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艷
在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蒼松翠柏掩映下的烈士墓群中,有一位抗日戰(zhàn)爭時期犧牲的著名戰(zhàn)地攝影記者——雷燁。他以照相機為武器,在槍林彈雨中拍攝下《行進在祖國的邊城》、《戰(zhàn)斗在喜峰口》、《塞外宿營》、《日寇燒殺潘家峪》(組照)、《馳騁灤河挺進熱南》(組照)等上百幅極其珍貴的戰(zhàn)地照片。
1943年,雷燁犧牲于河北省平山縣,1958年遷葬到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
在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所有記載雷燁烈士的檔案中,“籍貫”一欄中只填寫了“浙江省”,其家庭情況卻沒有記載。那么,“雷燁”是否為烈士的真實姓名?他的家鄉(xiāng)在哪里?他的親人又在哪里?
2001年8月的一天,原石家莊市地方志辦公室主任高永楨來到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查找雷燁烈士的生平及犧牲經(jīng)過。高永楨是受原杭州市政協(xié)副主席項秀文之托,尋找其60多年前奔赴延安、后來失去聯(lián)系的哥哥項俊文。高永楨的到來成為了揭開雷燁烈士身世之謎的開端。
血染的相冊
1943年1月15日,晉察冀邊區(qū)第一屆參議會在河北省阜平縣邊區(qū)政府所在地——阜平縣溫塘村召開。在與會的人員中有一位年輕人,他身背一架當時并不多見的照相機,手拿望遠鏡,他就是冀東軍分區(qū)組織科長、戰(zhàn)地攝影記者雷燁。
雷燁,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浙江人,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奔赴延安參加革命,在抗大第四期學習時就喜歡寫作,愛好攝影??勾螽厴I(yè)后,被八路軍總政治部派往華北前線任戰(zhàn)地攝影記者。他拍攝的照片真實地記錄下侵華日軍的暴行以及冀東子弟兵突破日軍和偽“滿洲國”防線,轉戰(zhàn)長城內(nèi)外,收復失地,光復河山的動人畫面。這些照片引起當時晉察冀畫報社全體同志的極大興趣,畫報社社長、著名攝影家沙飛更是愛不釋手,他決定在《晉察冀畫報》上出版雷燁的攝影專輯。
晉察冀邊區(qū)第一屆參議會開了七天,會議結束后,雷燁應沙飛的邀請,來到平山縣的一個小山村,整理將要出版的攝影專輯資料。1943年4月20日晨,雷燁帶領兩名警衛(wèi)員到平山縣曹家莊(原晉察冀畫報社駐地)去取秘密文件?;貋硗局校诓芗仪f北面的南段峪村與前來“掃蕩”的日軍遭遇。雷燁與警衛(wèi)員一同與敵人展開周旋,后因孤立無援,在南段峪村一條狹長的山谷中被敵包圍。危急時刻,雷燁掩護警衛(wèi)員突出重圍。在迅速撕毀身上攜帶的文件,砸碎了心愛的相機和望遠鏡后,年僅29歲的雷燁用最后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雷燁犧牲的消息傳來,晉察冀畫報社的全體同志無比沉痛。在整理烈士遺物中,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本血染的相冊,里面夾著雷燁尚未整理完成的攝影專輯照片。晉察冀畫報社全體同志和南段峪村群眾為雷燁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并將雷燁烈士的遺體掩埋在平山縣南段峪村。
雷燁犧牲后不久,新華社晉察冀分社發(fā)表了《雷燁同志傳略》,刊登在1943年5月18日的《晉察冀日報》上,同時發(fā)表了晉察冀日報社社長蕭斯(鄧拓)的《慟雷燁》、副社長舒予(張致祥)的《悼雷燁同志》。《晉察冀畫報》第三期出版了紀念???,刊登了雷燁的51幅攝影作品以及詩歌《灤河曲》、長篇通訊《我們怎樣收復了塞外的鄉(xiāng)村》。
60年漫漫尋親路
原杭州市政協(xié)副主席項秀文心中有個最大的愿望:找到1938年奔赴延安、投身革命的哥哥項俊文。60多年來,他四處打聽哥哥的下落,但卻一直杳無音訊。
項秀文的家鄉(xiāng)在浙江省金華縣后項村。哥哥項俊文,原名項金土,早年在金華中學讀書,酷愛文學。他很早就參加了“抗日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1938年春,項俊文由“民先”推薦到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因為沒有路費,項俊文典掉了僅有的老屋。臨行前,他將弟弟項秀文托付給在貧兒院教書的二妹夫,并向弟弟承諾:“等我到那邊安頓好后,就回來接你到紅日照遍東方的地方去?!表椏∥脑冢保梗常改晖窘?jīng)武漢時、1939年到達延安后,往家里寄回兩封信。后又于1941年和1942年寄回來兩封信,希望弟弟項秀文能夠“多看課外書,追求真理,不斷進步”。為避免牽連家人,他在家信上署名“雷雨”。1942年以后,項俊文突然與家人失去了聯(lián)系。
60多年來,項秀文身邊一直珍藏著哥哥留給他們姐弟的照片和信件,全家人始終在千方百計地查詢哥哥的下落,但卻沒有任何進展。
1986年,項秀文去遼寧省參加全國地方志工作會議期間,認識了石家莊市地方志辦公室主任高永楨。項秀文把哥哥項俊文的情況向高永楨作了詳細介紹,并委托他代為尋找哥哥的下落。
15年的追尋
回到石家莊后,高永楨立即著手進行調查。
調查的切入點是項俊文的發(fā)信地址——河北省行唐縣陳莊。令高永楨失望的是行唐縣根本沒有陳莊。通過走訪行唐縣及石家莊周圍的縣,在一些老同志的口中得知,靈壽縣有一個叫陳莊的地方,且那里駐扎過中共的黨政軍機關,也曾是抗大二分校的臨時校址。據(jù)一些老同志回憶,由于當時行唐的郵路比靈壽快捷,因此,人們往外發(fā)信,大都寫“行唐陳莊”。在確定項俊文的發(fā)信地址是靈壽縣陳莊后,高永楨多次走訪靈壽縣陳莊健在的老人,但都沒有找到和項俊文有關的線索。
高永楨退休后,仍然牽掛著這件事,處處留心查閱革命回憶錄、文史資料。2001年夏,他看到一篇回憶原晉察冀畫報社社長沙飛的文章,文中提到在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有雷燁烈士墓。長時間尋找項俊文下落的經(jīng)歷使高永楨變得異常敏感,他忽然想起項俊文在家書中曾經(jīng)署名雷雨,那么,“雷雨”和“雷燁”是否有聯(lián)系?高永楨立即趕到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在雷燁烈士墓前看到了如下碑文:“雷燁同志,八路軍總政治部前線記者,青年詩人,浙江省人,1938年秋到晉察冀邊區(qū),任前線記者團記者,1943年反‘掃蕩戰(zhàn)斗中犧牲于平山,年僅29歲?!?/p>
為了解更多的資料,高永楨來到烈士陵園史料室。在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經(jīng)過查閱雷燁烈士的檔案,發(fā)現(xiàn)雷燁的年齡、籍貫和到延安前的大致經(jīng)歷與項秀文的哥哥項俊文極為相似,但是檔案中雷燁的籍貫只寫明浙江省,因此還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表明雷燁即是雷雨,更無法證明雷燁和項俊文同屬一人。
在隨后的一個月內(nèi),高永楨繼續(xù)查找歷史檔案和有關資料,先后走訪了河北省檔案館等6個單位,訪問45人次。又通過河北省軍區(qū)查問到原冀東軍分區(qū)司令員李運昌、政治部主任李中權在北京的電話。經(jīng)電話聯(lián)系,他們表示都還記得雷燁,并為雷燁的犧牲感到惋惜。高永楨將這些珍貴的線索資料和在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找到的一張雷燁的照片寄給了杭州的項秀文。項秀文在看到資料和照片后,經(jīng)過甄別,初步認定雷燁就是哥哥項俊文。
15年來,高永楨把每天訪問、查閱資料的情況詳細地記在筆記本上,并將每次的進展情況整理后寄給項秀文。他記錄了一本本追尋日記,寫下了厚厚的“情況記錄”、“匯報提綱”及“犧牲地考證示意圖”。
烈士身世真相大白
2001年9月,項秀文攜帶著珍藏了60多年的信件和照片以及高永楨提供的線索資料專程趕赴北京,請那些與雷燁共同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辨認。
項秀文找到了已90多歲的原晉察冀畫報社副社長、后任文化部副部長的張致祥及其夫人伊之女士。多年來,張致祥一直致力于《晉察冀日報》歷史的研究工作。張致祥通過多種方式,聯(lián)系到了健在的20余位原晉察冀畫報社、日報社的老記者。張致祥及眾位老記者通過對項秀文隨身攜帶的項俊文赴延安前留下的照片仔細辨認,一致認定,雷燁即為曾經(jīng)化名雷雨的項俊文。張致祥、伊之及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秘書長秦永川聯(lián)合署名,出具了雷燁即是雷雨(項俊文)的證明,并加蓋了“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的印章。至此,雷燁和雷雨已完全合二為一。
著名電影演員田華至今還保留著一張她與雷燁的合影,照片中的雷燁擁著身穿厚厚棉衣的小田華。據(jù)田華回憶,照這張合影時,她才12歲,那時雷燁很照顧她。照相前,雷燁風趣地對田華說:“你叫田華,我叫‘雷華(當時許多老百姓都把雷燁叫作雷華),咱們‘二華合個影吧?!庇谑牵僧敃r的晉察冀畫報社社長沙飛拍下了這張照片。項秀文在京期間前去拜望田華時,田華特地將這張照片翻拍給項秀文。
在確認了雷燁即為項俊文后,項秀文從北京風塵仆仆地來到華北軍區(qū)烈士陵園。在雷燁烈士墓前,項秀文代表家人舉行了一場遲來的祭奠,為其兄掃墓并敬獻了花籃。站在哥哥的墓前,古稀之年的項秀文百感交集,隨著一聲“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頓時泣不成聲,觀者無不動容。
2003年4月9日,浙江省金華市金東區(qū)人民政府作出了《關于確定雷燁烈士即是項俊文同志的決定》。4月1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頒發(fā)了《項俊文同志革命烈士證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