿。好在天空的靛藍和白云的悠悠映住了它們的貼在視窗外的影子,或許是一陣風的緣故,它們終于飛散開來,落在后面的竭力排成一個人字,后面的那些仍然擁擠著往遠方涌動,忽而密集如蜂群,忽而散去如晨鴉??傊畞碚f,是一群不安定的翔者,遠方的空中或許有它們的追求,身邊的枯黃如金的葦海作聲沙沙,葦浪瑟瑟,秋天的尾聲和初冬的交替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進行著,如斯。獨處在這平靜的生活之外的荒野,任涼風穿衣而過,雙手雙插袖口,靜靜地佇立在落日的余輝里,目送著雁群向著遠方,舒展著翅膀。
雁奴聲音隨著涼風從遠處傳來。那要歸鄉(xiāng)的哀唱,隱約襲進就要歸宿的我。迎著聲音和哀挽的絕唱,我發(fā)現(xiàn)了它在褐色的土地之上仰著頭,眼睛漆黑得如寶石的光澤,喙張得有節(jié)奏而且急促,它真的想念它的翔友嗎?或許那遠去的雁陣中有它的父母亦或是姐妹兄弟,不知什么緣故,它落伍了,失去了飛翔的機會。我想慢慢地靠近它,我想它一定會現(xiàn)出驚恐和不安來,可它沒有,出乎意外的平靜,那哀婉的聲音停止了,仰起的頭轉(zhuǎn)睛視我,平靜得使空氣都凝固了,我伸出雙手把它輕輕地攬在懷里,心想,寒冷的冬天讓我來陪你度過好嗎?它的翅膀掙扎了幾下,便緊閉著雙眼躺在我的懷里。我發(fā)現(xiàn)一股鮮血順著它那美麗的羽毛滲了出來,殷殷的那種。我的雙手頓時變得鮮紅起來,鮮血從我的手心淌過,宛如從我的心臟里流過一樣,是一種不知怎樣的心痛。它傷得不輕,呼吸好像也很困難,但它不會無力地呻吟,我知道它被擊中了,在那密密麻麻的翔者隊伍中,它不幸從天空中滑了下來,又聿運地躲過獵者的搜索的眼睛而與我不期而遇。如果這也算作一種緣份的話,我不知如此的緣份這時會有多少。它的鮮血不再滲出,它的呼吸就在我懵懂之際停止了,可眼睛外面的那層能夠阻擋灰塵的眼瞼卻退縮了,露出了那凝固了的雙眼,惘然地靜止著,天空的黯淡映在其上,倒有一些凄涼了。確切地說它已從生命的樂土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目睹了一只雁奴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美麗的葦海,直到它的死去,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另外一只的存在,之所以稱它為雁奴緣于此罷了。
雁是成雙成對的那種生靈,如鴛鴦,如天鵝,如果一只不幸去世,另外一只是永遠孤獨的那種,終生不再與其它的為伴。我知道我遇到的那只是早已孤獨的了,對于它來說或許死亡可能是一種解脫,它的愛侶殷切期盼著與它雙飛雙宿,或許是一種前生之緣吧。它如愿了,拋下空空的軀殼,那軀殼也正是獵人們所期盼得到的。獵人不知道它的哀婉,亦不知道它的孤獨和憂傷。但我知道,獵人的獵取行為只能終止一個生命,卻不能終止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靈魂和思想。
雁奴也許在子彈撕裂空氣的一剎之間,勇敢地伸出了翅膀,讓所有的子彈都著落在它的軀體之上,從它滿身的傷痕我看到了它的精神,但我沒看到它從空中滑落的一瞬。之后我才明白,那群密密麻麻的雁群紛飛的飛翔或許是受到了驚嚇的緣故,或許是失去了一只本來就失去伴侶又失去了父母、兄弟、姐妹的雁奴,它們才不安的,它們才亂了做“人”的機會。我知道的或許只有這么膚淺和平庸了。我期待著它能活轉(zhuǎn)過來,能夠再見到它所熟悉的溪流、青草、樹木、高山亦或白云,亦或風和它的伴侶和清風明月。淚水模糊了我的視野,獵人扔掉了獵槍,亦舒展著翅膀,按照雁陣的筆意排著一個漸遠的“人”字,從落日的余輝滑向漆黑的天幕。我不知今夜是否有夢,亦不知夢中是否有水鄉(xiāng),水鄉(xiāng)的雁子們能平靜地入睡了嗎?它們的遠翔的幽夢溫馨嗎?
該下雪的時候,在一股冷風吹過之后,就有清雪飄落下來,片片潔瑩,帶著棱角,潔白了塵世和心世。冬天冷了就對了,我說。落雪渴望著大地,那該是怎樣一種景致呢?
走過海邊沙灘那片槐林
還是那海嗎?
榆錢落了的時候槐香便襲人而至,蛙鼓息了的時候有風急匆匆。陽光熱辣辣地撒下來,斑斑駁駁的,零落成顆顆鉆石般的光芒,七彩映在碧草上,忽聚忽散,忽開忽合,初夏的那種風情迫不急待地在遠方吶喊,一絲絲涼意便是一種幸福和享受了。
海藍依舊。
沙平落雁。
郁郁蔥蔥的槐林被花香包裹著,一種久違桎梏的感覺,如成熟的堅果,爆開了,捂不住的槐香便隨著空氣的流動彌漫開來,撲鼻而至,令人陶醉得不知此處為他鄉(xiāng)何處。
從春的余音釋出夏的章節(jié)的便是擊節(jié)而歌的豪邁之士,心情—了物語相逢的時光使流年的逝去便有了定格,檸檬黃的那種泛著淺淺的白的槐花兒,串串的伴著馨香便有了魂魄,六月的紫色的夢便有了注腳。
海。
沙灘,沒有游人的沙灘是怎樣的一種風景呢?
叢林之中的槐林花香何家?
一個平靜的夏就是這樣的靜靜地滑過去嗎?不敢相信的賞槐者們,如織的游人們又去向何方,獨芳的感覺似乎有些凄涼,躲在紅樓里的黛玉的那把葬花用的花鋤早巳爬滿了搖曳的綠之藤,透明著身軀迎著陽光輕舞,偶有綠葉伸出而翩躚著,把一種向上的力量展示于眾,這是一種力量,人為不可抗拒的力量。
一種淡淡的哀傷便有一種淡淡的凄涼。
認識一棵槐樹便是認識一個季節(jié),讀懂靛藍天的大海便會得到一種叫寬廣的胸懷,拾起泛金的沙便會有一種成塔的欲望,走進槐香四溢的空氣中又會有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我不說海。
我不評沙。
一棵虬龍老槐伴著一棵褐綠的初槐如爺孫相互攜著手,輕輕地耳語著,身邊是一棵青壯的槐,一棵窈窕的槐,一棵嶙峋的槐,一棵豐腴的槐,一棵嫵媚的槐,一棵剛阿的槐,一棵,一棵,一棵……昔日的詩人散聚的地方,今昔又有幾個來睹它們的一枝一葉,一花一情呢?
相約過的說不去了。
沒相約的說沒有這種心情。
有這種心情的人只有孤獨地走在沙灘上,讓海水漫漫地浸濕自己的腳,用一種哀婉的眼神去看無際的槐林和數(shù)不清的槐花,稍感舒適的心中自有槐香,聞香往生的又往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