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笠
她的書法透出一股平和之氣,卻暗藏了些許峻峭;她書寫時,神態(tài)安然,旁若無人。她叫丁銀菊,25歲,中學美術老師,出生在莊浪縣朱店鎮(zhèn)一個普通家庭。她的成長可能比較寂寞,但她肯定是因為寂寞才有今天。
我的家庭教育很傳統(tǒng),我性格有些內向,也算是個聽話的孩子??墒呛髞砦野l(fā)現(xiàn),我其實很固執(zhí)——即使以后后悔一輩子,今天要做的事一定得做!
就爭那一口氣
書法對于我,可能是一種偶然。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那年春節(jié),為了給家里寫副對聯(lián),媽媽買了香煙、紙墨去求人,卻等了好半天才請動了村上的“寫家”,人家一邊寫還一邊說了不少挖苦人的話,媽媽回來時一肚子委屈,把過節(jié)的氣氛都沖淡了不少。我很難過,自己也是念書的,為什么還讓媽媽為此受氣呢?當下就暗自發(fā)誓:一定要學會寫對聯(lián),再不讓媽媽去求別人。
從那一天起,我就和書法結下了不解之緣。起初我就是為爭一口氣,只想給自家門上寫對聯(lián),可是一拿起毛筆,就喜歡上了那淡淡的墨香,還有精妙的筆畫。那時,全家四口人靠遠在天水工作的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過日子,筆墨紙硯自然是奢侈品,我只有自己想辦法,平時積攢點零錢全用在寫字上。由于喜歡,我就每天都練習寫字,一直練到上初中,我寫的對聯(lián)居然可以掛到家門上了,猛一看,還真是那么回事。
有一年學校開展了一次個人特長的展示,看看別人都做泥手工,我也想做。放學后就去河灘里挖泥,泥還沒挖到整個人卻掉進水里了,被幾個同學拉上來時衣服全濕透了。我怕被人看見了笑,就沿著河邊溜回了家,幸好大人忙,沒發(fā)現(xiàn)。我趕緊偷偷換了衣服,才免了一頓罵。不過這么一來我對做泥活失去了興趣,想了半夜,決定把自己苦練了幾年的毛筆字拿出來參展。
主意已定,我就有點不顧一切。每天中午放學,我一個人在教室里用毛筆書寫古詩。一口氣寫下來,累得肩酸手麻,可是看看自己的作品,卻有抑制不住的興奮。我花了一個星期,整整齊齊寫滿了一張大白紙,十多首唐詩,一個字就是一個心愿。
展覽時間到了,每個同學都拿來了自己的手工活。只有我手里拿了一卷白紙,同學們都投過奇怪的目光,老師也有點納悶兒??墒钱斘艺归_這張白紙時,老師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露出驚喜的笑容,當時在全班同學面前表揚了我。成功的喜悅大大地鼓舞了我。我覺得自己還能寫得更好。
遺憾中成長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找個老師請教,只是自己摸索。我找來好多書法名帖,看來看去,最喜歡黃庭堅,所以就臨這種帖。臨帖其實是很枯燥的,一遍一遍地寫同樣的字,寫好了令人興奮,寫壞了就很難受,臨帖的時候情緒就這樣一起一伏,與創(chuàng)作時的那種情緒涌動相差太遠。我的個性比較沉靜,所以還算能堅持下來。
我不光喜歡書法,對于畫畫我也有濃厚的興趣。上高三那年寒假,西安美術學院到縣上舉辦學習班,我不顧父母的一再反對,約了幾個同學冒著大雪前去聽課。帶的錢不夠用,只好租了城郊農民的房子住,大土炕長時間沒人住過,透著一股潮氣,被子很薄,天氣又很冷,幾個人擠得緊緊的相互取暖,才能熬到天亮。吃的是開水、饅頭,一點菜都沒有。中午,畫室的門鎖上了,我們就只好背著包在街上轉悠,跟電影里的流浪兒差不多??墒俏覀兙箾]叫苦,卻為自己能參加這樣的學習,并為自己有了不小的收獲而興奮不已。
高考來臨,我的志愿就是美術。專業(yè)課考試那天,我和幾個同學來到心中的圣地——西北師大。高大的校門讓人有點眩暈,我們朝校園里望了一陣,終究沒敢進去,只好無所適從地在校門旁邊坐下來。后來來了一位膽子大一些的同學,我們才鼓起勇氣走進了校園。
令我傷心的是,速寫分數(shù)差了一點,只能上慶陽師專。雖然未能如愿,但心中那份志向卻沒有絲毫減弱。大學生活給了我快速擴張知識、打牢書畫基礎的良好時機。我閱讀了大量的書籍,參看了許多古帖,也進行反復練習和嘗試,基本功得到較大提高。
因為上學的地方離家鄉(xiāng)并不太遠,而且文化環(huán)境也相差不大,所以好像沒有太多的新奇感,但是畢竟開始了大學生活,我的興趣也一下子多了起來。那時除了上課、寫字、畫畫以外,我還喜歡上了理發(fā),而且水平還很不錯。幾年下來,我成了同學心目中的理發(fā)師,有好多同學都找我理發(fā)。我每次理出一個漂亮的發(fā)型就覺得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件藝術品,那種感覺其實和寫字畫畫是一樣的。
畢業(yè)前夕,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出外寫生。走出校門,外面的世界一片明朗,我們穿著很隨便的衣服,歡笑著,來到一條河邊,沿著水流的方向走下去,竟然發(fā)現(xiàn)了小瀑布,這種奇遇讓大家歡呼不已,我和幾個女生已經攀過去,盡力伸手觸摸飛瀉而下的清流,男生則在后面大叫“小心”。逐漸平靜下來后,我們坐在河邊描繪了“疑似銀河落九天”的情景,相互傳看得意之作。傍晚,望著夕陽余暉,我和同伴們圍坐在草地上吃晚飯——涼開水、饅頭和方便面——當時嚼方便面的脆脆的響聲現(xiàn)在想起來還讓人流口水。天色昏暗時,我們敲開了幾家老鄉(xiāng)的院門,爭相自我介紹著,有的還拿出了學生證,老鄉(xiāng)們熱情地接受我們這些帶著泥土青草味和畫夾子的學生們。
女人怎么了
離開學校后的第一年冬天,我打算上街寫對聯(lián),卻有點怕,弟弟就給我鼓勁說,你敢上街寫,我就給你打下手。父親也說,主要不是為掙錢,先練練膽量吧。我在全家人的鼓舞下把筆墨紙硯擺到大街上。剛開始的確很緊張,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寫字,生怕有熟人看見。想不到很快就有人買對聯(lián),認識的人也湊過來看熱鬧,氣氛一活躍,我就放松了,膽子也大了,寫得自然流暢多了。
我正感覺良好的時候,卻見人群中有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擠了進來,一面看一面扭頭喊,媽媽,咱們家也買兩副對聯(lián)吧!我正要與那男孩子搭話,卻被他媽媽的一句話深深刺痛了。她說,不買不買,女人寫的不吉利!這句話引起了紛紛議論,我沒聽清楚他們議論什么,但我一下子感到女人做事的難處,那一陣,我的情緒低到了極點。
后來,我就更加用心地寫好每一副對聯(lián),因為還有人在買。他們單純的眼神讓我想起曾經求人寫對聯(lián)的我的媽媽。
沒想到的是,三天下來,我寫的對聯(lián)居然賣了20元錢。這對我是一個不小的鼓舞。我開始有了比較大的自信。
為了讓我更好地學習書法,弟弟從師大圖書館里借了不少資料,我從這些資料中汲取了大量的養(yǎng)分,我對自己的書法有了更好地整體把握。
那一年,我覺得有必要讓更多的人來評價自己的書法,就約了五位同行,舉辦了一次六人書畫展。結果大出意料,不僅受到當?shù)貢嫿绾腿罕姷暮迷u鼓勵,而且,地區(qū)電視臺也作了報道。
2003年8月的一天,文化館館長通知我?guī)献髌穪韰⒄?。在展廳里我發(fā)現(xiàn)來參觀的多數(shù)是女性,原來都是參加省上婦女會議的代表,她們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展廳里的作品,有的代表還要我給她們寫字,我認真地寫著,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感動。
最近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突破,想去學習深造,也想到外面開闊眼界,只是還沒有攢夠經費。有人勸我賣自己的作品,我沒有聽,我以為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再提高了,書法的商品價值和藝術價值是兩回事,我不想搞混,再說我的字我還不滿意呢。我相信,靠自己的工資可以積蓄夠學習的費用。
編輯感言:女性藝術家中,畫家多于書家,可能因為書法比繪畫要抽象,不適合女性感覺。由于此,一個女孩子從小就熱衷書法,就已難能可貴,倘若因為她的付出而有了成就,成名成家,那就更是稀奇,更值得珍視。讓我們?yōu)樗墓恼瓢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