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衛(wèi)初 余春玲
我們一家三口都是地道的中國人,有中國人的一切外在和內(nèi)在,但是現(xiàn)在我們卻在美國做人。當我們用充滿“中國特色”的心情和態(tài)度在美國做人的時候,所有的一切便自然而然地充滿了“矛盾”和“沖突”,這些固然常常令人驚訝、尷尬甚至無奈,但是我們卻并不因此而難堪和痛苦,因為正由于我們親臨了兩種文化匯聚,我們才有資格進行比較和鑒別,由此知道我們應該堅持什么,應該學習什么。
大人遭遇:
“蒙古斑”惹禍
小兒濱濱出生在美國印第安那州,剛出生時,屁股上、后背上有許多大塊的“青”。當時,我們?yōu)樗x了一個對亞洲孩子很有經(jīng)驗的兒科醫(yī)生。醫(yī)生解釋說,這叫“蒙古斑”,在亞洲孩子中很常見,長大了自然會消失。實際上我在國內(nèi)多多少少也聽說過,經(jīng)他一解釋,也就更放心了。因為是剖腹產(chǎn),在醫(yī)院住了四天才回家(正常生產(chǎn)在醫(yī)院只住一天,每天的花費約10000美元,保險公司付大頭)。后來回國探親,就把孩子留在老家交父母照看,直到今年5月下旬接來美國。
6月的一天下午,我和太太帶著兒子去游泳,我們將游泳證交給了救生員(在美國,公共游泳場所都必須有救生員方可對外開放),游泳證上有我們的姓名、地址。我們帶著兒子,在游泳池里高高興興地玩了約一個小時就回家。故事到此才剛剛開了個頭。
回到家里,太太忙于做晚飯,我?guī)е鴥鹤油?。大約半個小時后,聽到敲門聲,我們覺得很奇怪。因為這里有來客一般都是先電話聯(lián)系,而且我們住的地方大門還上了鎖,一般人是進不來的。我太太打開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美國人。我太太問:“有什么事嗎?”男的說:“你有個兒子嗎?”說話間,我已來到門邊,答道“是的”。那人接著說:“我們是社會服務部門的(政府機構),接到電話,說你們的兒子被虐待,我們特來調(diào)查此事,可以進來嗎?”我們客客氣氣地將他們讓進門內(nèi)。坐下身后,他說:“你們下午帶孩子去游泳,我們接到報告,說你們兒子身上有許多青紫塊,可能是受到虐待,所以我們來此調(diào)查?!甭牭竭@,我的心怦怦直跳,因為這個部門是政府機構,設有免費舉報電話,舉報人可匿名。如舉報屬實,他們有權把虐待的孩子或婦女帶走。網(wǎng)上報道不久前發(fā)生過個中國人因為拒絕讓社會服務部門的人帶走孩子,與警察發(fā)生沖突,而被警察開槍打死的事。雖說我們沒有虐待孩子,但還是很緊張,怕萬一解釋不清,他們將孩子帶走,我們就只能到法庭上去申辯自己的清白。但那將要花相當?shù)臅r間、精力,對孩子的心理也會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所以我們還是小心謹慎地對待他們。
他們要求查看孩子的身體,我們將兒子帶到他們面前,看到兒子身上的“青”時,我們就解釋說是生下來就有的,美國醫(yī)生稱之為“蒙古斑”。他們看了也不像是被打的“青紫”的傷,但因為美國的嬰孩身上是沒有的,他們還是將信將疑;看到我們的孩子很快樂,不像受到虐待,也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表示需要進一步的調(diào)查。他們要了兒子出生醫(yī)院的名字、電話和兒科醫(yī)生的電話,說兩個星期內(nèi)給我們答復,讓我們放心。但我還是放心不下,因為兒科醫(yī)生前年已經(jīng)退休,如果找不到證人,我們?nèi)绾握f得清?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們是在焦慮和期盼中度過的。我打電話給朋友,朋友都讓我別擔心;打電話給醫(yī)生,醫(yī)生說如果真的沒打孩子,就不要擔心。直到十天后,收到該社會服務部門寄來的公函,說經(jīng)過調(diào)查,沒有證據(jù)顯示我們虐待孩子云云,我們這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在美國抓小偷
美國幾乎每個家庭甚至每個人都有銀行賬號,日常開銷付賬單以個人支票、信用卡為主,所以,平常身上一般沒有多少現(xiàn)金,家里也不存放多少現(xiàn)金。有些人家常常連門也不鎖,因為大件搬不走,現(xiàn)金又沒有。印象中,美國有搶包的、搶銀行的,小偷卻很少。但也有例外。
那是我們剛到美國不久發(fā)生的事。當時我在普渡大學(Purdue UniveFsity)做博士后研究,和我同辦公室的是一位來自臺灣的女博士。這天下午,我和這位女生正在實驗室做實驗。從我做實驗的地方,可以看到進入實驗室和辦公室的人,但從外面進來的人卻不易看見我,因?qū)嶒炁_上有許多儀器、架子遮著。有一個男子,比我高出大半頭,穿著棉襖,從實驗室的門進入,拐到我們辦公室的門口向里張望,很快又出去了。因為接近期末考試,常有學生來找TA(Teacher's assistant,助教)答疑,我也沒介意。過了大約5分鐘,他又來張望了一下,很快就又走了,我覺得有點奇怪,因為一般學生找TA找不到,都會進實驗室來找或問。又過了2分鐘,他又回來了,并進入我們的辦公室。當時辦公室沒人,我覺得應該過去看看,我到了辦公室門口,見他正在掏我同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便大喝一聲:“你在干什么?”
他轉(zhuǎn)過身一言不發(fā)就往外沖。我堵住辦公室的門,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翻我同事的口袋?”他說:“讓我走”,并使勁往外掙扎。我一只手(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另一只手里還拿著實驗用的圓底玻璃瓶)抓住他的衣服,但還是被他掙扎到了門口,眼看就要逃掉,我突然一松手,他打了—個踉蹌,我猛沖上去,從后面用手臂鎖住了他的脖頸。這時,我的這位同事也被驚動,過來幫忙。她雖是一個弱小女子,可聽到有小偷,就跑過來死死拽住小偷的衣服。聽到這邊吵嚷,隔壁實驗室的一個中國男生也過來幫忙,抓住小偷的一只手臂。掙扎中,小偷突然拿起我手里實驗瓶中的玻璃滴管,在自己腦門上猛地劃了一下,血流出來了,沾在他的衣服和地上。他說:“你們傷了我,快讓我走。”可我們還是不松手。
這時,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人打911報了警,可沒有一個美國人幫我們。有一搞核醫(yī)學的教授,與我們同在三樓,也過來了,他讓我們先放開小偷。我們一松手,小偷拔腿就跑,我們叫他站住,他哪里肯聽,因為跑得太急,還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xù)跑。眼看小偷快要溜掉了,我忍不住又追過去,這時教授也跟了上去,就這樣,我們尾隨小偷從三樓到一樓,小偷快出大樓時,被及時趕來的警察逮了個正著。
警察稍問了一下情況,就讓一個警察看住他,叫救護車送他上醫(yī)院檢查。并讓我寫一份說明,描述事情經(jīng)過,同時告訴我,這個人喝醉了,以前曾和警察打過交道,可能會被關上一陣子。又提醒我,以后碰到有人在偷、在搶,只管記住其相貌特征,打電話報警,不要去抓,以免傷著自己。我這才明白,為什么抓小偷時,動手幫我的只有中國學生。也明白了為什么美國教授眼看小偷逃跑,不讓我去抓,這與我在小學、中學乃至大學受到的教育是多么的不同??!當時我真有種“吃力不討好”的感覺。
可事后,還是有在場的美國學生對我的同事說,那是他一生中最激動的一天,親眼見到有人敢抓小偷,真棒!看來,美國的老百姓并不是不需要“打虎”的,只是擔心“老虎”太兇,“打虎不成反被虎吃”。
自己動手畫“鬼”
兒子剛到美國那會,既喜歡這里的優(yōu)美環(huán)境,卻又害怕與金發(fā)碧眼的小洋人交流,原因很簡單,既有長相上的差異,又有語言上的障礙。一天放學回家,他拿出一張畫給我看。他說:“媽媽,你看,這個人像不像我?”天哪,嚇我一大跳,這哪是人,分明是鬼,說得確切點,這是一堆白骨?!靶」?,你為什么畫這個?”老師讓畫的?!拔也恍牛蚁嘈胖袊凶龈改傅亩疾粫嘈?。孩子的堅持誘發(fā)我要去學校看個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到了學校,踏進我兒子上課的教室,這算什么呀!墻上四壁掛滿了白骨圖,數(shù)了一下共有19幅,班上共18個學生,加上老師19人。“媽媽,你看,這張是我?!眱鹤又钢鴫沁叺膸缀跖c他個頭差不多大的一張畫對我說。畫上還注著我兒子的英文名——Allen Xu。
這19張畫仔細看都不同,屬印刷體,都像是醫(yī)學院教學用的尸體解剖圖。為什么要孩子欣賞這些呢?老師進來了,已有白發(fā)的班主任告訴我說,這是她上“勇敢課”的教具。她解釋說,西方的小學很重視基本行為訓練,與中國教育相比,這種訓練建立在主動出擊上,像攻勢足球一般,不僅僅滿足于灌輸或讓孩子背頌“幾要幾不要”,而是讓他從小去體會或?qū)嶒灐?/p>
很奇怪,小時候孩子鬧,家長就嚇唬:狼來了,老虎來了,或鬼來了,膽小的孩子立即被鎮(zhèn)住。很遺憾,我沒有機會在美國作個調(diào)查,看看那些與墻上同名同姓的“鬼”撫摸、擁抱過的當?shù)睾⒆拥降子卸嗌偃瞬慌鹿?。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有一天晚上電影散場后,我與兒子在往家趕的路上,我問他,天這么黑,怕不怕鬼?他很有學究氣地告訴我,沒有鬼,人死了只留下尸骨。
老師請來社會工作者為學生講如何在緊急情況下救護自己,躲避生命危險,消防隊員問學生如看見著火怎么辦?當?shù)爻錾暮⒆?,包括當?shù)爻錾膩喴岷⒆拥幕卮饚缀跖c指導者一致——丟棄所有的東西,撤離災區(qū),有條件的趕緊報告家長或當?shù)叵狸牎N覀冎袊サ暮⒆哟藭r可威風了,已會講幾句英文的黑頭發(fā)提出了挑戰(zhàn):“我們老師說的搶救國家財產(chǎn)要緊?!薄拔覀円螯S繼光、董存瑞學習。”這下子熱鬧了,有人問黃繼光、董存瑞是誰?誰都有道理,我們從小崇尚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英雄氣慨;而西方強調(diào)的是人的生命最重要。這是由勇敢引發(fā)出的聯(lián)想,恐怕一下子很難斷定答案。
不知怎的,教室里掛的那些圖一直引起我的思索。不見得要去學人家尸骨掛滿教室的做法,但多一點行為上的實踐對孩子今后的身心健康一定大有好處。
美國老師“放羊”
孩子5歲時,我把他送到附近一所大學美術學院辦的繪畫班學習??烧l也想不到,兒子才去了5次就不想去了。
兒子說:“教師根本不教繪畫,一點都不教!每次都是給一個題目,就讓我們自己畫,想怎么畫就怎么畫,愛怎么畫就怎么畫,教師一點不管。畫完了就知道一個勁地說‘Good,Good!好什么好?!那些美國小孩的畫,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說得多了,引起我的注意。一天,我進去一看,兒子一臉無所適從、無可奈何的神情。天啊,其他孩子有站著畫的,有跪著畫的,也有趴著畫的,說“八仙過海”一點不為過。“八仙”們筆下所繪,更是不敢恭維:不成比例、不講布局、不管結(jié)構、無方圓沒規(guī)矩,甚至連基本筆法都沒有。老師哪里是在教繪畫,簡直是在“放羊”!
每次兒子畫完畫都要問:“像不像?”我發(fā)現(xiàn),美國孩子在畫完畫后,是從來不問“像不像”的,只問“好不好”?
我們可以來深究一下“像不像”的問題。美國孩子學繪畫,老師往往不設樣板、不立模式,讓孩子從現(xiàn)實生活到內(nèi)心想像的過程中自由“構圖”。因此,美國孩子畫完畫后,只問“好不好”,不問“像不像”?;卮稹跋癫幌瘛钡膯栴},是指“復印”得如何;回答“好不好”的問題則是指“創(chuàng)造”得如何。繪畫是一種技能,是一種可以被創(chuàng)造利用的技能,也可以是一種扼殺創(chuàng)造、重復他人的技能。技能是可以由老師傳授的,但創(chuàng)造性是無法教出來的。許多中國孩子具有很高的“COPY”能力,但欠缺基本的創(chuàng)造力。
如今兒子已升入高二,最近剛剛結(jié)束了一次數(shù)學期中考試,主要內(nèi)容是對數(shù)方程。在英語中,log可以是數(shù)學中的對數(shù),也可以是原木、木材的意思。答完試題,兒子在試卷上畫了一只很善于咬原木的河貍,手中拿著一塊木頭,說“l(fā)ogs are fun!”(木頭真有趣味!)數(shù)學考試本身他得了100分,老師又給試卷上的畫“原木和河貍”加了0.2分,一共是100.2分。0.5分以下是不算分的,兒子并沒有因為在試卷上畫這幅圖而多得了數(shù)學分。然而這個0.2分卻表達了老師對學生的數(shù)理邏輯、形象思維和自信心的充分肯定。有時我想,要是這事發(fā)生在中國,這孩子會受到何種禮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