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萬勇
望著鏡中日益蕭疏的腦袋,只有我自己心中清楚,那些以"發(fā)"取人者很難想像我的真實年齡。是的,后生恰好三十有二,正當"而立"之年。盡管面容還勉強揪著青春的尾巴,但過早下崗的頭發(fā)的確讓我平添了幾絲憂愁。雖然,我并不奢望三十幾歲能有所"立",也能坦然面對人生的"立"與"不立",無奈,駐足于紅塵,本是性情中人,又哪能真正灑脫到佛家崇尚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的空靈至境?平靜之余,便難免憂從中來,只擔(dān)心如此放縱悠游,有朝一日,也一定會像劉備當年摸著自已逐漸豐滿的大腿發(fā)出"髀肉復(fù)生"的慨嘆。于是,我常常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大腿,量一量,捏一捏,慶幸之至,它們還很窈窕,甚至有些干癟,自然,心里就長出幾分滿足,生出幾分勇氣。其實,我早知道,我的大腿暫時還不會長上贅肉,畢竟,我一直在路上……
我出生在一個貧瘠的山村,那種血泡磨成厚繭的疼痛和汗水揮灑成雨滴的艱辛至今歷歷在目。為山所苦,山路曾讓我刻骨銘心;因山而樂,山路也令我記憶猶新,特別是在同山路相濡以沫的親近中,那種"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愉悅和"山那邊是什么"的追問已構(gòu)成我童年生活的主旋律。
春花謝了,秋月圓了,當我沿著蜿蜒的山路爬上中考這第一道人生的分水嶺時,我毅然把"中師"那欄志愿拋在了身后。冬去春來,又是三年的跋山涉水,我爬上了人生的第二道分水嶺---高考。志愿表上,"行政管理"和"經(jīng)濟貿(mào)易"毫不猶豫地占滿了所有的空格。其實,我并不渴望當官,也并不崇尚金錢,更多的是基于一個樸素的愿望---為改變山村的面貌搭建一個可靠的平臺。遺憾的是,有心為民,無力上線,當我極不情愿地被調(diào)配進一所"師"字院校時,人生之路拐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彎。
懷揣著滿腹的幽怨,我走進了灰色的師范。迷戀于作家的夢幻,我虛度了如花的年華。逝者如箭,帶著愧疚和遺憾,我吞噬了"闖蕩江湖"的誓言,流落到一所僻靜的鄉(xiāng)村中學(xué)。在這個近乎桃花源的小天地里,我孤獨地舔舐著心靈的傷疤,也無意中翻開了那段振奮人心的贈言:"過去我們曾經(jīng)錯過太多,那不怨你也不怨我,忘記昨天吧,今天我們更應(yīng)該珍惜生活!假如有一天你身處逆境,要像帶刺的玫瑰盛開枝頭;假如有一天你挫折煩憂,要像天空的彩霞把云層染透!"仿佛一道燦爛的陽光刺破了濃重的陰霾,我結(jié)束了"生存與毀滅"的決斗,向著另-個陌生的高度進發(fā)。
教師是一個良心的職業(yè),它不僅需要充分的熱情和仁愛,也需要相當?shù)膶庫o與執(zhí)著,還需要足夠的才識與機變。"學(xué)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清傲終于無法掩蓋功底的淺薄,自持最后難以遮住教法的稚嫩,好在善于反省又較能自知,于是,我把眼光投向了前輩的課堂,扎進了書籍的海洋---夜闌人靜時,我隨著中外大師的靈魂悠游;雞鳴欲曉時,我踩著唐詩宋詞的聲律漫步……我感到了累,更感到了充實與欣慰。
我不喜歡熱鬧,也不喜歡單調(diào),教師這個職業(yè)雖然遠離了喧囂,但幾年一個輪回地重復(fù),似乎又把我扯回到沉寂的山地生活。生于山,長于山,在山路上蹣跚的滋味已酸透了所有的情感細胞,于是,不喜歡做夢的我還是堅定地做了一個美夢---不再與"山"為伍。1994年夏天,沐浴著小平同志南巡講話的東風(fēng),揣著1000元錢,背著簡單的行囊,我來到深圳揮灑自己的豪情。沒費多少周折,在一家財經(jīng)類雜志社謀取了一份職業(yè)---做一些極簡單的文字工作,打著采訪的招牌拉幾個廣告。不撞南墻,不知道南墻是硬是軟,到了深圳,才明白身價是低是高。到手的薪水沒有傳聞中的豐厚,胸中的豪情沒有想像中的值錢,就這么高速地在樓房和汽車間奔波,就這么盲目地在客戶和鍵盤前忙活……懵懂地撕下第46張日歷,茫然地盯著手中的第二封加急電報---父親寄來的快件已有兩封,那個相隨了15年的日子---9月1日---再一次拽緊我的神經(jīng)。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下午,我站在寬闊氣派、花團錦簇的深南大道上,眼中蓄滿了熱淚,身后是如血的殘陽,我緩慢地揮起右手……當幻想一旦成為事實,當掙扎再次顯得徒勞,我還是平靜地回到山鄉(xiāng),平靜地捧起語文課本,心悅誠服地接受了父親的告誡---"不管你置身何處,人生就是走一條永遠不能到頭的山路。"是的,山那邊還有山,路前面還是路。憑著從小就被大山磨出的迂勁,遙望著矗立在前方的語文教學(xué)這座讓我望而仰止的圣山,我無知且無畏地又上路了。
這是一次沒有結(jié)局和歸程的遠足,更是一次充滿挑戰(zhàn)和艱辛的考驗。在通向圣山的途中,橫亙著無以數(shù)計的雪峰,它使我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的淺薄與渺小。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已逝的先賢們頭顱倒下的朝向,那些飛跑的英杰們頑強堅定的步履,心里的卑怯消失了,崇敬與向往膨脹了。于是,我又拍拍身上的塵土,拭亮灰澀的眼睛,向前爬行。于是,我倔強地把自己的姓名鉛印在了《中國教育學(xué)刊》等三十余種報刊上;于是,我粗疏地啃讀了幾本蘇霍姆林斯基、陶行知等先賢的論著;于是,我求教、師法于韓軍、程紅兵、高萬祥等當今學(xué)界的名流……但是,我很清醒,"水之積也不厚,其負大舟也無力",我對語文教學(xué)的體會是膚淺而零碎的,我的語文教學(xué)行為是幼稚而懵懂的,而太過浮躁的心靈和缺乏沉靜的屁股無疑是急待攻克的致命的路障。然而,我并不悲觀,畢竟,在跋涉的過程中,我沒有過分功利地望著終點,而是一邊朝拜,一邊采擷著美麗的山花。何況,我還年輕!這絕不是一條甘居人后的理由,恰恰是一種奮然前行的資本!
如今,我來到江南的一座平坦的小城,雖然毋需在山路上行走,但是,在通往語文教學(xué)之巔的路途中,我永遠都是一個忠實的朝圣者。趕路吧,遠方還有無數(shù)讓人痛并快樂的風(fēng)景,我將虔誠而執(zhí)著地前行!
他們有飛揚的青春,他們有如火的激情,他們夢想、他們奮斗、他們困惑、他們踟躇,他們懷著對教育的虔誠與摯愛在風(fēng)雨中求索、前行……自本期起,"走進生活"欄目將陸續(xù)刊發(fā)一組反映優(yōu)秀青年教師求索、成長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的文章,希望能給讀者以激情的感染和精神的激勵。來稿請寄"走進生活"欄目或發(fā)E-mail至:ywj73615@sina.com。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