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力
看這期刊物的時候,已近年關(guān),不知你的“詩心”怎樣融會或抵擋與“年”有關(guān)的各種理直氣壯或邏輯不清的混亂。比如,春運,這大概是和春有關(guān)的最摧殘靈肉的一個字眼了。設想一下,一位青年詩人擠壓在依舊漲價的非人列車中返鄉(xiāng),變了形的面容憔悴,受局限的舉止委瑣,不由人感慨:如果說生存需要本能的勇敢,那么在這個信仰含混的國度,心中有詩的確可稱得上圣徒了。
也有意外的堂皇降臨到詩歌身上。中央電視臺,念念這五個字,再不“主流”的人也會感到它不言自威的力量,即使其照播痔瘡廣告,財務制度也有待清晰,但猛然間,它與聲勢日漸衰微的詩歌的一次對應仍是一個可以引起興奮的話題。由近二十名央視名嘴朗誦的“新年新詩會”,被有文化氣息的多家平面媒介不太習慣地報道?!爱斣姼栌錾想娨暋?,這個話題包含的注定是不能妥貼對接的甲方乙方。是君臨,是僥幸,是發(fā)現(xiàn),抑或僅僅是一次節(jié)目策劃,不必深究,但詩歌借著強硬的覆蓋力發(fā)送出去,總不是什么壞事。這句話說等于沒說,誰沾了誰的光尚且說不定,此事件可以延伸出的一個明晰結(jié)論是:詩歌,對于圈內(nèi)圈外的人的意義是不同的。詩歌同時作為人類的基本精神活動和一個圈子,它有著向內(nèi)和向外的兩個走向。長期以來,由于這走向一直僵持在“內(nèi)部”人手里,或者說沒有得到有力的第二方向的大幅度開拓,導致了這個狹窄的局面:“詩歌是少數(shù)人的事業(yè)”。這句話成立的前提是,“詩歌”作行當、技術(shù)講,或者,“事業(yè)”作志趣、飯碗講。若廣而言之,則大眾以及這個國度,更需要詩意潤澤:不一定專業(yè)到內(nèi)容而僅僅感染氣氛。此時的詩歌已不是錦上添花式的精神輔料,而成了久旱甘霖般的心靈解藥。這個一相情愿的、“上趕著”的不講理的灌輸任務,還真是CCTV擔當最合適。這個朗誦會比較象那種接種了但看不出效果的疫苗,它的意義是潛伏著不動聲色的??少F的是,中央臺對這次詩會的收視率沒有規(guī)定強硬指標,或可看作一次無意的對甚囂塵上的“幸運52”之類的一次救贖吧。
這次詩會篇目以現(xiàn)代作品為主,所選當代詩人到海子為止。組織者說,之后作品的被舍棄有兩個原因,一是大眾傳媒對當下詩壇的技術(shù)性報復:現(xiàn)在的詩不上口,朗誦不宜;二是,眼下詩歌的“云苫霧罩”還沒有使自己的經(jīng)典性得到明確驗證。在這一點上,主持者的主要意思并不是躊躇于對當下詩歌的藝術(shù)判斷,而是厭棄如今詩壇的齷齪風氣,“詩歌活動家比詩人更多”。這個認定或許有情緒化嫌疑,但考慮到作品與人格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即使這聯(lián)系未必左右著一首具體詩作的品象而只在深處顯現(xiàn)出來;而大家似乎已經(jīng)沒了等待的耐心),組織者這種仰仗手中強力資源而做的霸道刪剪倒也合乎情理。事實的確是這樣的:幾乎每個圈內(nèi)人都會指斥功利,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長途直撥電話,手機,短信,電子郵件,提速列車,高客大巴,越來越平民化的民航,以及紛楊的人心,使當下詩人或偽詩人結(jié)黨謀私比以往任何時代都便捷順暢、觸目驚心。誰真的沒有參與呢?最切近的一代被最直觀的媒體齊齊腰斬,也算是集體矮化自找的規(guī)模報應吧,至少,想象一下自己的詩句從李瑞英或王小丫的嘴里噴薄而出,是很讓人血脈僨張的事情。這種虛榮不是寫詩的動力之一嗎,而你的詩適合嗎?
看貓轉(zhuǎn)著圈咬自己的尾巴是有意思的,這次詩會一不小心也留了一大一小兩個不徹底的尾巴,依經(jīng)驗看,很可能導致有悖于剛正初衷的遺患。小的,是組委會推選出了本年度“桂冠詩人”梁小斌。桂冠一詞,在近些年的詩壇比周星馳三個字更搞笑,難道就不能想出一個沒有污點的稱謂來對應梁小斌的雪白嗎。甚至,可能出現(xiàn)苛刻到反人道地步的詰問:既然獲獎原因是“純粹”,對當事人來說,這么個無謂榮譽果真是推不掉的么?厚道些的理解應該是這樣的,一臺電視節(jié)目總要策劃幾個符合傳播規(guī)律的“點”,而違背當事人意愿、強迫著樹立一個“從來沒有以詩歌為手段撈取任何好處”的樣板的確是必要的。這不是反諷。
大的尾巴則可能只給詩壇帶來升級的浮躁。新年新詩會“希望以后能堅持下來。今后也許采取別的形式,比如請詩人自己來朗誦?!敝鬓k人楊曉民說,“我們甚至希望新年新詩會就像維也納的新年音樂會一樣成功。迎接新年,除了民俗的方式外,也應該有文化的方式?!痹姇а輻钛┟穭t表示:“努力把它打造成央視一個高雅的品牌節(jié)目,使新年新詩會成為熱愛詩歌的人們的新年慶典或者新年儀式。”他們或許沒料到,這段話躍躍欲試地給他們反對的詩壇惡習提供了一個怎樣的前所未有的展開場所。還有尚未被名利滲透的詩歌活動嗎?從頂級的行業(yè)榮譽跨越到最廣大傳播范圍的名聲,可以想見,未來的CCTV新年新詩會該有多少生動的“幕后故事”。
潔癖是一種病態(tài)。但這個圈子應該是一個盡可能干凈的場所,至少應該是一個清靜的場所,所謂“詩人宜散不宜聚”。中央臺借對經(jīng)典詩歌的“抬舉”很狠地切了目前詩壇一刀,同時留下了可能感染的隱患就像通常在網(wǎng)絡上看到的那樣。到今天為止,實在是不能把所有的運動都歸結(jié)為青春期沖動而寄予寬厚原宥了,年輕人里的確有一批人有著嚴重的人格問題。這是個診斷結(jié)果,至于當事者是有意為之還是熱血澎湃渾然不覺則是另一個專業(yè)探討了??梢哉f,作為最后一次對“偽”的極端反動,生物的“下半身”終結(jié)了一切類似走向的詩歌主張,再玩只能招致惡心了,真的垃圾們也不會答應。
在網(wǎng)上也看到了潔凈安詳?shù)臇|西。木朵文章《請小心輕放》,可以歸結(jié)為理論一類,但寫得不僅骨感,還彌散著一種清晰幽秘的氣息。沒有一個從“根兒”上安靜的心態(tài)甚至生活方式是不能有這樣從容的文字的。另有劉翔評論王寅九十年代作品的文章,提及王寅是個有著強烈自我意識又有著出眾“職業(yè)淡漠” 的人:“何必一直裝模作樣當詩人呢?生活為詩歌所累(其實是狗屁名譽),多不值得”。王寅的詩是出色的,他的這話就有著不同于酸葡萄的堅實出處??匆幌轮車姸嗟钠珗?zhí)的人,恰恰是底虛的人,不是精神單調(diào)體驗不到生命的多種趣味,就是生存能力淺薄只能依仗體制、組織來改善物質(zhì)條件。王寅一類未必經(jīng)歷過多么慘烈的修煉,“做自己”實際上并不是那么難。
年前,早早定論的暖冬突降大雪。已經(jīng)融合在北方城市中的南方打工者又顯出了不同:走在街上,低頭看腳底下防著摔跤的是北方人,抬頭看天看景的是南方人,他們新鮮。在詩歌里作過一萬次意象的雪,又在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區(qū)別中當了一回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