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宇
翻譯這冊小書時,我把《云上的日子》影碟找出來拭去積塵,重看了兩遍。沒有經(jīng)年失色的感覺,美麗仍然緩緩流淌,不時撥動身體里閑置已久的某根神經(jīng)。這一次的體驗更加有趣:循著維姆·文德斯這份拍攝日記的記述,尋找與想像那方小小的畫面之外、之后的種種情形,對一部電影的理解明顯地立體而豐富起來。這是所有讀者都值得一試的,或許也是閱讀這本書的最好方式。
像《云上的日子》這樣由兩位大導(dǎo)演合力完成的電影,至今仍是稀有的個案。這本書里最有趣的,也正是兩個獨立而頑強的思想碰撞、沖突的過程。維姆·文德斯真是坦率,把自己的暴躁、惱怒、抱怨毫不掩飾地拿出來,有時候甚至顯得細碎,卻也正是見性情處。電影或任何形式的藝術(shù),本不是什么高深難及的事物,即便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這樣的大師,在拍攝電影的過程中時常面對的,亦都是平?,嵥榈男栴},現(xiàn)實得像是根本與“藝術(shù)”這樣的字眼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其實沒有誰生活在云端,若多出常人一分天賦,往往反要拿出十倍于常人的認真、勤勉和耐力,才能將它變成看得見的果實。
似是機緣巧合,在譯稿完成后不久,我在戛納電影節(jié)見到了92歲的米開朗基羅。他于1967年獲得金棕櫚大獎的影片《放大》,在“戛納經(jīng)典”單元做數(shù)碼修正版膠片放映,之前是一部他自己出演、不久前拍攝的15分鐘短片向這位大師致敬。米開朗基羅就坐在觀眾席首排中央,離我咫尺之遙。他仍然不能說話,也沒有表情,只在掌聲與閃光燈之中默默而坐,再默默離開。我很想知道蒼蒼白發(fā)之下的那顆頭顱,是否還像10年前文德斯感受到的那樣,進行著活躍的智慧的思考,又是在想些什么。
《云上的日子》里有一段對話,是影迷們常常提起或者引用的:“別找我”那章,咖啡館里,一位年輕女子走到羅伯托面前,輕聲問道:“我在雜志上,看到精彩的文章,想與人分享?!钡玫侥S她開始講:
“在墨西哥,商人要遷上山頂,請了工人搬行李。走到某處,工人停下不動。商人大怒,無法叫他們繼續(xù),也猜不透為何會停下。數(shù)小時后,工人再啟程,最后領(lǐng)班解釋原因:他說他們走得太快,把靈魂也丟掉了。”
“靈魂?”羅伯托不解。
“太精彩了,就像我們,我們勞碌奔波,以致失去靈魂,應(yīng)該停下來等一等?!?/p>
“等什么?”
“等我們以為無用的芝麻綠豆。”
翻譯這本書對我而言,就有點像“以為無用的芝麻綠豆”;癡迷地看電影似乎也是如此;閱讀這本書也是。
《與安東尼奧尼一起的時光》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9定價: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