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琳
馬蒂尤是法國一位年輕有為的電腦工程師,頭腦靈活,工作勤勉,收入也頗豐。他平日不嗜煙酒,亦不涉足歌舞場,唯獨愛好收藏古董玩意兒。比如中國的鼻煙壺,埃及的古錢幣,印度寺廟里的佛珠等等。這一年馬蒂尤三十歲了,交了個研究古代建筑的女朋友奧海麗,已經(jīng)在談論婚嫁,兩人都有意拿出各自的積蓄來買房子。馬蒂尤在一份房產(chǎn)報上看到一則房屋出售廣告:坐落在阿爾卑斯山南麓一座有四百年歷史的老屋等待出售,開價三百萬法郎。這個價格讓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然而,這座房子畢竟有四百年的歷史,不論是對喜愛古董玩意兒的馬蒂尤還是對研究古建筑的奧海麗來說,都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于是兩人決定上阿爾卑斯山實地察看一下,然后再商定是否買下那座房子。
老屋的歷史
周末,馬蒂尤和奧海麗開車上了阿爾卑斯山,沿著盤山公路按圖索驥,一直開車到一千五百米的高處,才找到那座老屋。老屋坐落在一處地勢稍稍平緩的坡地上,四周樹木環(huán)抱,屋角有一股清清溪流,看得出當年造房子的人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房子造在這里又方便又隱秘,把那溪流引入蓄水池,生活用水全解決了。若是后退幾十米,滿眼就只見樹木蔥蘢,根本看不出有人家住在這兒。老屋是用大石塊砌起來的,這種阿爾卑斯山特有的石材,比花崗巖還牢固,幾百年的風吹雨打也沒動搖房子的根基。
老屋那扇櫸木門虛掩著,奇怪的是屋內空無一人,連賣主的人影都沒有。奧海麗看到屋子的一面墻上貼著張紙條,上面寫著:“親愛的買主,這座房子賣三百萬法郎是貴了點,可它畢竟四百多歲了,您若不相信,可去山下的革爾諾布勒市政府檔案館查閱它的歷史,不要討價還價,少一分錢不賣。賣主啟。”馬蒂尤和奧海麗第一次看到用這種方式賣房的主人,他們的好奇心被勾了上來,當即決定下山去檔案館查閱這座老屋的歷史。
檔案館里空空蕩蕩,值班員正在打瞌睡,被叫醒后懶洋洋地捧出一大摞房屋資料讓馬蒂尤和奧海麗查閱。他們兩人在這些發(fā)黃的紙張中翻找了很長時間,終于找到了老屋的檔案。這座房子確實已經(jīng)有四百多年了,至今已先后十易其主,如果馬蒂尤和奧海麗打算買下房子,他們將成為房子的第十一家主人。奧海麗發(fā)現(xiàn)在曾經(jīng)住過這座房子的人中,有個叫雷蒙·德夏的人?!暗孪摹边@個姓氏像道閃電劃過奧海麗的腦海,這是法國歷史上一個有名的貴族姓氏。1789年法國大革命后,德夏家族的人紛紛逃離巴黎,流散到歐洲各地,據(jù)說當年德夏家族的人帶走了無數(shù)的金銀財寶,其總價值可以買下歐洲一個小公國。兩百多年來,不斷傳聞有人找到了德夏家族的財寶,這已成了法國人永遠津津樂道的話題??墒堑孪募易宓娜伺c阿爾卑斯山上的老屋又有什么關系?這個姓德夏的住過老屋的人是不是同一個家族后裔?這些問題纏繞在馬蒂尤和奧海麗的腦中,他們當即決定買下這座老房子。也許,曾經(jīng)發(fā)生在老屋里的故事,要比房子本身更有價值。
在房屋中介公司,馬蒂尤和奧海麗只知道賣主是一個隱居在鄰國瑞士的老人,要求房產(chǎn)公司不得透露其姓名。這個賣主在檔案上排在雷蒙·德夏的后面,也就是說,這家人在1793年從德夏家族手中買下老屋,兩百多年來就一直是老屋的主人,直到現(xiàn)在才想到要賣掉這座房子。不肯露面的賣主和德夏家族究竟是何種關系,這也成了馬蒂尤和奧海麗想解開的謎。
壁爐里的秘密
馬蒂尤和奧海麗拿出兩人的全部積蓄,再加上一部分銀行貸款,終于將老屋買了下來。每個周末,他倆就開車上山整修房子,清理四周環(huán)境??磥磉@房子至少幾十年里沒住過人,連客廳的壁爐煙道都已經(jīng)堵塞了。這一日,馬蒂尤爬上屋頂疏通煙道,奧海麗在下面接運垃圾,忙了大半天,才將煙道疏通完畢。這時奧海麗發(fā)現(xiàn)壁爐一側的墻體有一塊方方正正的大石頭活動了,不像是因為年久失修的自然損壞,而是好像被人整整齊齊地切割過似的。她喊來馬蒂尤,兩人一起用力將那塊活動的大石頭抬了下來,令人吃驚的是墻體里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里面放著個一尺來見方的鐵皮箱。奧海麗小心翼翼地抹去鐵皮箱上的灰塵,立刻看到了箱體上精美的花紋,箱蓋上還雕刻著德夏家族的標志性圖案,德夏城堡。
馬蒂尤扭開鐵皮箱上已經(jīng)生銹的掛鎖,打開箱子,箱子的最上面有一封抄寫在牛皮上的信,而信封下面竟是滿滿一箱的鉆石和珠寶。馬蒂尤和奧海麗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盡管四周沒人會聽見,他們還是下意識地各自捂住了嘴巴。這一箱子光彩奪目照得人眼花繚亂的珠寶,是馬蒂尤和奧海麗這兩個年輕人有生以來都沒有看見過的。他們努力按捺住狂跳的心,展開牛皮上的信讀了起來。信中使用的語言都是文縐縐的古代法語,幸好奧海麗因為研究古建筑多少也熟悉這種文體,才將信完整地看懂了。寫信人這樣寫道:我是德夏家族的一個成員,為了逃避大革命中被押上斷頭臺的命運,我和家人逃離了巴黎,但一路上遭人追殺,等我躲進阿爾卑斯山時,已是孤身一人。這座房子里的一對老夫婦收留了我,他們給我吃給我住,還上山采草藥給我治傷。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貧民的善良,也看到了貴族專制統(tǒng)治的殘暴。一天夜里,這對老夫婦想出去取回他們獵到的一頭馬鹿,可能是遇上了暴風雪,就再也沒有回來。我自己也已重病纏身,將不久于人世,我留下這封信和這箱珠寶,是為了讓老夫婦的親人有期一日來這兒時能得到我應付給他們的酬謝。這封信的落款時間是1793年的夏天,距今已有兩百多年了,好在信是寫在牛皮上的,不然的話可能無法保存得這么完好。
鐵皮箱里的信和珠寶給馬蒂尤和奧海麗帶來了一絲德夏家族的消息,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個寫信人后來是否死在這兒?他又是怎么將老屋賣給了不肯露面的賣主的祖上先人?為了弄清楚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出于安全考慮,馬蒂尤和奧海麗決定將鐵皮箱運下山去,存放在革爾諾布勒市的國家銀行保險柜里。他們倆要自行來尋找德夏家族此后的線索,對任何人都保守秘密。
山中來客
老屋終于整修好了,馬蒂尤和奧海麗也如期舉行了婚禮,入住老屋。他們新婚燕爾,卻都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鐵皮箱和德夏家族的往事中,一刻也沒有忘記要去尋找后面的線索。
這一天午后,老屋門前開來一輛豪華的“寶馬”車,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走下車來,他是經(jīng)房產(chǎn)中介公司指點專門上山來找馬蒂尤夫婦的。來人自稱是德夏家族的后裔,多年來飄泊海外,現(xiàn)為某國際石油集團的總裁。為了紀念祖先生活過的地方,他想出高價買回這座老屋,特來與馬蒂尤夫婦談判。奧海麗見來人談吐不凡,出價爽快,確實像個有錢的大亨,只是她并不為對方開出的高價所動心,尋找到德夏家族的線索才是她和丈夫馬蒂尤的目的。既然對方是德夏家族的后裔,對奧海麗來說無疑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立刻詢問
起德夏家族其他成員的情況,可是來人似乎有點閃爍其辭,關于德夏家族的事情他也談不清楚,看得出他上山的目的只是要買下這座老屋。
馬蒂尤回絕了來客的要求,說是他們?yōu)檎蘩衔莼ㄙM了極大的心血,不是錢可以買去的,即使給再多的錢,他們夫婦也不會賣房子。來人見生意談不成,有點惱羞成怒,臨走甩下一句話:“我們法庭上見。”過了十來天,馬蒂尤夫婦果然接到法院傳票,有人以德夏家族后裔的身份與他們打官司,起訴的理由是德夏家人曾住過這棟房子,留下了大量珠寶,現(xiàn)疑為馬蒂尤夫婦侵吞,要求法院裁決。馬蒂尤和奧海麗接到傳票后百思不得其解,在老屋內發(fā)現(xiàn)鐵皮箱一事,他倆從未向外人透露過一個字,怎么會有人知道呢?馬蒂尤想起了一位律師朋友,便請他幫忙。律師說德夏家的人恐怕來頭很大,自己一個人難以對付,他又向馬蒂尤推薦了一名歷史學家共同來參與這場官司,而那位歷史學家恰好是研究法國大革命史的專家。
律師陪同馬蒂尤夫婦來到歷史學家處,歷史學家聽馬蒂尤講了山中來客的來龍去脈后分析說,法國大革命風暴中,德夏家族的人十有八九都被送上斷頭臺處死了,僥幸逃出巴黎的人很少,最后大多也客死他鄉(xiāng)。但由于德夏家族留下的財產(chǎn)實在數(shù)額巨大,兩百多年來不斷有人冒名頂替,以德夏家族后裔之名企圖冒領這些財產(chǎn)。馬蒂尤和奧海麗所見過的這位山中來客,既然說是德夏家族后裔,卻道不出多少家族內情,很有可能也是個冒牌貨。因為世人都知道,凡是在德夏家族的人生活過的地方,最后總能挖出些財寶,德夏家族的人就是用這種辦法來埋藏家族財產(chǎn)的。聽了歷史學家一番話,馬蒂尤和奧海麗恍然大悟,那個山中來客其實并不知道他倆已找到了鐵皮箱,無非只是想咋唬一下。
馬蒂尤和奧海麗覺得律師和歷史學家為人正直,是可以信賴的朋友,便將在老屋里找到鐵皮箱一事全盤托出,請求他們幫助打贏這場官司。律師和歷史學家都說你們倆只管放心到法庭上去,其余的事由他倆來辦。
陌生的證人
法院如期開庭,原告果然就是那個山中來客,他拿出種種文件來證明自己是德夏家族的后裔,有權在阿爾卑斯山老屋內外搜尋祖上留下的財寶。說是馬蒂尤夫婦只不過是買下了老屋的房產(chǎn),并沒有權利拿走屬于德夏家的東西。雙方律師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進行法庭辯論。這時,馬蒂尤夫婦的律師請出了一位神秘證人,此人是位老太太,馬蒂尤和奧海麗都不認識她。老太太怕有九十來歲了,一頭銀發(fā),坐在輪椅中,她向法官大人出示了一枚金屬勛章,然后開始了她的證詞:“我們雅芒家祖祖輩輩都是阿爾卑斯山上的牧羊人,法國大革命后,不少貴族逃來山中避難,我的祖上也曾收留過一些落難貴族。那時這座老屋里住著一個中年男子,氣色很差,像個病人,常給路過家門口的牧羊人幾個金幣,讓他幫著去山腳下買些吃食帶上來。那時阿爾卑斯山的牧羊人和山民都習慣以物易物,誰也不敢收這樣的金幣,牧羊人看中年男子可憐,就不時帶些吃的東西上來,并不收他的錢。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中年男子將牧羊人叫進屋里,交給他一枚金屬勛章,說自己是德夏家族的人,從巴黎逃來此地,被這座老屋中的一對夫婦收留。如今這對夫婦遇難了,他自己也不行了,只好囑托牧羊人有朝一日能將這枚勛章交到德夏家族的后人手中,要辨別真正的德夏家族男人很容易,因為他們一出生就會得到一枚這樣的勛章,直到死都不會離身。而這座房子則應該歸還老夫婦的親人。那貴族男子死后,牧羊人將他埋葬在不遠處的山林中,自己在這個屋里住下,那枚勛章和這段往事也被雅芒家一代一代傳了下來?!?/p>
證人老太太說到這里,擦了一下眼淚又接著說:“這座老房子的真正主人是那對不知名的老夫婦,既不屬于德夏家族也不是我們雅芒家的,因為我們都沒有履行過買房手續(xù),都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成了這座房子的主人。兩百多年來雅芒家的后人始終沒有找到德夏家族的后裔,那對老夫婦也沒有親人來要過這座房子,這枚勛章就傳到了我的手上。而我是個修女,住在瑞士的修道院里,不知哪一天也要去見上帝了。于是我就想賣掉這座老屋,將所得的錢和這枚勛章一起捐給博物館,讓歷史走進博物館,很多事情由后人去搞清楚?!?/p>
法官向這個自稱是德夏家族后裔的原告發(fā)問,是否有這枚家族勛章,那山中來客垂下頭來,當庭要求撤訴。事后據(jù)警方證實,此人不但不是什么德夏家族后裔,而且是歐洲一個跨國詐騙集團的頭目,專門假冒名門后裔從事詐騙活動。
老太太的證詞完全與牛皮信上所述的事件相吻合,而且還補全了馬蒂尤和奧海麗一直想尋找的后面的線索,至于那個叫雷蒙·德夏的貴族男人最后為什么沒有將藏鐵皮箱的地方告訴牧羊人,歷史學家認為可能他是想讓老夫婦的親人有朝一日得到這份財產(chǎn),這樣做才對得起救助過他的老夫婦。
尾聲
阿爾卑斯山老屋產(chǎn)權的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馬蒂尤和奧海麗去國家銀行取出那只鐵皮箱,捐獻給了革爾諾布勒市博物館,雖然他們倆現(xiàn)在并不富有,但經(jīng)過了買下老屋之后的風風雨雨,他們懂得了世界上有比鉆石珠寶更珍貴的東西,比如誠實和善良。
如今馬蒂尤夫婦常常在阿爾卑斯山問的小道上散步,他們不知道那對不知名的老夫婦和那個叫雷蒙·德夏的貴族男人究竟葬身何處,但可以相信,跟這個故事有關的已經(jīng)長眠于地下的人,對這個故事的最終結局應該是滿意的。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