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紅軍
快8歲的時候,我仍然不會說話。當其他小朋友四處玩耍的時候,我只是站在一邊傻笑。其實我對此早已習慣,在我的父親——一個又瘦又黑的啞巴老頭的咿咿呀呀的啞語中,我已度過了7年。
8歲那年,與我同年的小伙伴們?nèi)忌蠈W了,只剩下我連看別人玩耍的機會也沒有了。為此我郁郁寡歡,父親見我郁悶的樣子,比劃著手勢問我出什么事了,我打手勢告訴他,我想上學。這時,我看到父親干癟的臉一陣抽搐。其實,我從來沒想過上學,誰讓我是啞巴呢。
第二天大清早,父親突然把我?guī)У搅舜逍W。在學校,我和父親一老一少兩個啞巴引起了學生們濃厚的興趣。他們嘲笑說啞巴崽子也來讀書了。我驚得像一只小貓一樣躲在父親背后。父親無助地用慌亂的手勢、咿呀的語言哀求著他們求大家別笑,但大家看不懂,笑得更加歡了。這時,校長聞聲趕來了。
父親揮舞著松樹皮般的雙手,伴著一連串咿呀咿呀的只有我聽得懂的語言,訴說著我想上學,把校長弄得莫名其妙。父親無可奈何,便用手在地上描出幾個字:我在(崽)要讀書。校長明白了,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你兒子是啞巴,怎么上學?”父親急了,撲通一聲跪下了,雙手抱著校長的腿,兩行渾濁的淚從干涸的眼里涌出。校長不忍,終于點了點頭。父親立即破涕為笑,咚咚咚嗑了三個響頭。
三個星期后,當校長在講臺上念到“爸爸”的拼音,我突然產(chǎn)生了強烈的說話欲望,喉嚨里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想說卻又說不出來。當我吞著口水,瞪大眼睛,萬般艱難地從嘴里吐出“ba ba”兩個音節(jié)時,站在我身邊的校長突然睜大了眼:再說一遍!于是我再次艱難地說了一遍。校長拍了拍我的頭,說:你現(xiàn)在就回家,把這兩字念給你爸聽!
我聽話地放下書本,找到正在田間收割稻谷的父親,遠遠喊了一聲:ba-ba-,父親聞聲立起腰,惘然地看了一眼四周,迷惑地看著我,我憋紅了臉,鼓足勁再次將這幾個字母喊出。這時父親如夢中醒來,猛地扔下懷中的稻谷,發(fā)瘋般向我沖來,將我抱起,大哭不已……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說話,其實我是正常的,只是因為父親不能說話不能教我,而形成的假啞巴。與眾不同的是,小孩出生后會叫的第一個詞是“媽媽”,而我卻是叫“爸爸”。父親用他那沒有語言的獨特方式,表述著他的愛,那情形,一生令我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