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
1、她有沒有踢被子
紀桉在節(jié)后返京的火車上認識了康曉雪。
紀桉把行李放上架后坐到自己的鋪位17號下,一抬眼就看見了旁邊邊凳上的康曉雪,她一只手捏著紙巾一只手伸出窗外握著她媽媽的手,眼淚汪汪地不住點頭。
火車徐徐啟動,紀桉又看向康曉雪,她正用紙巾擦眼睛,鬢角沒有束緊的發(fā)絲和劉海被風錯落地吹起。
紀桉繼續(xù)看報,然而不到5分鐘即聽見了康曉雪的笑聲:“阿珊回來沒有?小丹呢?……哦……你猜我給你們帶什么了?嗯。再猜……哈哈,不是不是啦?!边€是個情緒化的孩子,紀桉輕笑著低頭。
康曉雪收了電話坐到紀桉對面的18號下,紀桉微微笑著搭話:“上北京念書?”康曉雪清脆地回答:“上班呢。”
紀桉和康曉雪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聊天,說那個客居城市的瑣碎和自己知道的一些有趣去處。整個晚上的交談輕松愉快,康曉雪的笑聲象只快樂的鳥兒不斷翩飛起落。
半夜,紀桉醒來,想去車廂交接處抽支煙,他坐起身來,借著地燈微弱的光線,看見康曉雪的毛毯有大半落到了地上,她蜷縮在窄窄的鋪位上,很冷的樣子。真的還是個孩子啊,睡著了還會踢被子。紀桉輕輕拾起毛毯,輕輕蓋到康曉雪身上。
紀桉重新躺下的時候,卻怎么也睡不著了,他總是忍不住撐起身子來看對面的康曉雪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2、 他想知道所有的唱詞
第二天下午,兩人站在熙來攘往的火車站廣場告別。紀桉說:“可不可以把你的號碼留給我。家鄉(xiāng)人嘛,多聯(lián)絡是應該的。”紀桉發(fā)現(xiàn)一向思維敏捷條理清晰的自己此刻竟然有些口吃,理由好象也有點牽強。
康曉雪明媚地笑著,打開斜挎的小包,從里面摸出一張名片遞給紀桉。
紀桉沒有想到康曉雪是在美容院上班,憑他一天一夜的猜想,她更應該是一個小編輯或者小文員。她看上去不染鉛華,那么美好。可她僅僅是一個美容院的小工。紀桉隱隱有些失望。
但是為什么要失望呢?這不過是人生無數(shù)邂逅中的其中之一,如一句偶爾傳入耳畔的溫婉唱詞,旋踵即逝。然而,事實證明,對于紀桉來說,康曉雪是一首曼妙的歌曲,過耳難忘,他想知道所有的唱詞。
于是紀桉給康曉雪打電話,他說:“我是紀桉,上個月……”紀桉想也許她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是誰,所以他力圖道盡淵源,結果馬上就聽見康曉雪格格笑著的應答:“我以為你把我的名片弄丟了呢。”
整整一個春天,在這個料峭依然的城市,紀桉帶著康曉雪快樂地穿行。他越來越迷戀她紅撲撲的臉龐和嬰兒般純凈的眼瞳。他會在華燈初上的時候在美容院門外等她下班,然后看她在身邊撒歡,她似乎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憂愁,她的眉心沒有郁結過愁怨,她的笑很有感染力,總可以讓他忘記煩惱。他叫她天使。
終于,在一個夏夜告別時,他吻了她,小心而憐惜地吻她,然后把她深深地摟進懷里。她輕柔甜蜜地附著他耳根說了兩個字——“你壞”。
3、他信愛情可以改變一切
紀桉第一次去康曉雪的住處時正值酷暑,6個女孩子合租的兩居室只有兩臺小電扇吭哧吭哧地轉著。實在無法久呆,坐了兩分鐘起身,在屋的3個女孩熱情挽留,紀桉禮貌地回絕了,和康曉雪走出門來,感覺空氣隨著門的開合撲面而來,很痛快的豁然開朗。
紀桉拉著康曉雪的手慢慢走。他有句話想對康曉雪說,但是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才不至于對她造成傷害——他一直想讓她離開美容院,那種與人有著肌膚相親的職業(yè)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雖然紀桉知道那是一家正規(guī)美容院,可是一個給人做按摩、拿著最原始的計件工資的小工的身份卻怎么也不能讓紀桉釋然。
康曉雪無憂無慮地哼著歌。紀桉無意似地問:“曉雪,你的理想是什么?”
康曉雪干脆地回答:“開家美容院?!?/p>
“……除了做美容,還有什么愛好?”
康曉雪很認真地想了想:“小時候喜歡過畫畫,前兩年喜歡過詩。你呢?紀桉,你有什么愛好?”
紀桉很失望,但是他相信愛情可以改變一切。他決定先讓她搬離那個逼仄的空間。他說:“曉雪,搬到我那兒去吧?!?/p>
康曉雪驚疑地望向紀桉,眼里有變幻的猜測。紀桉慌亂地解釋:“小夏搬走了,我把他那間租下了,你過來有自己的房間?!笨禃匝└窀裥ζ饋?。
4、她的手指不僅僅屬于他
沒多久,康曉雪就搬過來了。紀桉饒有興趣地看她把一些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擺到衛(wèi)生間的漱洗臺。他突然有些好奇:“男士美容是怎么回事?”
康曉雪從鏡子里瞪大了眼睛看他:“你竟然不知道?”
紀桉故作羞澀地點點頭??禃匝┗剡^身來:“那好吧,我今天就免費為你服務一次!”
紀桉按照康曉雪的要求平躺在床上,任她把各種各樣的香味膏乳朝他臉上抹,感受來自她暖熱指尖的力度??墒浅诵睦锏乃釢?,紀桉沒有感覺到康曉雪描述的輕松與舒坦,他有些失落,她的手指不僅僅屬于他。
尋常意義的“同居”生活正式開始了。早上,不等鬧鐘響,紀桉總可以聽見康曉雪唱歌似地喊他“懶豬起床”,如果他假裝睡著,她就會用手指來捏他的鼻子。通常兩人會在樓下一人喝碗豆?jié){,然后再依依不舍地在站牌下說再見。晚上,會一起圍在灶臺邊做飯,做出的飯菜不是美味,但是非??煽?。
康曉雪用紀桉的電腦上網(wǎng),玩游戲或者聊天,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幅興趣盎然的樣子,經(jīng)??梢钥匆娝粋€人對著電腦開心地手舞足蹈。
5、他的計劃是……
9月,紀桉告訴康曉雪,已經(jīng)替她報了夜校的電腦培訓班。
紀桉說:“你不是喜歡上網(wǎng)嗎?系統(tǒng)地學習一下不是更好?”
康曉雪快樂地接受了,每天下了班沒有時間回家了,匆匆脫下粉色的罩衣拎了包就往學校跑。紀桉會在學校對面的小飯館等她,她離開后他就去附近遛達,去旁邊的咖啡館或者側面那條街的網(wǎng)吧?;厝サ臅r候通常很晚,有些累,但是誰也不說,面對面的時候總是燦爛的笑臉。
終于有一天,康曉雪怯生生地說:“紀桉,我可不可以不去夜校了?”
紀桉詫異地問為什么。康曉雪有些沮喪:“我跟不上,都有好幾次趴桌上就睡著了。”
紀桉有些生氣,他想?yún)柭暫瘸馑?,但是他看見了她眼里的疲憊和昏暗,他心疼了,摟過她:“曉雪,你聽我說。不學電腦是不行的,現(xiàn)在好多工作都離不了電腦,光會聊天玩游戲是不行的?!?/p>
“可是我的工作根本就用不著電腦。”
“做美容是沒有前途的。我的計劃是等你把電腦學了,然后去學會計。到時候,我們找一個體面點的工作,好嗎?”
康曉雪不再說什么,偎在紀桉懷里一動不動。
為了防止康曉雪再度在課堂上睡覺,紀桉開始抽時間對著課本考她。效果還算不錯。紀桉感到欣慰,事實說明,康曉雪是可塑的。
6、 拉著手沉默
很快就年底了,紀桉的公司又要召開一年一度的年會了,按照慣例屆時有一個場面熱烈的晚宴,可以攜伴前往。提前一周紀桉把消息告訴康曉雪,她很開心,把衣柜里的衣服試遍了都不滿意,最后還是由紀桉陪著上街買了條玫紅色的薄呢裙和一件象牙色的長大衣。
康曉雪回家穿上,在鏡子前轉圈:“紀桉紀桉,你看我像不像公主?”紀桉依在門框邊,微笑著:“你本來就是公主。你永遠是我的公主?!?/p>
一周后,赴宴途中,紀桉猶豫過后還是對康曉雪說:“如果有人問起你是做什么的,你就說出版社的文樣校對?!笨禃匝┹p輕哦過一聲不再吭聲了。
然而事情并非紀桉所能安排和控制的,康曉雪的出現(xiàn)在引起一些同事友好的起哄后,一個女孩子自人群中喊出了她的名字,然后走出來,拉住她的手:“哎呀曉雪,好意外啊,你男朋友原來是紀桉!”康曉雪笑得無邪:“沒想到你和紀桉是同事?。 迸⒆記_四周喊道:“姑娘們,想美麗的過來啊,這兒有個專業(yè)美容顧問呢?!庇袔讉€女孩子真的就過來了,嘰嘰喳喳圍住康曉雪。有人問:“你是美容顧問?哪家公司的???”那個女孩子大聲說:“她是美容院專門做按摩的,我每周的皮護都找她,手法很棒的!”康曉雪感覺到了女孩眉梢唇角的促狹,她不敢抬頭看人群外的紀桉。
回家途中,兩人的手一直拉著,但是誰也不說話,一路沉默??禃匝┲?,紀桉今天晚上不開心,雖然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7、零下10℃的嘴唇
康曉雪感覺紀桉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百般縱容她的戀人,而是她的老師她的家長,她在他的眼里看見了嚴厲,她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代。他把生活中所有的瑣事都安排好了,留更多的時間給她學習。她學習的時候,他就守在一旁看書,給她端茶送水。她累了向他撒嬌,他依然溫柔地抱她吻她,但是他不允許她無控制地玩。
那天,紀桉加班,晚上不能去夜校陪康曉雪,他打電話給她,她說沒關系,她自己知道。
紀桉深夜回家,跨上樓梯就看見了門前蜷縮的康曉雪,很冷的樣子,像極了火車上初相遇時的情景。紀桉蹲下輕輕喚她,康曉雪抬起頭來,發(fā)絲撲在臉上,借著走廊清冷的燈光,她的樣子顯得非常憔悴??禃匝苛藸孔旖切πΓ骸澳慊貋砹??!奔o桉說:“怎么了?怎么不進屋?”康曉雪重新垂下頭去,小聲說:“我在地鐵上睡著了,醒了才發(fā)現(xiàn)我的包沒了。我走回來的,可是你不在,我進不了屋。”
紀桉把她抱進懷里,心疼地吻她,她的嘴唇有零下10℃的味道。
8、四十平米的寂靜
第二天早上,康曉雪沒有跑來捏紀桉的鼻子,他跟著鬧鐘醒來,感覺有些不習慣。
紀桉推開康曉雪的門,她還睡著,紀桉摸過她額頭,無恙,放心退出門去。
一天紀桉都打不通康曉雪的電話,美容院說她沒去上班。紀桉心下有些忐忑,請了假提前下班。也許她為他準備了一桌熱氣騰騰的晚餐,她會躲在門后跳出來嚇他。
推開門,屋里冷清清的,她不在客廳也不在自己那屋。也許她又玩游戲了?或者在衛(wèi)生間?沒有,40平米沒有一處有康曉雪的影子。
紀桉感覺到慌亂。他走進康曉雪的房間,果然在桌上看見了一張紙條:“紀桉,我走了,不要找我。如果愛情里出現(xiàn)了尊卑,那么這份愛已經(jīng)開始變質,接著會是無可挽回的腐爛。盡管我知道你的前提是為我好。說實話,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職業(yè)感到過羞恥,可是你的舉止和眼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這一點。我也試圖按照你的意志去改變我自己,可是除了疲憊,我感覺到更多的是力不從心。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p>
紀桉輕輕喊了聲“曉雪”,屋里很靜,連回音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