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德
金妹長得細(xì)眉俊眼,微微一笑,嘴角邊一對酒窩窩,楚楚動人。金妹在金水角洗浴中心的足療妹中,很有人緣,技法又好,贏得不少回頭客的青睞。
此刻,金妹正把浴客的腳,攬在膝下,雙手在腳面上,急促地搓搡起來。她不時地用眼睛瞭一下,眼前這位浴客的面部表情,她從觀察浴客面目表情的細(xì)微變化中,來調(diào)整自己的手法,或輕一點(diǎn),或重一點(diǎn)。功夫不大,那位顧客便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金妹捏好顧客的雙腳,又細(xì)心地輕揉雙腳,一套手法下來剛好45分鐘,她看了一下顧客的手牌號,輕輕地為顧客蓋好浴巾,晃動了一下酸楚的手腕,便起身下單子去了。
“5號,經(jīng)理叫你過去一下?!彪鼥V中,金妹聽有人喊她的工作號,急忙揉了揉眼睛。便來到外間的小休息廳,見胖經(jīng)理旁邊坐著一位“國字臉”的顧客,年紀(jì)有三十歲左右。她認(rèn)識,這位“國字臉”便是剛才給做過足療的那位客人。她微微地向他點(diǎn)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就把臉轉(zhuǎn)向胖經(jīng)理。胖經(jīng)理五十左右歲,身體過胖,有些像日本的相撲,頭發(fā)很衡,梳得卻很工整。金妹眼神注視著胖經(jīng)理,似在詢問:“是在找我嗎?”
胖經(jīng)理一臉慍怒,他手指著“國字臉”,話里滿是責(zé)問:“這位客人,投訴你足療時間未到,他要求你重新給做一遍。”
面對胖經(jīng)理的責(zé)問,金妹一臉無奈,露出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心中暗想,如果當(dāng)時,自己不是心疼客人,怕打擾他的睡眠,喊醒他,也許就沒有現(xiàn)在這般難堪??伤溃邔τ谝粋€疲憊的人是多么重要啊。這回可真應(yīng)驗了那句老話:“好心難有好報?!?/p>
金妹知道此時自己再做解釋,也沒有什么用了。如果要說些什么,肯定也沒有什么好聽的話要說。弄不好還會得罪胖經(jīng)理。自己從南方來這兒打工,為的是圖個心順,為的是掙個養(yǎng)家糊口的錢,弄出個是非來,也不值得。
她強(qiáng)做笑容,似向那位客人表示歉意或是什么,但她從客人的臉上,看不到同情的回應(yīng)??峙率亲约旱男锿钢芏嗫酀臇|西?!昂冒?,那就重做一次吧?!边@話兒是從她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連她自己都聽得不太清楚。
“這就對了嗎。”胖經(jīng)理臉上的笑,是由衷的、從內(nèi)心發(fā)出的。他向那位“國字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好像他完成了一件很遂心愿的事情。
這時的“國字臉”卻疑惑起來,也可能他心中蕩起了憐香惜玉的情結(jié),他揮揮手說:“算了,算了,下次好好給我做就行了?!苯鹈眯睦锖藓薜叵耄骸俺粜∽?,怎么可能還有下次呢?如果有,我一定好好修理、修理你?!鞭D(zhuǎn)眼她就有些后悔,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苦要記恨人家呢?
“國字臉”的豁達(dá)挑撥起胖經(jīng)理那股盛勁。他洋洋大方地說道:“好樣的,真仗義,今天算我請客,足療費(fèi)就免了。歡迎老弟下次光臨?!苯?jīng)理的這句話往外一扔,金妹心里一顫,她知道自己的那份足療錢,也被大方出去了。胖經(jīng)理時常這樣大方,獲得好名聲,可自己卻賠不起啊??梢粋€足療女子,又有什么辦法呢,認(rèn)命常是她惟一的選擇。
晚飯又是蘿卜清湯、素炒榨菜、一碗米飯。金妹望著清湯上漂浮著的那幾點(diǎn)油花,卻在心里發(fā)問:“難道這就是每月三百元標(biāo)準(zhǔn)的飯菜嗎廠要不是龍生時不時地給自己弄點(diǎn)葷腥,她真以為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都不養(yǎng)豬了。
說到龍生,金妹心里倒舒坦不少。他是自己在這個城市里惟一的可以依靠和熟悉的人。龍生和金妹是老鄉(xiāng),又是中學(xué)的同桌。倆人一起出來打工,不少事都得他照應(yīng)。自從到金水角洗浴中心,龍生在浴區(qū)搓澡,金妹在樓上休息廳做足療。每當(dāng)金妹遇到啥難事,跟龍生嘮一嘮,心里就踏實了許多。
金妹低頭夾起了一捏榨菜,辣滋滋的。她趕忙吸一口清湯,低頭時,見大半截火腿腸伸了過來,那只肌肉鼓脹的手臂,金妹便知道這是龍生。她一抬眼,果然龍生正笑嘻嘻地瞅著她。金妹用筷子打一下那粗壯的手臂:“洗手了嗎?”“洗了洗了,洗了三四遍哪!”龍生忙不迭地說。
“我知道你沒吃飯,就買了一根腸。才吃了半截,給你留的是大半。吃罷,味道可香呢?!饼埳f著,便把那大半截香腸,往金妹的嘴里塞去。金妹來回擺著頭,抿嘴不吃。龍生有些急了,把香腸靠在嘴邊,輕輕地咬了一小口,便又把香腸遞了過來。那眼神似說,你看我都吃了,是干凈的啊。
金妹望著龍生那癡情的樣子,差點(diǎn)笑出聲了。自己咬過了,還給人家吃,還叫講衛(wèi)生嗎?金妹不想讓龍生太為難,接過那根香腸,細(xì)細(xì)地品味著,是很香,也很好吃。她心里更深的體味是龍生的那份情誼。
龍生舒心地笑了。他搬把椅子湊到金妹身旁,“等你吃完飯,去請個假,咱倆看房子去。”龍生神秘兮兮地說。“什么房子啊?”金妹聽得直納悶。見金妹生疑的樣子,龍生似乎很得意:“我又租了一間房子,每月才40元,比咱現(xiàn)在租的房子省80元錢。你看怎么樣?”
金妹高興得直拍手,叫道:“好啊,房子在哪啊?”龍生像受到了傳染,也跟著興奮起來,他用手在金妹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笑著說:“看把你急的……”沒想到金妹卻嘴一撅,眉一皺,捂著鼻子不高興了。“你是寒冬臘月生的,總動手動腳的,討厭?!?/p>
龍生那股高興勁一下子泄了。金妹的小鼻子向上翹著,用時髦的話兒說,是很性感的那種。龍生多少次想摸它,想碰它,甚至想去親親它,這回一高興便攔不住自己的手了,他生怕就一刮一碰,把金妹碰急了,刮惱了。
龍生見狀連忙滿臉陪笑,學(xué)著電視小品《擁抱》那個男演員的腔調(diào):“噢,又生氣了,難道你不愛我了么,難道你真的不愛我了么?!?/p>
只聽“啪”的一聲,金妹將筷子往桌上一摔,“霍”地站起身來,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龍生一眼,扭身走了。龍生被金妹的舉動驚呆了,望著金妹遠(yuǎn)去的身影,心里嘀咕著:“這回可演砸了。”
夜深了,金妹輕輕地扭開門鎖,踮著腳尖,拐過客廳。這是她與龍生合租的一套兩居室的樓房,她見靠北側(cè)寢室的燈光還亮著,知道龍生還沒有睡。她和龍生有約定,睡覺時必須熄燈,為省錢,要節(jié)電。金妹推開南側(cè)房門,悄悄溜了進(jìn)去,掩上房門,咔的一聲,扭緊門鎖。與此同時,北邊的房門開了,那熟悉的腳步向這邊走來。
龍生在金妹的房門前停了下來,用手輕輕敲打著房門:“金妹,你回來了嗎?”見沒有回聲,一只粗壯的手便在門外旋擰門鎖。金妹屏住呼吸,身體下意識地抵住房門。“金妹,我知道你在屋里,你把門打開啊?”龍生在門外邊嚷著。
“咚,咚,咚”龍生撞擊房門的聲音,在靜寂的夜晚聽得格外刺耳,金妹害怕驚擾了左鄰右舍,連忙應(yīng)聲道:“龍生,你不要敲了,叫鄰里聽到多不好,都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有活明個說吧。”
“不行,我看你傷心的樣子,我心里堵得慌,你開開門,打我罵我任你,只要你消氣就行?!?/p>
“明天不行嗎?”
“就在今個,你不開門,我就在你門口等到天亮。”龍生的語氣很堅決。
金妹知道龍生說得出,做得出,那股犟勁上來,準(zhǔn)拿他也沒有辦法。只好擰開門鎖,打開房門。龍生站在門外,赤裸的上身,肌肉鼓楞楞的,散發(fā)出青春的活力,英俊的臉龐蒙著憂傷。金妹望著這個倔強(qiáng)的大男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
龍生搶上一步,抓起金妹的小手,向自己寬厚的胸膛上使勁捶打,眼神里閃著異彩,像是在說:“這下你可消氣了吧?”金妹被龍生這股孩子氣逗樂了,“撲”地笑出了聲。兩個年輕人又重歸于好。
第二天,天剛放亮,金妹就從床上爬起來。她怕驚動龍生,就踮著腳尖,來到衛(wèi)生間。鏡子里面的她,眼圈發(fā)黑,面容憔悴,她知道昨夜沒有睡好。她醮著溫水,用力搓著臉頰,感覺好了許多。便匆匆跑到樓下,買了豆?jié){、油條,拎上樓來。
金妹來到龍生房門前,用手輕輕一推,門開了,原來房門是虛掩著的。眼前的場景,叫金妹驚呆了。龍生全身一絲不掛,趴臥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條短褲揉搓成個團(tuán)扔在地上。金妹第一次看到裸睡的龍生,側(cè)脯劇烈地起伏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慌忙關(guān)好門,像偷了什么東西似地落荒而逃。金妹很后悔,平常她是不去龍生房間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般地去開男孩子的房門。也怪龍生怎么能不鎖房門呢,又怎么能光著屁股睡覺呢。
金妹一口氣跑到休息大廳,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面對旁邊的同行姐妹的關(guān)切,她抱之淡淡的一笑,算是掩去了自己的窘狀??赡X海里卻不時浮現(xiàn)出龍生麥色的胴體、矯健的腰身,粗壯的大腿和男人的那個東西。那股男人的陽剛和野性,叫金妹一想起就心跳不止。
“5號,有客人叫?!蹦蟹?wù)生清脆的呼叫,把金妹從遐想中喚醒。她拿起足療膏和毛巾,來到客人床邊。真是冤家路窄,那個“國字臉”正懶散地躺在床上,斜著眼睛望著她。金妹遲疑了一下,轉(zhuǎn)身要走。沒想到“國字臉”嚷了起來:“你要拒絕服務(wù),我可又要投訴你了?!?/p>
金妹被他弄得沒有辦法,一個孤單無助的弱女子,哪有選擇的實力和可能呢。金妹很刁;情愿地把“國字臉”的腳攬了過來,點(diǎn)壓“國字臉”的腳心?!翱葐?”“國字臉”疼得叫了起來。
“你報復(fù)我。”“國字臉”忿忿地說。
“這是指壓手法,你嫌重,我就輕一點(diǎn)?!苯鹈闷届o地說。
“我看得出來,你是存心想修理我?!薄皣帜槨钡芍劬φf。
“我是為養(yǎng)家糊口,怎敢得罪你這位上帝?!薄吧系邸眱蓚€字,金妹說得很輕蔑。
“呵,呵,原來你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啊,這容易。”“國字臉”說著便抓起金妹的手,按在自己的襠部揉搓起來。
金妹滿臉漲紅,身體像蛇咬了似地抖顫著,她感到“國字臉”襠部的那東西,在急促地膨脹……她猛地把手抽回來,藏在身后。生怕被人再奪去?!澳氵@是干什么,告訴你,我做足療的,身份雖然很低下,但絕不會做你要求做的那種下賤事兒……”說這些話時,金妹嘴唇有些顫動,眼里中噙著淚水,可語氣卻很堅決。
“喲,想不到你還要做淑女,你不是要賺錢嗎?干這事兒來錢陜啊!”“國字臉”很得意地說。
“不許欺負(fù)女孩子。”隨著這一聲斷喝,“啪”的一聲,“國字臉”上挨了重重的一掌,方才還得意的臉上紅潮泛起。金妹與“國字臉”同時轉(zhuǎn)臉,向床后看去。只見龍生滿臉怒氣,二目圓睜死盯著“國字臉”。
“你他媽的找死啊,敢在我這撒野?!薄皣帜槨薄膀v”地從床上爬起來,抬眼一看,龍生像半截鐵塔似的立在那,緊握雙拳,一副應(yīng)戰(zhàn)的架式?!皣帜槨弊灾皇菍κ?,頓時蔫了,恨恨地走了。
金妹被龍生的這一舉動嚇壞了,她愣愣地瞅著龍生,她知道龍生闖了禍,飯碗要被砸了。龍生卻像沒事一樣,一把拉過金妹,把兩個夾肉的燒餅塞到她手里,關(guān)切地問道:“早晨沒吃飯吧,快趁熱吃吧。”
“我吃不下。你怎么能動手打客人呢?胖經(jīng)理又要貿(mào)款了?!苯鹈脩n慮地說。
“管不了那么許多了,那小子是個流氓,什么狗屁客人,不就是罰款嗎?就是不罰款,掙的那點(diǎn)錢,也叫他們七扣八扣給克扣得差不多了。”龍生很不以為然地說。
“龍生,你還是快走吧,那個人不認(rèn)識你,被胖經(jīng)理知道是你干的,可就不好辦了?!苯鹈米е埳氖?,直往樓下推他。
龍生脖子挺得繃直,眼睛睜得溜圓,硬生生地說:“我不能走,自己做的事自個兒擔(dān)著,我怎么能叫你為我受屈呢?”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些,萬一你為這事兒,被炒了魷魚,我可怎么辦啊?”金妹真的急了,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
“不怕,咱們再找個地兒,我不信中國這么大,就沒有咱門落腳吃飯的地方?!饼埳f著,還夸張地用手拍一下自己堅實的胸脯,“就憑咱這身力氣,保準(zhǔn)叫你吃飽飯。”
金妹與龍生倆人正在這兒爭執(zhí)不下,那個“國字臉”牽著胖經(jīng)理的袖口,嘴里還罵罵嘰嘰地說著什么,拐過休息廳門口那個小屏風(fēng)向這邊走來。
離龍生還有幾步遠(yuǎn),“國字臉”停住腳,站在胖
經(jīng)理的身邊,用手指著龍生嚷道:“就是他,你們從哪招來的社會小無賴,敢在這里豎棍稱王?!闭f著下意識地揉揉紅腫的臉腮。
龍生向前緊走幾步,“國字臉”嚇得連忙躲到胖經(jīng)理的身后?!澳悴攀橇髅?,你挺大個爺們,欺負(fù)一個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漢。你有種盡可放馬過來,咱倆單挑怎樣?”
“國字臉”被龍生的氣勢嚇得連連倒退,他沖著胖經(jīng)理叫著:“告訴你,這事兒你不給我個交待,就沒個完?!彼€用威脅的口氣對龍生說:“好小子,你有種,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薄皣帜槨闭f完,歪著個脖于先溜了。這會兒,胖經(jīng)理被龍生氣得兩腮的肥肉亂顫,他用肥厚的手指點(diǎn)著龍生說道:“算你小子牛,我這里養(yǎng)不了你這條龍,你另攀高枝吧,趕快收拾東西給我走人。”說完,胖經(jīng)理氣哼哼地走了。
金妹在一旁,急得直搓手,眼淚在眼眶里直轉(zhuǎn)悠。她對龍生說:“你咋就不能說句軟話呢?咱們出來是為謀生活的,你干什么非一根直腸子走到底呢?”龍生望著悲傷的金妹,一時語塞。在他心中,金妹是他的鐘愛,他不允許別人,特別是在他的面前欺負(fù)她。他要拼全力保護(hù)她。
龍生安撫地扶著金妹的肩頭,柔聲細(xì)氣地說:“金妹,今天的事兒咱們沒有錯,咱們進(jìn)城打工,屬弱勢群體那側(cè)L的,但咱們也是人啊,應(yīng)該有做人的尊嚴(yán)?!?/p>
龍生的話兒,金妹知道是說在理上,可有理又有什么用呢?龍生慷既地為自己要付出代價,她不能讓他一個人承受。她決心要與龍生共赴艱難。于是,她和龍生收拾完自己的物品,一同來到胖經(jīng)理辦公室。
龍生搶先一步,推開胖經(jīng)理辦公室那扇玻璃門。胖經(jīng)理正仰臥在逍遙椅上,正滿臉堆笑接聽電話。只聽胖經(jīng)理斷斷續(xù)續(xù)地向電話里的人保證:“我一定辦好,立馬辭退他?!?/p>
胖經(jīng)理轉(zhuǎn)頭,見龍生和金妹站在跟前,方才還滿臉燦爛的臉,頓時陰云密布。“怎么著,還等著給你們開歡送會嗎?”胖經(jīng)理話里透著譏諷。
“那倒不必勞您費(fèi)神,把這個月帳算一下,結(jié)完帳,我們馬上就走。”龍生的口氣很冷峻。
“還想結(jié)帳,好事盡是你的了,不罰你的錢,就算我高抬貴手了。”胖經(jīng)理搖頭晃腦很是神氣。
“難道你真的想賴帳不成?!饼埳茊柕?。
“賴帳,哼,就算老子賴帳了,你又能把我怎樣呢?”胖經(jīng)理兩手一攤,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
龍生氣得掄起拳頭,直往前闖,金妹急忙攔住。她平心靜氣地對胖經(jīng)理說:“我們外出打工,拋家舍業(yè)不容易,掙點(diǎn)血汗錢,你不能說扣就扣掉啊?!?/p>
“說不給你們結(jié)帳,就不給。有招兒使去,有法兒想去?!迸纸?jīng)理還玩著地賴那套把戲。
這時,胖經(jīng)理門外,人聲嘈雜。玻璃門映出晃動的人影。不一會,門被擠開了,一群搓澡工和足療妹涌了進(jìn)來,人們的目光閃動著憤怒的神情。
胖經(jīng)理虛張聲勢地嚷著:“怎么回事?誰叫你們來的,要聚眾鬧事啊?”
人群中有人低沉地對胖經(jīng)理說:“不是鬧事兒,是要討個公道,你今天如不公正地處理這件事兒,我們大家伙就要炒你的魷魚?!?/p>
胖經(jīng)理不由驚得一抖,面對滿屋子激憤的人,胖經(jīng)理頓時亂了方寸,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耍無賴,激怒了這伙人集體不干,這洗浴中心就得立馬關(guān)門。這董事長非炒了自己不可。胖經(jīng)理想到自個的飯碗要被砸,感到事情鬧大結(jié)果對自己也很不利。
胖經(jīng)理想到這,忙晃動著雙手,臉頰強(qiáng)擠出幾絲笑容,他叫道:“各位為龍生和金妹求情的心情,我領(lǐng)了??丛诖蠹业拿孀由?,今天這件事兒,就像這頁紙撕掉了?!闭f著,他拿辦公桌上那份辭退書幾下撕了個粉碎,摔到紙簍里。
眾人見狀,如釋重負(fù)。龍生和金妹轉(zhuǎn)身向大伙兒,這些與他們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們深施一躬,感激的淚水從倆人的臉上滾落下來。
幾朵浪花翻過,日子又平靜下來。金妹與龍生搬進(jìn)了新租的小平房,房間不大,有十幾個平方,除一鋪火炕,四壁空空如也。
金妹拎著手中的行李、包裹,有些遲疑,不知放到哪才好。龍生會心地笑了,他從屋角拿出一團(tuán)鐵線,跳上炕去,把鐵線拴在南窗那粒鐵釘上,又伸直鐵錢,把另一頭系在北墻上。把床單搭在伸起的鐵線上。他指著這條線,笑著對金妹說:“這是軍事分界線,你那頭是禁區(qū),你不愿意,我絕不過界,我向天王老子起誓。”說著他還很認(rèn)真地舉起了右手。
入夜,從窗欞上端,鋪灑而下一片皎潔的月光,小屋里顯得寧靜、溫馨。床單那頭的龍生低聲問道:“睡了嗎?”“沒有?!苯鹈玫幕卮鸷芫X。“我給你說個笑話吧?!薄昂冒桑衣犞?!”
“森林里有只大象被蛇咬了一口,于是大象就開始追這條蛇,沒想到蛇“哧溜”一聲鉆到了水里。大象心里想,小樣兒,我看你往哪跑。然后就守在水塘旁。”龍生有聲有色地阱述著。
金妹笑了,搶著說:“不一會兒,一只烏龜爬了上來……”
龍生連忙打斷她:“不對,不對,是一條蚯蚓爬了上來。大象一腳踩住,厲聲問道:你爸跑哪去了?”
“哈哈……”龍生與金妹同時大笑起來,這舒心敞懷的大笑,對他倆而言已好長時間沒有過了。
金妹輕輕撩起掛在炕中間那幅床單的一角,想偷偷地望一下睡在那邊的龍生,不巧,龍生正向她這里張望,兩個人的眼神“啪”地撞到了一起。
金妹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閃,馬上把床單放下,心撲撲跳個不停。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愛上這個壯實的男孩??蛇@會兒倆人兜里沒錢,事業(yè)未成,還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啊。可是,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往前一想,金妹越看不到亮點(diǎn),心里不禁惆悵起來。
“咔嚓”一聲,玻璃稀哩嘩啦散落下來,一塊石頭破窗而入,重重地砸在炕上?!罢l?”金妹尖聲叫了起來。龍生“噌”地跳到地下,推開房門沖到屋外,緊接著窗外傳來撕打的聲音。
金妹生怕龍生有閃失,趕忙跟了出去。借著月光,金妹看見龍生正擰住砸窗戶的那個人不放。金妹一眼便認(rèn)出,那人正是“國字臉”。她怕龍生下手沒有輕重,把“國字臉”打傷了。連忙喊道:“龍生,咱不要打他,把他送到派出所去評個公道?!?/p>
派出所離他們住處不遠(yuǎn),剛進(jìn)門,一個小民警披著外衣,打著呵欠,從里屋走了出來??磥恚麄兊慕腥?,驚擾了這個值班的小民警。小民警揉著惺忪睡眼,嘴里喊著:“什么事兒,深更半夜的,擾得人連覺都睡不好?!?/p>
龍生指著“國字臉”說:“我們投訴他,他砸我們家的玻璃?!蔽吹三埳f完,“國字臉”拉住小民警的手,低聲地說:“咱倆到屋里談?!辈淮蟮墓し?,“國字臉”和小警察雙雙從里間屋走出來。小警察還笑著與“國字臉”打著招呼,嘴里說著:“你走好,咱們明個見?!薄皣帜槨迸ゎ^朝龍生金妹詭秘地一笑,搖頭晃腦地走了。
龍生、金妹剛要問“你怎么把他放走了呢?”不想,小警察眼睛一瞪,喊道:“身份證?!饼埳?、金妹忙在兜里掏出暫住證,遞了過去。小警察拿起暫住征,瞥了幾眼,摔到桌上,冷冷地說:“過期了,得罰款重新辦?!?/p>
龍生急了,對小警察說:“我們是告他砸玻璃你不問情由,怎么把他放了。”
“我得核實你們的身份啊,這是程序你懂不懂啊?”小警察很不耐煩地?fù)]著手說。
“你是什么警察,有你這么辦案的嗎?”龍生很不滿意眼前這位小警察的蠻橫態(tài)度。
沒想到小警察上前,對龍生腿肚子就是一腳?!敖o我立正站好,到這里還想玩潑?!闭f著,從墻上取下掛著的膠皮警棍,照龍生大腿就是一下。
金妹上前拉住小警察,嘴里央求道:“這個警察小哥,他就是這么個火爆脾氣,你多擔(dān)待點(diǎn),你說怎么辦,咱就怎么辦,還不行嗎?”
“這話還挺中聽,”小警察把手一伸,“趕快交罰款,補(bǔ)辦暫住證,廢話少說?!?/p>
金妹知道得罪不起這個小警察,從兜里掏出一百元錢遞了過去,嘴里說著:“我就這些錢,你看著辦吧?!毙【旌懿磺樵傅亟舆^錢,揮揮手,意思是可以走人了。金妹忙拉著龍生走了出來。
龍生對金妹說:“咱們不能這樣就完事,明早我去告那個警察,我不信就沒說理的地方?!苯鹈脟@了口氣:“告什么,他也是要謀生活的,找份工作也不容易,咱就忍一忍,算了?!饼埳娌幌肴鞘聝海吘惯@段時間,亂事已經(jīng)不少了。他和金妹都是打工族,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不忍著點(diǎn),又有什么辦法呢?
龍生與金妹牽著手,走出派出所,在寬敞靜寂的街道上漫步,迎面吹來清新涼爽的風(fēng),兩個人貪婪地呼吸著,感覺很暢快,也很愜意。
金妹問龍生:“你說我最近右眼皮老是跳個不停,不會又有什么事情要來吧?”
龍生忙攔住她:“別瞎想,是你睡眠不足,多睡點(diǎn)覺就會好的,別總疑神疑鬼的?!苯鹈煤苄琵埳模娝@么說,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
金水角洗浴休息大廳,清一色的中式裝修:紫檀色的門口,窗欞,吊著米黃色的長幔;柔軟的沙發(fā)床椅,套著明黃色的床罩;棚壁四周懸掛著一串串大小不一的紅燈籠,那燈光發(fā)出的絳紅色的光澤,給人一種安逸祥和的暖意。
金妹很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這里的一切與她盼求的安穩(wěn)工作、安定生活的意愿,是很吻合,也很相通的。當(dāng)休息廳電子滾動屏幕,時間欄歸為00:00時,金妹從座位上站起來,喚醒旁邊打瞌睡的同行姐妹,伸伸懶腰,揉揉雙眼,準(zhǔn)備收拾東西,下班走人了。
這時,休息廳左側(cè)音響室上端竄出一絲青煙,隨后閃出一串串跳動的火花,那躍動的火花,在暗紅色的襯托下,星星閃爍,煞是好看。瞬間,火花化成一條上下翻動的火蛇,直竄棚頂,迅速結(jié)成一片火網(wǎng)。金妹與姐妹們看呆了,驚住了。當(dāng)濃煙摻雜著刺鼻的焦糊味直嗆呼吸道。人們這才緩過味來,如同炸了營,奔逃的雜亂腳步,狂呼大叫的喊聲,打破了寂靜、安寧的空間……
金妹顧不得許多,急忙向休息廳里跑去,逐床喚醒還在休息的客人,睡得迷迷蒙蒙的人們,在金妹的呼喚下,爬起來就往外跑。
突然,休息廳里電源斷了,大廳里漆黑一團(tuán),幾盞應(yīng)急燈發(fā)出蒼白的光線,借著微光,金妹發(fā)現(xiàn)大廳里側(cè),還有一位客人在熟睡。她急忙跑過去,沒走幾步,一股濃煙直撞鼻孔,金妹被嗆得一個踉蹌,差點(diǎn)摔倒。她摸到一條毛巾,捂住口鼻,跌跌撞撞地走到那位客人跟前,雙手用力撼動著,那位客人被搖醒,睜開眼睛,驚異地望著她。
“天啊!”金妹失聲喊叫著。這不是龍生嗎?原來龍生來休息廳會她一起下班回家,看見金妹正忙著,便偷偷找個僻靜的床位等著,不想頭一沉便睡熟了。
龍生顯然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他拉起金妹就往外跑,通向樓梯的門口被火網(wǎng)封住了,倆人又急轉(zhuǎn)身向休息廳后側(cè)的安全門奔去。煙塵嗆得倆人咳嗽不止。他們便匍匐在地,好在接近地面的空氣是流暢的,龍生還拎起一條夾被,搭在倆人的背上,遮擋著棚上燒毀下落的物件。
龍生與金妹都感覺到了處境的危險,在這生死關(guān)頭,倆人奮力向前撲奔著,安全門近在咫尺,龍生緊緊抱住金妹,向前幾個翻滾,手便搭上門檻。身子一躍,抓住了把手。龍生心頭豁然一亮,他大聲沖金妹喊著:“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要出去了。金妹也奮力躍起,與龍生一塊抓住那門把手,他們知道,那是惟一逃生的通道。
兩個人奮力向那扇門撞去,身體卻被彈了回來,重重摔到地上?!伴T是鎖死的?!饼埳c金妹的腦袋“轟”地一下,“刷”得一片空白,失望與驚恐同時襲來。金妹緊緊摟住龍生,觸摸到那堅實有力的胸膛,她把頭深深地靠攏過去,她嗅到了龍生身上散著微微汗酸的體味,她渴望從那強(qiáng)壯、陽剛的軀體上吸得驅(qū)走恐慌的力量。
龍生擁抱著金妹抖顫的腰身,那是他長久的思戀和夢想,他第一次擁著深深愛戀的人,卻沒有想到是在這煙熏火燎、生死攸關(guān)的境遇下。他從金妹抖動的身體感受到女性的柔弱,他把金妹盡力摟得更緊些,力圖用燥熱的身軀驅(qū)走金妹的恐慌。
金妹仰臉望著龍生滿是煙屑卻仍不失英俊的臉龐,龍生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神,使她感覺踏實和寬慰。她愿意這樣擁著他,抱著他,從容地走向生命的盡頭。金妹低聲柔氣地說:“龍生,就這樣吧,這樣也很好。咱倆今生若無緣也無所謂,來世我一定早早的接受你的愛,做你的好老婆?!闭f完,她安靜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龍生聽的很專注,也很感動。他不能讓這美好的一切,就這樣叫死神掠走。龍生撕掉燃著火焰的幔簾,揮拳砸去,玻璃窗咣當(dāng)一聲,被敲得粉碎,隨之又是一拳;兩拳,鮮血隨著拳頭的揮動,灑落下星星血紅。龍生一腳踹碎窗欞,抱起金妹跳上窗臺,下到只有一尺寬的外窗臺上。
沒想到,龍生和金妹剛逃脫火海,卻又身陷險境,一尺多寬的外窗臺,僅能站住雙腳,向下望去,如臨深崖,他們只能回身緊緊抓住嘎嘎作響、搖搖欲墜的窗框,在危機(jī)中等待著。龍生的心直往下沉,難道老天爺真要斷絕我們的生路嗎?
此刻,在樓下救火的人群中,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人們用手指著,叫喊著:“樓上有人,趕快救人那?!比藗兊哪抗廪D(zhuǎn)向懸空而立、身上閃動著火焰的這對青年男女,救護(hù)車、云梯車向他們所站的樓下,疾馳而去。人們在樓下,拉起用棕繩編織的救生網(wǎng),云梯車載著兩名消防兵,迅速向上伸展著階梯……
望著蔚藍(lán)的天空、清澈的河水、和上前援救的人們,龍生和金妹的眼睛溫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