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鳳
1我和毛其其在同一幢寫字樓里工作,寫字樓緊靠海邊,又臨綠地,環(huán)境優(yōu)雅得仿佛天堂,所以公司就特別的多。我在十四層,她在第二層,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們相約在十樓吃飯,那里有物業(yè)公司提供的五元盒飯,雖難吃無比,但單身如我們者,還是趨之若鶩。因為十八層高樓,看起來美若仙境,進去才知是十八層地獄,上班下班全是打卡,出去辦事必須寫明時間段──因此又稱“第二監(jiān)獄”,囚禁了無數的曠男怨女。平時上上下下見面無數,就是沒有機會相互了解,只有吃盒飯時才能抓緊時間聊天,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美眉和帥哥。
我剛來公司,就聽前輩介紹說,十樓的飯一定要吃,正所謂“飯不在香,有美人則靈”。因為我們公司已經有兩個帥哥在那里認識了心上人。當然,現在他們已經不用再去那里吃飯了。
我和毛其其是小學同學,記憶中早已把她扔到爪哇國去了,沒想到第一天下樓吃飯,坐在對面的就是她,白粉下遮掩不住的雀斑,一張大嘴,笑起來沒肝沒肺。我正在懊惱怎么沒留神挑了這么個座位,她卻突然伸出手指著我說:“好你個劉偉,怎么混到這里來吃飯了?”
我愕然。她提醒我說:“不記得我了?我是毛其其呀?!?/p>
第一個星期,我的飯局就基本上在和毛其其的單獨聊天中度過了,雖然錯過了認識其他女孩的機會,不過辦公室的林大哥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認識一個女孩子,就意味著能認識她的朋友、她朋友的朋友,想當年,他的女朋友就是這么運作來的。
沒多久,我看出毛其其在悄悄觀察十一樓一個姓蔡的男士。要我看,他有點娘娘腔,還愛裝出一副羞怯的樣子來賺取女性的青睞。但毛其其覺得挺對胃口,遠遠看見那個人,立刻就不怎么說話了,內心波濤洶涌,外表靜若處子。她還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而我暗戀的姑娘恰巧也在十一樓,毛其其為了蔡姓男子,已經想辦法和她認識了,我不便打草驚蛇,只在等著我們四個人湊一桌的那一天。
2第二個星期,毛其其介紹我認識了十一樓的姑娘,姑娘姓阮,說起話來輕聲細氣。飯桌上我大獻殷勤。當姑娘離座去取飲料時,我警告毛其其,別口無遮攔壞了我的好事。“要是你乖乖的話,我替你去泡那個菜包子?!泵淦涞哪樛坏丶t了,嘴里嘟囔著:“什么菜包子,你說什么呢!”
眼看阮姑娘要走過來了,我抓緊時間說:“你指望她幫你,也太單純了。相信我,我?guī)湍?!”說著我還拍了拍胸脯。
“你……怎么看上她的?”毛其其好奇地問。
“第一天就看到了,”我說,“她的腿真長,”──毛其其趕緊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在她后面走,一直跟到了十一樓,才發(fā)現走錯了?!?/p>
說著,阮姑娘已經笑盈盈地走了過來,還給我和毛其其各要了一杯可樂。多好的姑娘,多細心,多體貼!我看毛其其一眼,她可一杯水都沒給我端過。
為了能讓毛其其多邀請阮姑娘來和我們一同吃飯,我只能犧牲自我,去和菜包子套近乎。當然還得通過阮姑娘,假裝去找她,然后認識了菜包子。到中午吃飯,我已經成功地把娘娘腔搞到了我們的桌子上。
“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附耳對毛其其說:“成不成就看你的了?!?/p>
那天毛其其要的是紅燒肉飯,她吃得挺香,沒想到菜包子是素食主義者,還順帶著有那么一點潔癖。毛其其吃得挺來勁,嘴里還噼里啪啦地講著笑話啦、腦筋急轉彎啦什么的,發(fā)揮得還不錯。大家正說說笑笑的時候,菜包子突然做了一個要嘔吐的動作,毛其其忙伸手去扶他,還關切地問道:“怎么啦,你怎么啦?”
“你……你”,菜包子指著毛其其的嘴,忍禁不住,翻江倒海地說道:“你……吃了一塊……帶毛的肉……”說完,手捂住嘴巴,一溜煙去了洗手間。
得,毛其其的故事到此為止了。
我和阮姑娘發(fā)展得還算順利,半個月的時間里,我已經單獨和她到外面吃過兩次飯了。雖然我什么都還沒有說,但寫字樓自有其不成文的規(guī)矩:單身男女不去十樓,而是出去吃飯──哈哈,醉翁之意,早已不在酒水豬蹄之間了。
毛其其是否還吃紅燒肉我已經不再過問,只是去青島出差的時候,想給阮姑娘買條手鏈,順便想起了毛其其,不由心生同情,便也給她買了一條。當然,她的要便宜一些。
第二天再去十樓,才覺得自己真是聰明得可以,當著毛其其的面給阮姑娘送手鏈,自然不會顯山露水,又能將心意傳送得到。毛其其酸不啦嘰地試試自己的,又戴戴阮姑娘的,完了斜著眼睛看我,說:“我這個可能不值錢吧?”
我不語,暗地里高興得不得了。心想,毛其其總算聰明了一回,替我把什么話都說了。
誰知道阮姑娘戴了手鏈,卻突然失蹤了:吃飯時間,十樓餐廳不見她的蹤影;下班時間,樓前樓后更不見她的芳姿。開始我以為她出差了,七八天后仍沒消息,我懷疑她生病了,終于忍不住去問毛其其。
“怎么,你不知道?”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全寫字樓都知道了,她嫁了個老外走了。那老外是來八樓辦事的,湊巧就在十樓吃了頓飯──那老外天天把花送到她辦公室,求婚時還單膝跪下了呢。嘖嘖,這天下女人無數,怎么就她有那么好的運氣?”
毛其其說著,神情一片茫然,全然不顧我在一邊心已碎成八瓣。
3我開始在外面找地方吃中飯,很快就發(fā)現了樓后面胡同里的一家韓國冷面館,味道不錯,配上辣白菜,比盒飯好多了。
一天,碰到毛其其。她問我怎么不去十樓吃飯了,我說我在吃韓國冷面,你去不去?她二話沒說,就跟著我來到了冷面館。
得,明明想著要回十樓,現在反而回不去了。毛其其一口面下嘴,就贊嘆不已,連聲說好吃好吃,還說以后要天天來這跟我一起吃冷面。
就這樣,我有了一個固定的吃伴。我們倆每天中午像陰謀家似地碰頭,一起吃飯,一起罵罵自己的上司,飯后一起喝茶剔牙……然后,總不能就那么坐著吧,漸漸地,我開始陪她逛商店,她開始陪我進游戲廳。等到有一天,什么事都干煩了,她提出要去我辦公室看一看。
上了十四樓,她“哇”地一聲就撲到了玻璃窗前,如饑似渴地看著外面的大海、綠地,好像一輩子沒有見過似的。我吆喝她別那么夸張,她一轉身,眼睛瞪得老大:“我在二樓,先生。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聽她這么一說,我也走到窗邊,和她并排看風景??蓜e說,這天天看的海景今天一看,果真特別的美麗,潔白的帆船,輕柔的海浪。毛其其一言不發(fā),做深沉狀,好像被深深感動,我也不好再說話,只好陪著她嚴肅。
林大哥進來了,他沒心沒肺地說:“嗬,小兩口欣賞海景呢?”毛其其的臉紅了,但她假裝鎮(zhèn)靜一動不動地還是看著窗外,我的臉不由自主地也紅了起來。
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和什么呀,好好的我們臉紅什么呀?第二天我去吃冷面,報復似地不等毛其其來就開吃。吃完了,她還沒來。走出面館,我的心突然揪了起來。我罵自己神經病,可腳卻不聽使喚,硬是去了二樓。
毛其其不在,辦公室的小姑娘說她出差了。我的臉又紅了,畏畏縮縮地退出來。
一連幾天,面吃得食不甘味,鬼使神差地還去了趟十樓,里面歡聲笑語,我卻感到無力承受,吵得心發(fā)慌?;氐睫k公室,毛其其的電話就來了。
“嗨,”她在那頭喊:“你的袖子有多長?”
“干嘛?”我一頭霧水。
“我要給你買件襯衣,問你袖子有多長?”
“買襯衣干什么?”我說。
“還你給我買手鏈的情,”她說,“襯衣打折呢,滿大街都是。你可別想歪了,我就是圖個便宜?!?/p>
我笑了,說問襯衣有問袖子的嗎?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半天不說話,估計臉又紅了。
毛其其回來的時候,我去車站接她了。她一下車,我一手接行李,一手就環(huán)到了她的肩膀上。她還裝腔作勢地嚷嚷呢,你干什么呀,想非禮呀?
我用力摟了摟她,說:“你不是問我袖子有多長嗎?這可是你主動的噢?!?/p>
“什么什么呀!”她嘴里嘟囔著,不再說話了,臉上卻笑出了兩朵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