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忱
宏宇是個很有才氣的青年作家,名氣大了,不僅約稿信接連不斷,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更是應(yīng)接不暇。有了名氣,眼界就高了,宏宇對那些來信都是愛理不理的。可是,一封署名“小桃”的來信讓他再也坐不住了。信中毫不客氣地指出他近期的作品“離生活越來越遠”,是在“無病呻吟”!
宏宇十分惱火,信沒讀完就拋進了紙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看見信紙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
我很想同你面談。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正好是周六,我在金城汽車站等你,不見不散。對了,你下車后看見有一個穿紅上衣、手拿《讀者》雜志的漂亮女孩就是我。
宏宇心里一動。因為他注意到“漂亮”兩個字下面是加了重點號的。
金城是市里的一個山區(qū)小縣,離市區(qū)大約三個小時的路程。宏宇決定去見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桃”。
不知為什么,從汽車啟動的那一刻起,宏宇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一張?zhí)一ò銧N爛的臉,臉上的一雙杏眼直視著他,清純中帶著幾分嫵媚,樸實里溢出幾分野性。宏宇覺得叫小桃的文學(xué)少女就應(yīng)該是這么一副可愛的模樣。
由于夜里下了一場小雨,山路有些濕滑,汽車在盤山路上顛簸了一個上午。駛進金城已是中午。宏宇迫不及待地鉆出車門,放眼尋找小桃。院子里到處是汽車和亂哄哄的人群,穿紅衣的人倒是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沒有一個人手里拿著雜志,更沒有哪個年輕女孩能與他想象中的小桃對得上號。
猶疑問,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定睛一看,是縣文聯(lián)主席老李。老李時常把電話打到他的家里,邀請他給金城的文學(xué)青年“輔導(dǎo)輔導(dǎo)”,宏宇不愿浪費自己的寶貴時間,都借故推托了。今天偏偏這樣巧,想見的人沒見到,卻先撞見了他,躲避已經(jīng)來不及了,宏宇只好上前握手寒喧,神情有些尷尬。老李絲毫沒有覺察宏宇的表情變化,不由分說就把他拉進一輛面包車。
“歡迎你呀,大作家!”老李說,“我們這里偏僻,難得請來你這樣的貴客,明天的筆會上,你無論如何要為文學(xué)青年們講一課……”
筆會……講課?從何說起?這次來金城,除了那個小桃,只有自己的妻子知道,可他明明對妻子說是下去“采風(fēng)”的呀。老李又是怎么知道的?宏宇如墜霧中。
“我們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筆會準(zhǔn)備了很長時間,作者們都盼望有市里的專家來講課。我今天一早就往你家里打電話,尊夫人說你已經(jīng)過來了。哈哈,真是機緣巧合,機緣巧合呀……”
老李興奮地說個不停,宏宇卻在心里叫苦不迭:說不定就是這個該死的老李壞了自己的好事,想想嘛,有他明晃晃地往那兒一站,小桃還怎敢露面?
晚宴相當(dāng)豐盛,縣委副書記、宣傳部長都來作陪,感激的話說了幾大車,又輪番敬酒。宏宇胡亂支吾著,稀里糊涂地喝了不少酒。躺在招待所床上,腦子里一片混沌。不知何時,手機響了,宏宇以為是小桃打來的,急忙去接,那端卻傳來妻子的聲音,問他在哪里,累不累,囑咐他一定要少喝酒,注意安全。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這才想起小桃根本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
次日晨,當(dāng)宏宇走進筆會會場時,迎接他的是一陣暴風(fēng)雨般的掌聲。望著會場里黑鴉鴉的人頭,宏宇不禁吃了一驚,一個偏僻小縣竟有這么多文學(xué)愛好者!他在心里本能地涌出一絲感動??墒牵囊粋€是小桃呢?宏宇這么一想,思想難免開小差,講起話來也有些磕磕絆絆。幸好此時門開了,走進一個拄著雙拐的男青年。男青年朝宏宇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響亮地稱他為“恩師”。宏宇驚詫莫名。
老李忙介紹說,他叫陶音,是縣里小有名氣的作家、篆刻家,當(dāng)年,正是受了您的指點,才走上文學(xué)道路的。宏宇愈發(fā)驚訝,他根本就不記得誰是陶音,更談不上指導(dǎo)了。然而,老李的話音未落,掌聲再起,比先前更為熱烈。宏宇心中的那一絲感動瞬間擴大開來,溫泉一樣在胸膛里奔流不息。望著一張張親切的面孔和一雙雙渴求的眼睛,宏宇禁不住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多年來在文學(xué)路上艱辛跋涉的酸甜苦辣一股腦兒涌上心頭……下面的課他講得越來越精彩,幾次被臺下的掌聲打斷。
午后,陶音來到宏宇的房間,把一摞書稿和一枚印章交給宏宇。他說,這書稿都是他近幾年發(fā)表的作品,想出一本書,請恩師給寫一篇序;印章是他專門為恩師刻的——“感謝真誠”,篆書,送給恩師做個紀(jì)念。
夜里,宏宇打開書稿,發(fā)現(xiàn)第一頁竟然是自己五年前寫的一封信。信很簡短,大意是來稿讀過,覺得甚好,可以向報刊投寄,并希望作者再接再勵,爭取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云云。
宏宇的內(nèi)心充滿了愧疚。自成名以來,類似的信他不知寫了多少,都是敷衍慕名而來的崇拜者的。其實,多數(shù)來稿他看也沒看,一概公式化地寫幾句鼓勵的話,退回了事。想不到這位殘疾青年陶音竟將那些干巴巴的話語當(dāng)作真誠的鼓勵了。且做出成績來……
這天夜里,宏宇沒有睡,一口氣把書稿讀完了。一篇比一篇好,很有質(zhì)量。尤其難得的是作品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使他仿佛聞得到山野的芬芳。這令他激動不已。他決定認(rèn)認(rèn)真真地為這部書寫一篇序,題目就叫做“感謝真誠”。
天剛亮,宏宇就急著給老李打了個電話,說他要到陶音住的山溝溝去一趟,全方位地了解這位身患?xì)埣驳淖骷摇?/p>
至于那個“小桃”,此刻對宏宇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也許這是一向憨厚的老李為了引他來山里故意制造的一個騙局。但宏宇還是打心眼里感激“小桃”的,因為他此行所收獲的遠比與“漂亮的文學(xué)少女”約會的要多得多。
責(zé)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