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東

圍擋

工地開工以后圍擋使一個人的距離

和一條馬路開始遙遠

圍擋的壁壘在秋風中比樓體本身堅硬

比一個人的內(nèi)心持久

圍擋在工程竣工以前不能拆除

也不會拆除

而一個人的意志需要多少忍耐

圍擋是紅磚砌成的墻壁

是鋼筋與板材組合的鐵骨

幾個工友在工地高處向外張望

陽光下秋風搖動著草木的影子

他們沒有看清路上的行人

沒有看清秋天的城市

能給他們帶來多少祝福

工地上他們被樓體完美著

被圍擋包圍著

北風吹來

一束無形的光線

把他們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食堂

食堂在工地后面讓饑餓消失

它點亮的生命在樓的深處

多少次流光異彩

食堂消隱了一部分生活

奠基、剪裁、開工……

那時的食堂剛剛矗立在工地上

開始是一根樓體的骨頭

最后，讓水泥豐盈著

“如果有一根鋼筋被廢棄掉，

樓體會少一根骨頭？

所以

你們要像節(jié)約糧食那樣節(jié)約鋼筋”

工頭這樣說

鋼筋與糧食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如果丟棄一粒被稱作種子的糧食

或一根被大廈遺忘的鋼筋

哪一個會更能開花結(jié)果？

在最后一次晚飯時，食堂的燈滅了

一大早整個工隊的人就走完了

工頭把那口大鍋背在身上

一個人的身軀有很多生活的潛在

一個遷移的食堂在身軀上的體現(xiàn)

如一張流浪著的嘴巴

當潔凈的樓體巍峨屹立在陽光下

酒店，是一座城市給了它星級命名

在樓體深處廚房整合著生活外部的信息

又一座大廈醒在城市的早晨

灌漿

灌漿，讓一個流浪的靈魂堅強

許多石子穿上了衣服將在此長眠

無須喚醒一個夜晚，灌漿

汗水與燈光徹夜不眠

時間停留……

一扇門窗更加堅固

心靈的居處

我們的夜晚在明亮中醒來

一層露水掛在發(fā)梢

風一吹讓一顆頭顱顫動一下

樓盤以堅固華美的光芒征服著黑夜

有多少人能把家安在此處

讓躁動在灌漿以后的波面平靜

石子、水泥……

與一片夜晚的叢林連在一起

明亮的燈光下

我的手指和一把工具折疊在一起

墻壁在空中呼吸，很長的時間以后

平面的空地上留下一片腳印

樓的最后一層被覆蓋上水泥

主體封頂是多么愉快的事

我懶散的樣子消失在樓的深處

在這片天空底下再也沒有其他生命

能把一個夜晚喚醒

夜晚

燈光照亮整個工地

一束束光線收緊腹地的鋼筋水泥

把床安放在夜晚的邊緣

把工友送入夢鄉(xiāng)，把城市送入夢鄉(xiāng)

守夜人獨坐在工地門口

夜色深深，讓一雙眼睛像兩盞燈火

喚醒一壺水酒，溫熱夢中的情懷

為了完成一個心愿

我寧愿在無數(shù)個夜里守侯

在我想象的時候，第二個夜晚

第三個夜晚……讓我改變白晝的勞作

我們平安的度過

一個收獲的夜晚為一個人開放

工地上，水酒與香煙，在話語中不厭其煩

一支煙接一支煙

為整個夜晚燃燒一種精神

未眠者，一聲長長的嘆息

帶著異鄉(xiāng)的滋味呼出

那肯定是黎明傳來的一點消息

我不知道夜的土壤

是否可以成就莊稼的熟稔

但工地上的酣聲

讓我知道樓群在一座城市里生長著

別問我夜色的悠長

一壺酒我不能一飲而盡

寒冷隨著風聲而過

在黎明前的守護中工地是我最初的希望

在最后的夜色里

我了解了夜的習性和一個人對工作的習慣

回家

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呆在工地上

圍擋已經(jīng)拆除

這讓我們失去了勞作的意義

我看到冬天的馬路上寒風吹來

楊柳、枯草……，落木無邊

在遠處的一個路口

一棵白楊正祝福著我

出租車向我開過來

它無法承載我將要回家的心情

整整兩年了我都沒有回家

我的行囊就放在那個路口被寒風無限制地放大

在春天到來之前我想借助雪花的消息回家

整整一個上午我都沒有邁出工地門口

我在查看一張陳舊的車票

祝福我的白楊，請祝福我的家鄉(xiāng)

我將從樓梯里帶走我的腳印

從樓的門窗上剪下我的身影和呼吸

我將一步踏在鄉(xiāng)情里

乘一片即將融化的雪花回家

回到大地的深處

（本欄目稿件摘自《星星詩刊》《詩魂》及他們、表達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