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廟
魏城與陳三本來不認識。他們的認識與我有關(guān),具體地講,他們是在我的“來來去去”認識的。
去年五月份,我下崗了。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去找什么事做,我認為以我的文字,可以養(yǎng)活妻子與兒子。半年過去了,有一天當我還向妻子討煙錢的時候,我終于明白,文字對我的實際生活豪無意義。于是,在一些朋友的幫助下,開了這家“來來去去”茶座。
我居住的縣城很小,可茶座遍地開花,三步一小店、五步一大店。開始的時候,我很猶豫,茶座這么多,會不會有生意?朋友說,張亮,你擔心個屁,這個地方,做其他生意不好說,可茶座肯定賊好。我問為什么。朋友說,他也不知道,但生意肯定不會差。也真應(yīng)驗了朋友說的話,春節(jié)過后,我的茶座開業(yè),店雖然不大,可正如茶座的名字“來來去去”,每天都有不少的人來來去去,生意不錯。我真有些想不通,這大街上也沒看到什么人的,這茶座里的人是哪兒冒出來的?想不通歸想不通,可我的心情可想而知,高興。我每天晚上都在茶座里不停地轉(zhuǎn),雖然不用我做什么事,店里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什么都做了,可我還是喜歡轉(zhuǎn),看看這兒,摸摸那兒,我覺得這小店就是我的作品。有時歇了工,躺在床上,我也會看看別人的文字,可看著看著,我就會想,我為什么不早些開個小店?
那些幫助我的朋友里頭就有魏城。魏城原先我也不認識,有次快下班的時候,文友小吳打來電話,說一起去吃晚飯。我問都是些什么人?他說你不認識的。我說不認識的我就不去了。他說,你一定得去,他們都是些不一樣的人。我問有什么不一樣?你去了就知道了,小吳說。
路上,小吳說,魏城是個很講朋友義氣,很有趣的人。我問,怎么個有趣法?小吳就給我說了一件事:魏城有個老婆,比他小二十來歲,姿色不錯。有次,魏城出國一年多,回來發(fā)現(xiàn)老婆與他的朋友小丁好上了,開始的時候,魏城裝著不知道,什么都不說,也不問。后來是他老婆自己頂不住了,她跪在魏城面前,哭得死去活來,求魏城原諒她。
魏城原諒她了嗎?
沒有。小吳說,他在她臉上劃了一刀。
后來呢?
后來?小吳說,老婆還是老婆,朋友還是朋友。
見到魏城,我覺得與我想象的差不多,五大三粗,很豪爽,有些黑道老大的味道。小吳向他介紹了我后,他馬上站起來,繞到我的身邊,握住我的雙手使勁搖:小吳是我的兄弟,你是小吳的兄弟,以后我們就是兄弟了,看得起的話,有事盡管找我。我只有點頭的份。然后,他向我介紹他的人。坐在他右邊的是個很清秀的青年,魏城說他叫小丁。小丁動了動身子,向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坐在他左邊的是個戴墨鏡的女人,他說是他老婆。女人動動嘴,我沒聽清她說什么。女人戴的墨鏡很大,差不多遮住了她半個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沒看到她臉上的刀疤。接下去的幾個人魏城介紹什么我就沒注意聽了,我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老婆和小丁身上,我看看小丁,看看他老婆,感覺魏城真是個有趣的人。
那一晚我喝了不少的酒。魏城也能喝,我敬他時,他總是二話沒說,一口干。然后敬我,他說,你是文人,不像我大老粗,我敬你,你隨意,我干。說完,脖子一仰,酒杯見底。我有些激動,也一口干了。魏城又叫小丁敬我,小丁沒說話,站起來,喝了滿滿一大杯,然后坐下,看著面前的酒杯。他妻子沒敬我,但我敬了她,喝完酒后,我看她笑了一下,笑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臉上的刀疤,那刀疤在鼻梁左側(cè),暗紅色的,像條松樹上的毛毛蟲。
開個茶座不那么簡單,許多部門都得跑,而且有些問題開始的時候你根本不認為是個問題。消防的事就是這樣。我一直認為,消防方面只是過過場而已,最終都會批給你的,所以茶座搞得差不多了,我才去消防部門。消防部門也快,馬上就來人了,那人拿個本子,在茶座前前后后轉(zhuǎn)了大半天,最后說,你這茶座消防不合格,不能開業(yè)。我急了,問什么地方不合格?那人說,不說別的,你這兒出口就沒兩個,不合格。我一聽,暈了,我這是私人房子,只有一個樓梯,哪來兩個出口?除非把墻打通,做個懸梯,但那是不可能的,也沒用。我給那人遞了一支煙,說了這兒的實際情況。那人搖搖手,不抽煙,他說,那我也沒辦法。然后就走了。
那人還沒走出大門,妻子就開始埋怨了,她說,你是怎么做事的,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沒想到?我說,我怎么能想到?我以為消防就是幾只滅火器的事,哪知道有這么多講究。妻子說,你也真是沒用,除了讀幾句書,現(xiàn)在好了,這茶座怎么開?別開算了。我說,不開就不開。然后,門一甩,就跑到了街上。背后,立刻響起了妻子唱歌一般的哭聲。
那個晚上,我一直在大街上悠轉(zhuǎn)。后來,我想到了魏城。當魏城聽完我哭泣一樣的訴說后,哈哈大笑,他說,這算什么事?包在他身上。
魏城沒有吹牛。第二天,他就把我這事辦了。我很高興,當天晚上請他喝酒,還是上次那幾個人,有小吳,小丁,還有他老婆。那晚我們又喝了很多酒,喝得很高興。結(jié)賬的時候,我才知道魏城已經(jīng)把賬結(jié)了。我覺得很不好意思,魏城手一揮,說,都是兄弟了,小事,小事。
我就覺得魏城是個很不錯的人。
茶座開業(yè)后,魏城就成了???。當然,他主要不是來喝茶,是來玩牌的。牌友里頭沒有小丁,也看不到他老婆。那幾個人都有些胖,魏城說,他們都是老板,做生意的。魏城沒有再介紹他們,我也就不多問了。我不打牌,可有一點點看得懂。有時沒事時,我就站在魏城身后看??磁茣r一般我不說話,魏城摸到好牌就回頭對我笑笑,我也就笑笑。有時,他扔我一支煙,我就邊抽煙邊看。有一次,我看到魏城嵌二筒上聽,兩圈后,魏城抓到一張牌,摸了一下,久久不翻開,又倒過來摸,那牌慢慢露出指面,正是二筒。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聲音很響,那三個人都朝我身上看。魏城摸牌的手停在了半空,回過頭,對我說:好嗎?你看錯了。然后他打出一張一筒,那二筒就捏在他手心。下家正聽一筒,牌攤開,大對子,也是大牌。大家一陣驚呼,都伸過頭看那家牌。魏城又回過頭,對我說,你看錯了。又扔我一支煙。
后來,我就不太到包房看魏城他們打牌了。
陳三也是茶座的客人。陳三第一次是與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一起來的,兩人坐在靠窗的那個座位,要了濃咖啡慢慢喝著。喝完咖啡,女孩走了。過了會,陳三也站了起來,我以為他也要走。但他沒有,他到書架上拿了些書回到座位。后來,在那個靠窗的座位,我經(jīng)??吹疥惾5偸且粋€人,要杯濃咖啡,慢慢喝著,然后去書架拿書。
有一次,我閑著沒事,就走了過去。
我問,你等人?沒有。上次那個女孩呢?哪個女孩?第一次與你一起來的。是嗎?我不記得了。陳三不太愛說話,基本上是我問一句他答一句。
我看他桌上放的是兩本文學(xué)雜志,就問,你喜歡文學(xué)?他說,喜歡看小說。我就和他談起了文學(xué),我說到海明威,說到卡夫卡,他聽得很認真,不時插一句,中間還問了兩個問題。從那兩個問題來看,他不但知道海明威、卡夫卡,還看過他們不少的書。我說話的興頭就更高了。
之后,我就經(jīng)常與陳三聊天。特別是不太到包房看魏城他們打牌后,就基本上坐在陳三的對面。聊得多了,陳三也說些他的事情。他說,老婆與孩子都在意大利,一個人在國內(nèi)做點生意,沒什么地方可去,就常去茶座。他又說,這兒的情調(diào)和咖啡都不錯。
我說,這是自然,我這兒的咖啡是意大利進口的,味道能不正宗?
有一次,我們正聊時,魏城來了。我感到奇怪,問魏城,還不開始?魏城說,三缺一,有個老板不來了。我想起與陳三聊天時,他說過,他也會打牌。我就問陳三,你打不打?陳三看著我,一時沒說話。
我說,沒事的,魏城是我很好的朋友。
魏城也向陳三伸出手,說,大家都是兄弟。陳三笑了笑,點點頭,就跟魏城去包房了。
那個晚上,我就站在陳三背后看他打牌。陳三打牌好像不是很熟練,做牌和抓牌都不是很快,但手中的牌理得很整齊。萬子與萬子理在一起,筒子與筒子理在一起,看上去很清爽。陳三抓牌也基本上不摸,抓來就翻開,然后出牌。有時出錯牌,我就說,慢一點,你打錯牌了。我差點伸出手。陳三那出牌的手就停在了半空,然后看看面前的牌,說,噢,真打錯了,這是一趟的。
看起來,陳三完全是個新手。
結(jié)束的時候,魏城問陳三,明晚還來不來?陳三看看我,說,我會來這兒喝咖啡的,張亮的咖啡很好。第二天晚飯后不久,陳三就來了,這與他平時來喝咖啡的時間差不多。陳三看看我,算是招呼,然后在那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后來,魏城他們來了,魏城向陳三招招手,陳三就站起來,跟他們一起進了包房。這樣,陳三就經(jīng)常參加魏城他們的牌局,成了牌友。
陳三打牌倒是經(jīng)常贏,贏了有時他就請大家吃點心喝酒。陳三不喝酒,他要杯茶,然后看大家喝酒。大家邊喝酒,邊談?wù)撆凭稚系氖?。喝到差不多時,陳三問大家,還喝不喝?大家都說不喝了。陳三就站起來去結(jié)賬。魏城會回過頭來看看陳三,說,陳三這人不錯。邊說邊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這段時間,他們的牌局比較經(jīng)常,差不多每天都來。打牌時話也多了起來,除了說些打牌的事,也說些黃段子,后來還說到生意上的事。魏城問陳三做點什么生意,陳三說,做點小生意。什么小生意?魏城好像很感興趣。
搞了幾畝土地。陳三邊打牌邊說。
那還是小生意?魏城說,那可是來大錢的活。
陳三說,沒有,沒有,也是空忙,還不知能不能賺。陳三邊說邊整理面前的牌。
魏城又與那兩位老板說話。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房地產(chǎn)的事。我聽出了個大概:現(xiàn)在搞房地產(chǎn)難的就是土地,拿到了土地就等于拿到了效益。陳三好像對他們的話不太感興趣,沒怎么聽,只低頭看他自己面前的牌,那會兒正輪到陳三出牌,他這張拿拿,那張插插,不知出哪張好。弄了半天,然后問我,張亮,你給看看,這牌我看不懂了,出哪張好?我給他指了指那張二萬。陳三打出二萬后,又抬頭看了看魏城,魏城他們還在說房地產(chǎn)的事。
一個周未,魏城說,今天是他生日,不打牌了,去唱歌。陳三說,那種地方他不太去的,就不去了。魏城就說,今天是我生日,朋友也不去捧捧場,說得過去?陳三只好一起去了。
到了包廂,我才發(fā)現(xiàn),魏城什么都準備好了,連小姐都已坐在包廂里了。魏城把一個高個子女孩推到陳三的面前時,我想,陳三肯定會不要,他對唱歌都沒興趣,對這事會更不習(xí)慣的。
陳三卻是沒說什么,他挪挪屁股,讓那女孩坐在他旁邊。大家開始唱歌,于是包廂里一下子顯得熱鬧起來。跟我的女孩比較胖,她一來就扒在了我的肩頭,還一個勁用牙簽給我遞水果。我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大家都叫她小紅。我四下里瞄了瞄,發(fā)現(xiàn)跟陳三的女孩最漂亮,但也最老實。我聽到她對陳三說她叫阿曉,然后就不說話了,只是兩手放在膝蓋上,很規(guī)矩的坐在那兒。魏城好像發(fā)現(xiàn)了這事,他就叫阿曉與陳三一起唱歌,唱《夫妻雙雙把家還》。陳三不想唱,魏城把話筒塞到他手里,也就唱了,唱得還不錯。我想,陳三平時是謙虛了。唱過歌后,陳三與阿曉好像就不再生分了,兩人在那兒有話說。但也就說話而已,沒有像其他幾對勾肩搭背的在鬧。魏城又讓阿曉帶陳三去跳舞,阿曉開始不太愿意,坐在那兒沒動,魏城就把眼睛睜圓了,要發(fā)火。陳三笑了笑,站起來,牽著阿曉的手出去。
過了一會兒,我也去跳舞。雖然舞廳里很暗,看不清什么,但我還是感覺到偌大的舞廳里只有我和小紅一對。我想,陳三他們呢?我問小紅這里還有沒有其他跳舞的地方。小紅說,還有大廳,那兒是蹦迪,有燈光,很熱鬧。
在蹦迪大廳一角,我看到陳三獨自坐在那兒。那種樣子,讓我想起他坐在我茶座里喝咖啡時的安靜。看到我過來,陳三問我怎么過來了?我說那女孩呢?陳三指了指那群蹦迪的人。我一下子認出了阿曉,她在那兒有些鶴立雞群,但與剛才在包廂里的淑女形象完全不同,這會兒,她高舉雙手,甩著那頭長發(fā),正盡情地舒展她的身體。我好像還看到了她那雙微閉的雙眼。我想,這怎么可能呢,我離她那么遠?但我就是看到了,那是一雙非常投入、非常陶醉的眼晴。
我問陳三為什么不過去與阿曉一起蹦迪。陳三笑笑,說,老了,哪蹦得動?于是,我坐下來與他聊天。聊著聊著,我們就聊到了文學(xué)上,很是投入。后來,說話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好像比那音樂還響一些,有些人還往這邊看過來。我們也就看他們一眼,繼續(xù)聊。其間,阿曉一直沒有過來,有段時間,蹦臺上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不知到哪兒去了。
跟我的小紅倒是來了。她一來就嚷嚷,說魏哥發(fā)火了,讓我們過去喝酒。陳三說,他不喝酒,還想在這兒坐坐。在過道上,我又看到了蹦臺上的阿曉,她閉著眼,舞著雙手,我真擔心她會就這樣睡過去。但那模樣確是迷人。我在心里說。
回頭又看陳三,他在看窗外。外頭黑黑的,我真不知他在看什么。我想,陳三對那女孩真是沒什么興趣。
所以第二天,當阿曉出現(xiàn)在我的茶座,說是找陳三時,我有些吃驚。阿曉是一個人來的,她坐在陳三常坐的那個座位上,沒點茶,也沒要咖啡,只是坐著。我走過去時,阿曉說,是陳三叫她來這兒的,想不到這茶座是我開的。說話間,陳三來了,他們在那兒坐了不大一會兒,就一起走了。
魏城來時,沒看到陳三(平時都是陳三早來),就問,陳三今晚沒來?我把阿曉來找的事說了。魏城聽后,嘿嘿一笑,說,想不到陳三這小子也有一手。然后就靠在吧臺上與我聊天。沒聊多會兒,魏城就顯出不耐煩來,他說,今晚看來是沒什么戲了,要不,我們喝酒去。正說話時,陳三回來了。魏城在他肩上狠狠敲了一拳,然后很曖昧地看著他。陳三也拍拍魏城的后背,說,看什么看,打牌去。于是大家都笑了。
牌局到一半時,阿曉又回來了。她沒說有什么事,也沒說話,一來就站在陳三背后看打牌,好像原本她就站在那兒。打牌的人都抬頭看看她,她好像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自個兒站在那兒看。她比我還不愛說話,有時陳三問她時,她也是點點頭,或者用手指一指。我不好意思再站在陳三背后了,我想,兩個人擠在那兒算什么呢?我就出了包房。
這以后,阿曉就成了茶座的常客,差不多有牌局的時候,她都來看牌。這樣,我基本上就不進包房看他們打牌了,茶座又沒我什么事,所以大多的時候,我干脆就在樓上房里看看書。這點耐心我還是有的。
不過,他們牌局結(jié)束消夜的時候,都還是叫我的,一般我沒睡的話我都會去。阿曉也會在,大家喝了酒后,有時就會拿她與陳三說說話。這個時候,陳三一般都不說什么,阿曉也是臉紅一紅,兩人好像真有什么事似的。但大家也不多說。
喝酒的時候,我還知道,這段時間,陳三打牌老是輸。我問他輸了多少?陳三笑笑,沒回答,我也就不再問了。魏城好像說了一句“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之類的話,但沒人接他的話題,大家也就不再談陳三輸牌的事了。
接下去,還是陳三輸牌。我沒問陳三,我這人不太喜歡管人家輸贏的事。我是從他們付臺費、消夜請客以及零星的言語中知道他們輸贏的情況的。當然,陳三自己偶然也會露一兩句“風(fēng)頭不好”“又輸了”之類的話。但大多的時候,陳三看到我總是笑笑的,好像根本沒把這事當作一回事。我也就不多想了。
有一次,陳三向我借錢,他說,現(xiàn)金不夠了。我感到意外,陳三可是從沒向人借過錢的,我想,這段時間,他可能真是輸多了。我把柜臺里的錢都給他,還不夠,我又到樓上房間拿。第二天,陳三就把錢還給我了。
喝咖啡的時候,我問陳三這段時間輸了多少?陳三說,不多,也就三五萬。我有些吃驚,說,三五萬還不多?都趕上我茶座兩三個月生意了。陳三笑笑,說,這不一樣的。那邊魏城在叫了,陳三沒說幾句就去了。我坐在那兒,卻有些從陳三的事里出不來了。我想,怎么會老是陳三輸呢?里頭會不會有什么問題?于是我就坐在那兒想陳三的事。
有天下午,我到新華書店買書,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前面兩個背影很眼熟,仔細看看,認出是阿曉和魏城,他們手拉著手,很親熱地在大街上走。出于好奇,我跟了上去。最后,我跟到了一幢居民樓前,他們上去了。我知道魏城就住在那幢樓上。
前后的事連起來想一想,我覺得我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氐讲枳鶗r,陳三已坐在那兒喝咖啡,一副悠然的樣子。我說,我在街上看到阿曉了。
陳三說,是嗎?她沒事就喜歡在街上閑逛。
我說,我還看到了魏城。
陳三說,那家伙也閑不住。
我還想說什么時,陳三已經(jīng)站起來去拿雜志了。他拿了一期《收獲》,翻到《破壞》,指給我看,說,這小說不錯。接下來,我們自然就談起了小說,一直談到魏城來叫他。陳三站起來時,我對他說,最近風(fēng)頭不好,少玩點。陳三還是笑笑,說,沒事沒事,都是朋友,玩玩高興。然后就去了。
牌局結(jié)束后自然又是一起去消夜。吃完消夜,阿曉拉著陳三的手走了,后來,魏城他們也走了。我沒有馬上回家,我一個人獨自在街上閑轉(zhuǎn),直到老婆給我打來電話我才往回走。后來想想,也就是那個晚上,我開始有了轉(zhuǎn)讓茶座的念頭。
五一長假結(jié)束后,陳三說,接下去一段時間他可能不能來打牌了,那塊地要上馬。魏城說,那么那事就這樣說定了。陳三點點頭。我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么事,但我沒問。
牌局也真的就停了。不過也沒停幾天,魏城找到了新的牌友,他們又開始了。我沒再去看牌,我買了一些新書,基本上貓在樓上房間里看書?,F(xiàn)在,我好像對書越來越有興趣了。魏城也沒再叫我去消夜什么的,可能是因為那班人我都不太熟吧。
這段時間,我?guī)缀蹙蜎]見魏城的面。
有天晚飯后,我在街上散步,忽然接到魏城的電話,他問我能不能聯(lián)系到陳三?我說,他有手機啊。魏城說,手機關(guān)了。我說,那就沒辦法了。我問他找陳三什么事?他說,一時說不清的,算了。就掛了。我對著手機愣了半天,然后試著打陳三的手機,真是關(guān)機。
這之后,魏城好像就沒來茶座打牌了。
再見到魏城是半個月之后的事。那天他在我的茶座大廳里坐著,好像是專門等我的,見到我進來,一把抓緊我的手,問我最近有沒有看到過陳三?我說沒有,他罵了一句“奶奶的”,就走了,很急的樣子。弄得我一頭霧水。
過了幾天,我有些不放心,給魏城打電話,想問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想不到魏城的手機也關(guān)了。過幾天又打,還是關(guān)機。茶座里也看不到魏城的影子。魏城就如水汽一般消失了。
七月中旬的一天,我在大街上碰到小丁和魏城的老婆。那會兒,他們手拉著手,很親熱地在大街上走。他們看到我,兩只手像被火燙著了似的分開了,很不自然地站在那兒。我問他們魏城哪兒去了?他們說,他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前段時間魏城被一個叫陳三的人騙了五十萬,魏城為了躲債,也不知到哪兒去了。好像是跟一個叫阿曉的女人在一起。魏城的老婆說。
那天下午,我又在大街上轉(zhuǎn),一直轉(zhuǎn)到天黑才回家。
七月底,我把茶座轉(zhuǎn)給了別人。我拿著轉(zhuǎn)讓費回家,老婆才知道這事。老婆問我為什么?我說我不知道,然后就去睡了。第二天,老婆與我大吵了一場。
不過,我還是經(jīng)常去那茶座,我忘不了那兒的咖啡。我坐在陳三常坐的那個位置上,要杯咖啡,慢慢喝著。喝完咖啡,我又去拿那些雜志看。
我在等陳三。我不相信陳三就這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