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藩
老歐是一位無依無靠的孤老頭。自從廣場旁那座富麗堂皇的新廁所建成后,他便擔(dān)當(dāng)起“小便三毛,大便五毛”的收費重任。
連日暴雨,平地一片汪洋。一個烏云密布的中午,有一高個后生雙手提著褲子闖進來。老歐很有經(jīng)驗遞過一疊衛(wèi)生紙:“五毛?!?/p>
“情況緊急,待會兒再給?!?/p>
老歐收費特認(rèn)真,開業(yè)初期,不少熟人沖他露笑臉,順手遞上一根香煙,他照收不拒,但少給一角錢你也別想過關(guān)。鄰里們都將老歐喊成“老摳”。
高個后生出來了,伸手朝屁股后口袋一掏,驟然大驚失色:錢掉了!忙轉(zhuǎn)身尋找,坑道里除了嘩嘩流水,什么也沒有。
老歐冷笑一聲:“后生哥,別演戲了,我見得多?!?/p>
“大伯,真的掉了,好幾百塊!”
白費口舌,如今誰肯輕易相信人?后生急了,指著不遠處的一輛拖拉機說:“我去向同伙借?!?/p>
想溜?沒那容易!老歐隨后緊追過去。
車廂里有二十多人,清一色的后生哥。聽說高個青年把集體帶的錢弄丟了,一個個像熱鍋里的豆子噼噼啪啪地炸開了——
“沒錢拿什么填肚子?肚子沒填飽,那大包扛得動?”
“人是鐵,飯是鋼,吃了飯,硬梆梆……”
“別吵別吵!誰在縣城有熟人,趕快去借錢。”
高個后生抬手看表:“不行!時間來不及,三點鐘前必須趕到江堤險段,這是防汛指揮部的命令!”
“頭兒,癟著肚子搶險,你拿性命開玩笑啊!”
高個后生急出滿頭大汗,用拳頭狠狠地擂自己腦袋:“你混蛋!你混蛋!”
老歐把五毛錢的事兒忘了,也替他們著急起來,心里一沖動,竟鬼使神差地把身上的三張百元大鈔掏出來,毅然遞給高個后生:“這是我剛領(lǐng)的工資,借給你們填肚子?!?/p>
高個后生一愣:“大伯,我們素不相識……”
“孩子,我相信你們,快拿著?!?/p>
拖拉機“突突”向前奔去,車上一桿鮮艷的紅旗迎風(fēng)展開,一行金黃色大字映入人們眼簾:青年抗洪搶險敢死隊。
敢死隊?胡扯!什么隊不好叫,偏叫這個不吉利的名字!老歐心里沉沉的。怪不舒服。
形勢危急,縣里經(jīng)常組織機關(guān)干部突擊搶險。如一破堤,這座臨江縣城將毀于一旦。每天不到天黑,老歐就打開那臺12英寸黑白電視機,睜大眼睛注視著本縣電視臺所有抗洪節(jié)目,非常遺憾,一次也沒有看到高個后生。
一個多月后的某天上午,一懷抱嬰兒的年輕母親站在他面前,試探著問:“大伯,你是不是借過一位后生三百塊錢?”
老歐一驚:“你怎么知道?”
年輕母親哽咽著說:“他……是我丈夫,在那次抗洪中……”
老歐發(fā)現(xiàn)她抱著嬰兒的手臂上戴著一幅黑紗,那顆沉沉的心頓時一陣痙攣,隱隱生痛。
“他去江堤的路上對同伙們說,萬一他有什么意外,囑咐我一定要把錢還上?!?/p>
“不。不……”
“我們鄉(xiāng)下有句俗話,叫人死債不爛。這是三百塊,大伯你點一點?!?/p>
老歐沒有伸手接,望著沖他甜甜一笑的嬰兒,他想起了孩子的父親,想到了他們這個家。老歐將錢塞進嬰兒懷中,斷然地說:“閨女,我從未借錢給人,怎么能收黑心錢哩!要不,你把住址、姓名留在我這兒,待我打聽清楚了,大伯再給你寫信?!?/p>
年輕母親帶著滿腹猜疑回家了。后來她始終沒收到來信,卻每月收到一張50元匯款單,匯款人姓名、住址一欄里沒有一個字跡,留下一片耐人尋思的潔白……
題圖/陳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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