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瓊
李清照
烏江不是盡頭,纖纖素手握住濺血的詩歌,小女子思念的依舊是那個霸氣凌天的王。
王千年之后是你,偏安的南宋王朝的小女子。
你在南渡的小船上拔出一鞘金質玉聲的詩歌,于是,它凜冽的寒光照亮了低暗的南宋王朝的額—頭。
你千年之后是我,一個四川的小女子,在悶雷滾過的午后,讀出了一場豪放的大雪,淋濕了枯死數(shù)年的心。
過不過江東,霸王的那一柄長劍在天空劃出了巨大的疑問。
江東有父老鄉(xiāng)親,江東有故國王朝。如今江東在金兵的鐵蹄下泣血啊。我恨,我只是一個柔弱女子,不能渡江東,趕金兵于千里之外,還我江東的河山。
你不能再問那卷簾人是誰了,要問,就問桌上的筆墨紙硯。那里有一腔屬于活著的大宋子民的熱,虹,那里有一統(tǒng)江山的氣概。隔著的是千年,我在午后磨著這瓶陳舊了千年的墨,磨著一顆屬于炎黃子孫的心。
輕的、重的、濃的、淡的,只需要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橫的、豎的、平的、直的,曲的過不過江東的理由。黑字白紙,不管它是意是象,也刁;管它是勾是劃,更不管它是隨性隨意,只要它是用一顆熱血的心裱成的,它便會在歷史的深處錚錚作響。
是小女子又有何妨?同樣有206塊骨頭,一顆沸騰的心,一身硬氣。
鄭板橋
我只是數(shù)百年后,在一張叫板橋的紙上走過,走在那條鋪滿了中國式的氣節(jié)的竹子中。我們同是鄭姓的人,你是百年前的男子,我只是百年之后,一個小小的女子。
我跟在你的腳印背后,目睹一個個瘦骨伶仃的腳印,它們觸目驚心啊!你迎風而立的背影讓小女子誤認為是窗下那一根篁竹,任它東風也好,西風也行,北風也罷。只有你是那樣的不折不摧,不卑不亢,站著,迎風送雨,沐霜淋雪。
也許這個年代因為家境不富,身世不赫,做官不貪,才會有一個“瘦”字了得。
竹瘦,你瘦,瘦得同病相憐,瘦得心心相印。可惜數(shù)百年之后,你屋后那一片修竹,讓人砍了,進城,做了一根沽名釣譽的釣竿,釣得職位、官銜、鈔票,川貝便釣得二奶幾個。
我一直在詢問,同是鄭姓之人,你為何不肯留一根給我,用來釣今夜兒縷蒼白荒涼的月色。
陶淵明
親耕三畝薄田于西山之外,就能逃避世事,昨天的三張稅單尚掛在還未成熟的稻子上,還有支書家兒子的喜筵、女兒的嫁禮,連同村長老母親的八十大壽,鄉(xiāng)長們的啤酒肚……又如何能一個悠然南山呢?還是學著你用泥土寫詩,寫那春耕夏種,秋收冬藏,稻菽麥粱……用那半蘸藍墨水半蘸泥土的狼毫在土地上寫下一個中國文人的良心,以及一段不肯彎曲的硬腰。千年之后的今天——
一個以詩人的名義行走的人,注定是一個貧窮的人。但我仍會取南山那一縷氣節(jié),在藍墨水與碳素墨水的上方,在稅收與攤派堆積的中國農業(yè)上寫下一行叫詩的文字,那些速成的雜交與化學污染的生態(tài)田園更需要用一種詩的骨頭和節(jié)氣來保持一株農作物以高貴的姿勢站立,那些讓口號與主義涂抹的詩歌更需要用一種古典的農業(yè)精神來喂養(yǎng)。做官的詩人們告訴我如何半抓官銜半抓錢財,在詩歌的名義下;經(jīng)商的詩人們告訴我如何將悠然南山作為一種房地產的文化開發(fā),讓那些鋼筋水泥也涂上歸去來兮辭的風雅。
我,一個千年之后的小女子,還像你一樣在這半畝詩歌的土地上.以一種古典農業(yè)的姿勢鋤草溪東,堅持背誦清明種豆立夏種瓜的農諺,雖然這不再是一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年代,但我相信在露水的溫熱里還會有你留下的一串腳印。我相信真的詩歌——
仍需用一種古典的田園方式來精耕細作;
仍需用一種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jié)支撐;
仍需用一種悠然南山的菊花之心來喂養(yǎng);
仍需用一種不做官來不經(jīng)商的苦心經(jīng)營。
我相信落拓的太陽會照在詩歌的田園上。
蘇軾
月光。核桃。一輪大宋的明月沿著長江涌起,照耀,那條鳊魚從江中游過。春紅柳綠,只有靜靜的長江如綢流進漢字的詞牌巾,只有汩汩的濤聲淹沒了多少悲歡離合。
你不停地放逐著門己,從四川到京城,從京城到黃州,從黃州到惠州,悵然北望,在你的腹稿中裝滿的是赤壁的濤聲,一腔屬于大宋子民的人間疾苦。但你牽掛的河山不過是趙姓寡人的一件家什。它不過是——半云山霧水,一半朝官野民的天下。
千年后.明月亮起的江山在簌簌的落花聲衛(wèi),在低回的細語中。三千畝荒蕪的田園,—卜里路長的村民涌進城市,只有,一位七旬老人鋤草溪東。剩下名日繁多的攤派又豈是這無用詩句所能說得清楚的啊!
應不應該上疏啊,但是上疏又有何用。唉,我一個千年之后的小女子,一支筆還未寫下只字片語,三個橡皮章就壓了過來。倒不如放逐自己,去長江邊釣那桃花時節(jié)的鱖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