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琪瑞
吳隱之,山東沂州人,東晉末年曾任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后調(diào)至京城,做過掌管司法、刑獄的大官,據(jù)說與當時的丞相官位只差兩級。
相傳,吳隱之告老還鄉(xiāng)之后,曾有一樁心愿,就是到泰山岱廟天祝殿敬上一次頭炷香,以表對東岳大帝的虔誠之心??伤s早去了兩次,岱廟里都是香火滿案。第三日子時,吳隱之又趕去敬香,依然滿案香火繚繞。誦經(jīng)道人告訴他,今早并無其他人進殿呀!這就奇了,吳隱之來來回回在殿中走動,靜聽皮靴“沓沓”作響。他忽然省悟,以為神靈厭惡殺生,尤其是宰殺役牛、剝皮制靴。吳隱之對神像默念道:“明日弟子換穿布靴早早前來,當受弟子頭炷香?!?/p>
翌日,吳隱之穿了布靴再次進殿,果然得進頭炷香。敬畢香,吳隱之轉(zhuǎn)眼望見殿前那面牛皮大鼓,心中頓感不平,他生性耿直,便對神像說:“東岳大帝呀,您處事太不公平了!弟子穿了一雙牛皮靴您就耿耿于懷,可您殿前那面牛皮大鼓,在您眼前日日擂響,您卻無動于衷,這是為何?”
那東岳大帝被問得面紅耳赤,尷尬萬分,心中不免對這個吳隱之懷恨不已,立即盼咐把門神王令官:“這個狂徒實在可惡,竟敢頂撞本神,氣煞我也!著爾跟隨此人,暗中窺探,看看是不是徒有清廉之名,若有不法之事,先斬后奏,欽此!”王令官接旨,原以為此事容易得很。時值東晉末年,朝堂昏亂,世風日下,官員不法之事隨處可見,這個告老還鄉(xiāng)的吳隱之也難以脫俗,不消幾日瞅著他的把柄,一锏結(jié)果性命,回殿復旨就是。
卻說吳隱之拜過東岳大帝,帶著家眷、仆人回老家沂州。這日,行至兗州地界,兗州太守丁大人與吳隱之是同窗好友,吳公自然不忍越門而過,遂人兗州府敘舊。老友相見丁大人歡喜不已,吩咐快備家宴為吳公接風洗塵。
臨別,丁大人執(zhí)著吳隱之的手說:“小弟仰慕吳公一世清廉之名,無以為送。丁某挑選四名伶俐女子,能歌善舞,送與仁兄和嫂夫人使喚,聊解清寂苦悶吧……”
那王令官跟隨吳隱之日久,見此情景不由竊喜,暗道:“這四個妙齡女郎,個個色藝雙絕呀!這般精妙禮品,看你受用不受用。只要你接納,我就一锏下去。砸你個腦漿四濺!”
不想,吳隱之漠然一笑,對丁大人說:“感謝賢弟美意,無奈隱之老朽,只圖鄉(xiāng)野之間清逸安閑,再說這般色藝俱佳的女子,僻野之地也難以養(yǎng)得起呀!賢弟還是把她們遣送回鄉(xiāng),各覓如意郎君,安居樂業(yè)是了……”
惜別兗州太守,兩匹快馬、幾乘輕便小轎曉行夜宿,這日忽遇一條寬闊大河,吳隱之他們只好轉(zhuǎn)乘舟船。船至河中,未曾想出了變故,原先微波不驚的河面忽然間風急浪高,艄公使盡平生之力,那大船直打轉(zhuǎn)轉(zhuǎn),紋絲不動。吳隱之思忖再三,沉吟道:“老夫為官之初,曾于廣州石門里飲下貪泉之水,并賦詩銘志,為官數(shù)十載,克盡職守,勤政為民,今番辭官回鄉(xiāng),并未有蠅營狗茍、齷齷齪齪之舉,船行河中何以興風作浪呢?莫非同船的仆人、家眷之中有什么不法之事么?”
這樣一想,吳隱之便一一查詢起來,仆人們都說:“老爺家法嚴厲,小人絕不敢背著您和夫人胡來?!边@時,吳夫人說出了這樣一樁事:自京城啟程,夫人路過東平縣時,那縣令是吳夫人娘家的堂弟,多年未見,臨別前堂弟媳執(zhí)意送了她一個沉香扇墜,夫人推辭不過,以為是自家人贈送小禮品,這樣的小事不用與老爺說,就收下了。誰想到天意難違。竟出現(xiàn)這遭蹊蹺之事……吳隱之為了這點事兒動了怒,命夫人取了那沉香扇墜,投入翻涌的波濤之中。說來奇了,先前波濤洶涌的河面頓時風平浪靜,那只大船如箭般駛向彼岸。
“唉,這番功夫又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只待他回鄉(xiāng)之后,再細細查究了!”王令官面對此情此景,不免垂頭喪氣。
卻說這位出身貧寒的吳公回鄉(xiāng)之后,深知百姓的冷暖疾苦,回鄉(xiāng)的第二年就捐獻大半家資,組織四鄉(xiāng)民眾開挖河渠,興修水利,深受當?shù)匕傩?、官員稱頌。東岳大帝殿前那位門神王令官,跟了吳隱之整整三年,竟一無所獲,無論他怎樣雞蛋里挑骨頭,就是抓不到吳公半點把柄,實在難于下手。
不過,機會還是讓王令官等到了。這年夏天,酷暑難當,吳隱之乘了二人小轎去訪友,途中勞頓,尋得一片柳林乘涼小憩。吳隱之焦渴難耐,轎夫趕緊去找水解渴。他們見林子旁邊有片瓜田,便悄悄摸進瓜田,偷摘了幾個甜瓜回來,先送上一個熟透的瓜給老爺解渴。吳隱之接過圓滾滾的甜瓜,縷縷清香隨風飄過,直鉆鼻孔,忍不住往嘴邊送去……
那王令官看在眼里,喜在心頭,暗想,“嘿嘿,無人摘瓜即盜也!只要你吳老兒咬了瓜皮兒,我立馬就報銷了你,趕緊回去交差。唉,這個差事可苦煞了俺,整整跟了三年,這回總算到頭了!”王令官高揚起那把锃亮亮的鐵锏,運足蠻力,隨時準備狠砸下去……
節(jié)骨眼上,吳隱之那拿瓜的手卻又縮了回來。只見他強咽了口干澀澀的唾沫,盤問起轎夫來了,“爾等這瓜是路邊買的,還是地里摘的?”
兩個轎夫怯怯地答:“是地里摘的?!?/p>
“摘來的瓜可曾付錢,付了多少啊?”見兩個轎夫不語,吳隱之明白了,便和風細雨數(shù)叨起來:“農(nóng)夫種瓜苦,汗滴瓜下土啊,怎么能忍心去偷呢?實在太不應該了!爾等快去瓜棚,按市價留下瓜錢,如若看瓜人在,誠心誠意跟人家賠禮道歉就是!不然的話,非但不能吃瓜,你們還要吃板子哩!”
那個王令官收了鐵锏,像泄了氣的皮球。他不愿再這么苦等苦熬下去,只好灰溜溜地回泰山岱廟復命去了。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