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奎　張邦松

4月28日，在北京月壇南街附近，一位發(fā)高燒的青年跳出救護車的窗戶逃走了。本刊記者正好目睹了警察和身穿隔離衣的醫(yī)生們拉網搜尋未得的一幕。衛(wèi)生當局通過媒體多次呼吁這位可疑患者“為了自己和他人的安全，盡快主動到醫(yī)院接受檢查”。

4月30日，又有報道稱一名疑似患者從香山附近醫(yī)院逃出后不知所蹤。

移動的定時炸彈

以上兩例可能只是“非典”大戰(zhàn)中戲劇性的插曲，但他們逃走的后果和原因都值得我們擔憂。也許他們是擔心負擔不起龐大的醫(yī)療費用，也許他們確信自己健康狀況正常，反而擔心隔離過程中的交叉感染。

但更讓人們憂慮的，是在他們背后，還有多少潛在感染者由于這些原因猶豫和拖延檢查，因視隔離和治療為畏途而卻步？

北京市代市長王歧山在4月30日上午新聞發(fā)布會說，北京已有150多家醫(yī)院建立了發(fā)燒門診，但是，看病的人卻寥寥無幾。

出現(xiàn)這種情況，要么是北京的疫情已經得到有效控制，要么是有許多潛在感染者正在回避。我們當然希望情況是前者，但是我們也有理由擔心實際情況更可能是后者。

這些數量不詳的潛在感染者如同一個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在未知的地點起爆，將自己和周圍的人拖入病災，并在更廣大的人群中造成恐慌和災難。

政府拉網或有漏洞

從衛(wèi)生部披露的最新疫情看，SARS仍然在快速擴散之中，而北京正在取代廣東成為風暴的中心。

對于快速擴散的傳染病來說，最重要的工作是“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徹底切斷感染源，完全控制新發(fā)病例，無疑是消除恐慌的惟一途徑。

在這方面，中國政府有著清醒的認識并采取了許多重大措施。

從中國《新聞周刊》在北京地區(qū)的調查看，為落實“早發(fā)現(xiàn)、早隔離”的原則，目前政府部門排查工作的力度相當大：行政系統(tǒng)的市、區(qū)（縣）、街道辦（鄉(xiāng)、鎮(zhèn)）、社區(qū)居委會（村組織）都夜以繼日層層排查；各單位也在馬不停蹄進行有組織的拉網式過濾——許多學校的學生都是人手一支體溫計。

應當說，政府和醫(yī)療機構的確一改此前的遮掩，“寧可隔離一千，不再錯放一個”。一些地方政府甚至紛紛以懸賞方式鼓勵人們“舉報非典”。

但讓人們擔心和疑慮的是：排查工作如此嚴密，北京的發(fā)燒門診為何卻門可羅雀呢？于是人們猜測，這也許可以歸因于目前政府工作策略上尚有值得完善的地方。

以北京地區(qū)報告的病例數來看，目前北京的感染率大約比萬分之一略高，潛在感染人數尚難統(tǒng)計，但應該不會高于該比例太多，以5倍的比率計算也不高于千分之一。

由于SARS的潛伏期最長可達2周，許多潛在感染者可能還沒有明顯癥狀，政府依靠行政力量，在人群中識別排查這些萬分之一多的潛在感染者，可能會遇到許多問題：

一、由于缺乏感染人群分布的可靠信息，政府勢必擴大排查范圍。例如對于確認的感染者，政府可將其家庭成員和辦公室同事全部隔離；但對于醫(yī)院外的感染者，政府很難及時采取類似行動。同時大范圍的排查組織實施的成本相當高，也難免會有疏漏。

二、排查依靠行政力量來組織，可能存在覆蓋不足的問題。例如對于大量無業(yè)人群和高流動人群來說，排查起來要難得多。

三、如果部分潛在感染者刻意回避事實，不愿意去醫(yī)院就診，那么政府依靠行政力量將其識別和隔離的可能性就更小。

綜上所述，策略的重點也許可以放在鼓勵潛在感染人群的自我報告上。

他們?yōu)槭裁催x擇躲避？

部分潛在感染者不愿意自我報告，推測起來，也許有幾方面的原因：

一、在畏SARS如虎的當前氣氛下，可能存在心理壓力。即便是普通的感冒發(fā)燒，也會讓周圍的人敬而遠之。日前媒體就報道說有醫(yī)生因接診了“非典”病人被拒絕上班車，北京許多出租司機也對去醫(yī)院的乘車人員拒載，社會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二、可能擔心負擔不起龐大的醫(yī)療費用。據報道，輕癥SARS病人的日開支為1100元左右，重癥則達3200元，幾乎相當于低收入者半年多的收入，他們本身也許無法應付這種開支。更糟糕的是，如果被確認不是SARS患者，已經開支的醫(yī)療費用如何著落也會讓低收入者三思，更不要說家庭生活和工作安全因此受到的影響了。

三、可能擔心交叉感染。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馬彥說，在當前排查中，疑似病人的隔離不是很清楚，常常是幾個疑似病人在一個病房，這樣容易造成交叉感染，可能使一些原本沒有染病的人因此染病。既然如此，許多潛在病人干脆選擇遠離醫(yī)院。

四、僥幸心理作祟。這方面經典的經驗是交通違章：人人都知道違反交規(guī)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但心存僥幸敢于犯險的人也不在少數。以此推測，SARS潛在感染者中，不可避免地會有這樣的人。

政府應對SARS免費接診

針對這些問題，中國政府采取了進一步的對策。4月29日，國家財政部和衛(wèi)生部發(fā)出緊急通知說，對農民和城鎮(zhèn)困難群眾中的“非典”患者，政府將實行免費醫(yī)療救治，所發(fā)生的救治費用由救治地政府負擔。

此后，北京市規(guī)定，要求本市沒有參加基本醫(yī)療保險的城市人口、農村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的人，其醫(yī)療費用由區(qū)縣政府承擔；本市不享受公費醫(yī)療和未參加基本醫(yī)療保險的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員，其醫(yī)療費用由所在單位負擔，單位負擔有困難的，同級財政要給予適當補助；具有本市戶口的無單位人員和外地在京務工人員，個人醫(yī)療費負擔有困難的，也可申請由政府專項資金支付。

在北京、杭州、廣東等地，還要求雇主不得解雇、轉移、遣送“非典”患者，并嚴控民工離開所在城市。北京還規(guī)定：“非典”民工的醫(yī)療費用由政府和雇主共同負擔。

應該說，這些措施旨在解除部分潛在感染者的后顧之憂，針對性很強。

但問題是：SARS的傳播會到此為止嗎?

在危機面前，我們也許應將問題想得嚴重一點。從這一角度，人們仍產生下列擔心：

首先，農村和城鎮(zhèn)的“困難”SARS患者，以及對分擔雇工治療費用確有困難的單位，可以申請免費治療或財政補助，但如何確定是否“困難”需要標準，并需要一定程序來認定。更重要的是，如果潛在感染者擔心自己不能被認定為“困難”患者，或者對政府的效率心存疑慮，那么他們仍然可能選擇逃避。

對于中國基層政府存在的弊端，以及公眾對基層政府公平執(zhí)法的信心問題，在決策時應該估計更充分一點。

其次，該措施針對的是SARS患者，對于確定為其他病因的人當然不在受惠之列。這樣部分潛在和疑似感染者，可能還得自掏腰包。這項政策就為困難的“潛在SARS患者”帶來一定不確定性，從而為控制SARS傳播也帶來了不確定性。

還有，農村不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的人被杜絕在免費治療之外。如果患者生活困難，但沒有低到“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無疑不在政策范圍內。這部分人如患上SARS，他們選擇逃避治療怎么辦呢？

另外，北京規(guī)定一些勞動者的醫(yī)療費用需由用人單位負擔。該項規(guī)定執(zhí)行起來也不容易——如果部分單位不愿承擔費用，而雇工又沒有合法的雇傭契約，那么患病的雇工該找誰呢？即使以后問題鬧大了，政府要處罰這些“單位”，由于沒有雇傭契約，恐怕很難下手，而這無疑會鼓勵部分“單位”拒絕承擔雇工費用。

最后，雖然政府規(guī)定不能將“非典”務工人員推向社會，但如果沒有契約，北京真的能夠查出單位“擅自放走外地來京務工人員”的情況嗎？

財政應承擔全部診治費用

中國政府的最新對策出發(fā)點和立意都切中要害，但都可能執(zhí)行困難。

在抗擊疫病的關鍵時刻，一些疏漏可能造成嚴重后果，當然我們希望這是杞人憂天，但從最壞的角度打算，不是更好嗎？

也許最重要的是簡化政策的執(zhí)行程序，一方面避免了部門之間的推諉扯皮和腐敗官僚作梗，同時也有益于公眾理解政策，從而樹立信心，不至于迷失在大堆的文件詞匯中。

當然最簡便的方法是：宣布所有SARS疑似和確認病例的治療費用全部由政府財政負擔。

這不能完全被視為權宜之計，從經濟道理上講，這種要求也是正當的。

最大的理由是：感染者或者疑似病例的治療費用由本人承擔了，而其成果既包括感染者本人恢復健康，還包括周圍人群消除或減少了感染的可能性。如果成本由個人負擔，而收益由個人和他人共同分享，這樣個人就診的積極性就不會高。

既然隔離和治療非典的好處除了感染者外，別人也會受益，這些人就有義務負擔相應成本，途徑包括公共財政及所在單位保證感染者的工作安全和基本生活等。

這樣，如果能迅速隔離全部潛在感染者，假設以全國最終2萬人計算，其直接治療費用加誤工費用不會超過20億元人民幣。

這20億元人民幣可能迅速平息公眾恐慌情緒，其涉及成本應該大大低于沒有這些措施所形成的經濟損失。

當然與此同時，政府還應采取技術上的措施全力防止交叉感染，引導公眾合理對待非典患者，制定嚴厲的處罰措施和舉報措施懲處心存僥幸的潛在感染者，并保持政策的透明度和與公眾的及時溝通和互動。

從長期看，政府還要抓緊建立規(guī)范的傳染病預防控制機制，并加快建立普遍覆蓋的國民健康保險體系，以應對未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