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香遠
有一回,在連續(xù)假期中,麥軻跟我上街,對著櫥窗玻璃的倒影,他唧唧地笑了出來,而且不說明為什么。
我看他一眼,對他的賣關(guān)子無可奈何,可是他愈笑愈夸張,我只好耐著性子,沒好氣問他:"笑什么?"
他抓著我的肩膀,讓我面對著玻璃窗的影像。"不覺得我很丟你的瞼嗎?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刮胡子!"
我對著櫥窗滿臉胡渣的麥軻,重重"哼"了一聲。說:"這樣看起來,在這個婚姻中,比較缺乏道德的人可不是我!"
麥軻大手把我一拉,很親密似的跟我開始逛起街來。"可能有人看見我們會說:這個小姐怎么跟個邋遢鬼走在一起呢?哈哈哈!咦!你不生氣哦?"
我聞了聞麥軻的味道,還好,出門前他才洗的澡。所以就微笑了起來。
麥軻嘖嘖有聲地說:"今天愛生氣小姐居然對著邋遢先生笑了!會笑就代表世界和平來臨了。"他說他看穿了我的壞脾氣往往就只藏在薄薄一層的安靜和溫柔里,然后一觸即發(fā)。
剛結(jié)婚時,發(fā)現(xiàn)麥軻總在清晨才淋浴,說是這樣精神才會醒過來,跟喝咖啡一樣重要??墒敲看闻R晚入睡前,想到我辛苦洗得香香的被單,就這樣給一個下班后累得跟狗一樣臭的男人蹂躪,偶爾就會對他教訓起來。
更糟的是,只要到了放假,麥軻就心情放松的過著一種極為懶散的生活。不刮胡子不梳頭發(fā)甚至不洗澡。還辯白說:帥哥布萊德彼特也是如此!
我惡狠狠地回他說:"就算是布萊德彼特,我也照樣踹下床!"而且一說完,就手腳并用的立刻把他踹下床去。
幾年鼻青臉腫下來,麥軻終于逼自己學會在假日中正常梳洗。但看得出多年來,在兩人婚姻生活跟個人因循茍且習慣的矛盾中,麥軻一直在做著兩難的掙扎。他不明白為什么我連去離家最近的商店,也要畫口紅?去超級市場還要穿高跟鞋?配同系列皮包?只要出門,打扮似乎都很重要,仿佛不如此就羞于見人。他振振有詞地問我:"你難道不懂得休閑的涵意?"
要分辨臺灣的移民來悉尼住得久不久,看穿著就知道了。特別是臺灣的女子,一身的時尚與流行,就算不緊追時尚流行的人,也要穿出自己的風格。但是有的來得澳洲久了,就會漸漸被周遭的人同化。
起初,我常在假日出門時對麥軻的衣著搖頭。"去我朋友家耶,你穿成這樣不太好吧?"
他也對我的意見搖頭:"這是我的休息時間耶,又不是去上班!"
雖然一開始,我總是用盡理由,爭辯到贏,然后"共同"訂下家庭守則。麥軻也在我高聲宣讀"家庭守則"時,表現(xiàn)得誠惶誠恐,但行為終究又是我行我素。
而生活的芝麻小事多如牛毛,時日一久,如同其他已獲得幸福秘訣的女子一般,我終于恍然大悟:這世界可以改變的永遠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所以就自動放棄愛生氣小姐的封號,變成一個簡單馬虎的開心歐巴桑。因此,對丈夫穿著和刮胡子與否的這種芝麻小事,我早已看開、放棄,不再跟自己過不去。
但也許我之前的惡形惡狀,婚姻中茶米酒鹽跟他不斷對抗,造成麥軻殘存的危機意識。就像那些被傷害過的靈魂,就算現(xiàn)世的生活舒暢,偶爾仍會莫名其妙的拉一下前世恐慌的警報。所以,雖然我早已不再在意麥軻的邋遢瑣碎,并且早已順理成章的接受先生的邋遢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但麥軻偶爾還是會驚弓之鳥似的左顧右盼:惡妻出現(xiàn)了?
就像有一次,我整理了家中過時的衣服,用干凈的大垃圾袋裝好,準備拿去捐給紅十字。那天麥軻下班一進門,馬上臉色發(fā)青的沖到廚房找我。沉默的盯了我好久,才顫抖著開口問:"那幾袋衣服是怎么回事?"
我邊擺碗碟邊煮飯,直到弄清楚了他在問什么之后,告訴他:"只是幾袋捐給紅十字的舊衣服呀!"他才松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你把我的衣服用垃圾袋打包好,準備要把我趕出去了!"
可憐的悉尼男人!難怪老有中年男子在媒體上訴苦:得罪老婆是澳洲男人一生最大的夢魘。離了婚,失去的是孩子、房子、車子!得到的是付不完的贍養(yǎng)費!
就像一次端午節(jié),朋友好心包了棕子給我,因為我不在家,所以她們把粽子放在白色塑膠里掛在大門口,再貼了字條在旁邊。那天麥軻下班回家,一看大門掛了一大包東西還留了字,被逐出家門的惡夢又來,腦中不禁轟然一聲:"SHIT!我今天有做錯什么嗎?"
直到下車,看清楚只是一包粽子,這才破啼為笑的拿著粽子進家門,過后并心有余悸的告訴我這個笑話。
對于接二連三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只好安慰他:"那你平常善待老婆一些不就好了嗎?"
他尷尬地笑了起來,看得出來內(nèi)心又在做兩難的掙扎了:善待太太居家保平安?或放縱自我被逐出家門?到底要選哪一個?呵!好個兩難先生!
為了自己的幸福,我也不再為難他了,就讓他當個有自我的快樂家居男人吧!
想起才不久前的網(wǎng)咖事件。
那時,我家車站附近連開了幾家網(wǎng)咖,兩難先生、兒子跟小叔都一起沉溺其中。有一個冬夜周末夜里兩點鐘,還不見他們回來,打行動電話,男生們?nèi)筷P(guān)機。而我知道就在第二天,兩難先生還要忙著去日本出差,他行李都還沒整理好呢!
婆婆在電話中對我說:回來她一定會好好罵小叔一頓。因為婆婆把這一切都怪到小叔頭上,我只好說:沒關(guān)系。但是心里卻逐漸對先生火大起來。
當時女兒在睡覺,澳洲的法律是不得留十二歲以下的孩童單獨在家。但是我算一算,若是我用跑的到車站,約五分鐘,來回應(yīng)不會超過十分鐘。所以馬上就以百米競賽速度跑向車站,果然在網(wǎng)咖前面找到兩難先生的車子,就逕自把車開回家去了。
回到家的車庫前,覺得這太便宜他了,先生發(fā)現(xiàn)車子不見,頂多擔心十分鐘,回家看見車子就釋然了。又想,倒不如把車開到附近教堂的停車場去放,讓他擔心到從日本出完差回來。可是,又覺得這對兩難先生太殘忍了,他還沒這么壞,不至得到如此報應(yīng)。所以就把車開到后院草坪上。
半個小時以后,兩難先生果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回來了,開車庫的門發(fā)現(xiàn)沒他的車,急得要報警。幾分鐘后,卻心有靈犀的到后院繞了一圈,看到他的車安然地停在后院,喜得直奔房間,第一句話就對我說:"親愛的!謝謝是你而不是小偷把車子開走!"
他繼續(xù)再致謝詞:"謝謝你沒沖進店里去罵人,如果是我媽,她肯定會這么做的!而且說不定會舉起門口的植物扔到我頭上,再把柜臺小姐的咖啡潑到我臉上……"他講得頭頭是道,猶如畢業(yè)典禮上成績優(yōu)異的畢業(yè)生對師長們獻花和感謝狀加禮物:"更謝謝你沒把車子藏起來,因此明天我可以安心出差!"
???原來我是這么好的妻子?原來他是這么幸福的男人?
上次去聽一個婚姻講座,說到先生應(yīng)該傾聽妻子的聲音,了解妻子的語言,體諒妻子的心情……所以當先生的應(yīng)該每天為妻子"死一次",在芝麻小事的爭執(zhí)和老我情緒的交戰(zhàn)中,應(yīng)讓老我和固執(zhí)死去一次。當然我一定會仔細的翻譯在講座中對我有利的論點給兩難先生聽,讓他懂得"舍己"而且不再兩難。
于是這次在我的持續(xù)不斷的嘮叨和火炮轟擊中,兩難先生下禁出聲哀求:"好嘛!親愛的!那可不可以拜托你,今天這次讓我死快一點,慢慢死很痛苦$$!"
我住嘴,并笑逐顏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