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廠
孤兒胡小濤勞教兩年后回到了江海平原上的家鄉(xiāng)金家村。他剛收拾好布滿灰塵的屋子,新上任的村委會主任邵大元就提著一袋米來了。
邵大元知道,19歲的胡小濤從小就沒了爹娘,靠吃百家飯長大。村里出錢讓他上學(xué),可他生性貪玩,初中沒畢業(yè)就回家不念書了。他不大會種地,但捉鳥撈魚卻是能手。兩年前為撈魚的事他與人狠狠干了一架,還惡作劇地把人家養(yǎng)的十幾只豬放出了圈,糟蹋了不少莊稼,被送去勞教了。如今胡小濤回了家,衣食無著,作為村主任的他把這事掛在了心上。
“大叔!謝謝你了!”胡小濤接過米袋感激地說。“都是一個村的,謝什么呢!小濤,你回來后準備干什么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金家村九港十八漢,靠水吃水,撈魚摸蝦!”胡小濤的話帶著幾分江湖氣。
“如今水面都承包了,大河里又不準捕撈,你到哪兒去撈魚摸蝦?”
“天是空的,路是通的。我自有辦法。”胡小濤十分自信。
“撈魚摸蝦生活沒保障!我承包了村里的80畝水面,正在招工,你來當個養(yǎng)殖工人,每月工資500元,包你三餐,年終有獎!”邵大元坦誠地說。
“憑什么我給你當伙計?我不干!除非你敢跟我比三件事!”胡小濤的話里帶著幾分傲慢,也帶著幾分稚氣。邵大元知道胡小濤是匹不好馴的野馬。他笑著問:“哪三件?”
“捉蛙、捕鳥、挖黃鱔!要是你三件都贏了,我在田埂上給你叩頭,拜你為師,去你那兒當工人。要是你有一件輸了,你要叫我三聲‘師傅,拜我為師。以后,你就來個馬路上的電線桿兒——靠邊站!別管我的閑事!”
“好!一言為定!”邵大元和胡小濤兩人擊掌為定。
兩天后的晚上,邵大元提著半籃雞蛋來到胡小濤家?!吧壑魅?你怎么又送……”
“這點雞蛋是自己家雞生的,吃不完。請你幫我吃掉點雞蛋!”
“大叔,瞧你說的!送蛋給我,還說請我?guī)兔?”說著胡小濤拿出了一瓶酒,放好酒杯。他對邵大元說:“大叔,你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弄點菜來!”他一轉(zhuǎn)身拿著一支細長的五齒鋼叉和一個蛇皮袋出去了。
初秋的河面上涼風(fēng)送爽,胡小濤借著月色向坐在荷葉上的一只大青蛙飛出一叉,那鋼叉不偏不倚,正中青蛙的后背。只見那鋼叉戳到青蛙以后,又迅速彈了回來。原來胡小濤在鋼叉的竹柄上纏了橡皮筋,鋼叉中心的長齒上有倒鉤。胡小濤將青蛙放進蛇皮袋,又向著另一處飛出了鋼叉。胡小濤叉叉不落空。只一刻鐘,就戳了十來只大青蛙。他樂滋滋地想:今天我要讓邵主任見識見識我的本事!他拎起蛇皮袋正準備回家,猛一抬頭,只見邵主任立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邵主任豎起大拇指說:“好一把神叉!百發(fā)百中!不錯!”
胡小濤聽到邵主任夸他,覺得有點飄飄然。他得意地說:“大叔,這飛叉戳田雞你已經(jīng)看到了,這一回合你就認輸吧!”
“我認輸?哈哈!”邵主任笑著說,“你也要看看我的再說!”邵大元從提包里拿出一只手電筒向著河面上一照,隨后拿出一個黑線團,三抖兩抖那黑線團就發(fā)了開來,原來是一張細絲尼龍網(wǎng)。邵主任轉(zhuǎn)身一撒,那網(wǎng)就向河面上落下去,網(wǎng)的綱繩沉入水面不久,邵主任猛地一抖,將綱繩收緊。當邵大元將網(wǎng)拉到河邊時,胡小濤看到,網(wǎng)里竟然有二十幾只活蹦亂跳的青蛙。
邵大元笑著說:“要不要稱一稱我這一網(wǎng)有多重?你那袋子里有多少斤?”胡小濤心里明白,這一網(wǎng)至少要比自己那蛇皮袋里的青蛙多出一半。捉蛙,他用手電筒先一照,青蛙就呆呆地坐在荷葉上不動了,這網(wǎng)一撒,正好盡收其中。他只花了六七分鐘,而自己用了一刻鐘!
“第一回合我輸了!”胡小濤爽快地認了輸。見胡小濤認輸,邵大元把網(wǎng)口一解,青蛙全放進河里了。他邊放邊說:“青蛙是益蟲!政府三令五申不準捕殺!你雖有飛叉戳青蛙的本事,但這條路走不通!”胡小濤見邵大元將青蛙全放了,只好也把蛇皮袋里的青蛙倒進河里。他當面向邵大元保證,以后決不再戳田雞。邵大元笑著說:“我知道你是一條漢子,我相信你!”
三天后的黃昏,邵大元撐著一只小船來到胡小濤家,隨手還拎了一個小紙袋。胡小濤一見邵大元十分抱歉地說:“大叔!上回我請你喝酒連下酒菜都沒有,今天我請你吃一點時鮮貨!你稍坐,我一會兒就來!”胡小濤帶了一把彈弓走了出去。邵大元立在門口笑瞇瞇地看著他。
胡小濤圓睜雙眼,四周一巡視,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兩只喜鵲正在歸巢。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拉開彈弓。“啪!”的一聲,一只喜鵲應(yīng)聲而落。另一只喜鵲轉(zhuǎn)了幾圈又回到了巢邊,剛剛立在樹枝上,就被打落下來。胡小濤把兩只喜鵲向邵大元面前一放,晃著腦袋笑了笑。此時無聲勝有聲!這意思明白得很:他胡小濤是捕鳥的高手!邵大元心里十分清楚:這是胡小濤進行捕鳥比賽的無聲叫板!
邵大元看著兩只鳥笑著說:“眼力準,手段不錯!小濤,走!跟我到河邊上去玩一趟!”聰明的胡小濤說:“邵主任,你是去捕鳥吧!要不要帶張網(wǎng)或帶支鳥槍?”邵大元說:“快上船!什么也別帶!”胡小濤想:邵主任啊邵主任,上回你準備了手電筒和細絲網(wǎng),今天你什么工具也沒帶,看你怎么捕鳥!這一回你輸定了!胡小濤正樂滋滋地想著,邵大元已經(jīng)點篙離岸撐著小船緩緩向前行去。
藍天如洗,靜靜的小河波平如鏡。只見邵大元將小船輕輕送到一棵枝葉茂密斜向河邊的大樹下,高高舉起竹篙,用細長的竹篙梢頭對準樹枝鞭了過去?!芭?啪!啪!”接連三聲響過后,就聽到幾聲鳥叫,隨后船艙里就落進了兩只野鴿子。胡小濤震驚了,邵大元竟然會篙梢子鞭鳥,這是一種高超的捕鳥技術(shù)。他只聽人說過,從來沒有見過。想不到邵主任竟然是有如此絕技的捕鳥高手!
邵大元卻說:“打鳥是違法的!為了交你這個朋友,我也違法了!以后,我和你都不準打鳥!更不能以捕鳥為生!”
“好!今后我不捕鳥!”胡小濤心想:邵大元你可真厲害!又斷了我一條財路!他嘆了一口氣說:“今天是最后一次吃鳥了!”
邵大元說:“今天也不能吃!”
“這鳥不吃不是浪費嗎?不吃白不吃!”
“這鳥明天送到敬老院去慰問老人,也算我們將功補過!”
“大叔!不吃這鳥,用什么下酒呀?”胡小濤愣愣地看著邵大元。
邵大元一指小紙袋說:“下酒的菜這里有!”胡小濤打開袋子一看,里面有牛肉和花生米。胡小濤給邵大元敬上一杯酒:“大叔!這一回合我又輸了!敬你一杯!”
邵大元喝了一口酒說:“還有捉黃鱔那一比呢!捉黃鱔我可沒有什么經(jīng)驗!”
“這捉黃鱔怎么比?”胡小濤提出了一個問題。邵大元想了一會兒說:“現(xiàn)在是夏末秋初,各人挖各人的。10天以后拿來比!”
10天以后邵大元用竹簍裝著挖來的黃鱔來到胡小濤的家。胡小濤也從自己家的水踏子邊將裝黃鱔的竹簍拿了上來。邵大元竹簍里的黃鱔條數(shù)多一點,胡小濤竹簍里的黃鱔大一點。胡小濤說:“我們上市場去賣,誰賣的錢
多就是誰贏!”胡小濤想:自己的黃鱔個頭大,錢肯定會賣得多一點。邵大元搖搖頭說:“現(xiàn)在的黃鱔才8元一斤,冬至以后能賣30元一斤。現(xiàn)在賣不合算!到冬天再賣,看誰賣的錢多!”“好!”胡小濤爽快地答應(yīng)了。胡小濤心里有底,這黃鱔冬天為什么貴?是因為黃鱔很難伺候,放在泥里,它會鉆洞,容易逃掉;放在缸里,久放容易死。冬天賣的黃鱔,全是夏秋挖了,一直養(yǎng)到冬天。三成挖功,七成養(yǎng)功。自己家的稻田角里有個老爸挖的深坑,是他以往存放黃鱔的地方。深坑里冬暖夏涼,放黃鱔肯定死不了!邵大元啊邵大元,說不定到了冬天你的黃鱔就凍死了不少哩!那時我就贏定了!
胡小濤心里正想得美,邵大元說:“在勝負未定之前的這幾個月里,你不準去撈魚摸蝦,否則就算違反比賽規(guī)則,你自己認輸!這幾個月里,你把那一畝多責(zé)任田里的水稻管理好。你的這一畝二分田我已經(jīng)讓人種上了,農(nóng)藥和化肥我再送點給你,收割了稻子全是你自己的!”
“大叔!這怎么好意思!”胡小濤十分感動。邵大元繼續(xù)說:“管好責(zé)任田以外的時間,你給我織網(wǎng),我有80畝養(yǎng)殖的水面,需要上千米的網(wǎng)。你織多少網(wǎng),我給多少錢。你心靈手巧,網(wǎng)肯定織得好。好網(wǎng)好價錢,我不會虧待你!”
“大叔!你這樣關(guān)心我,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織網(wǎng),管好責(zé)任田!,,胡小濤覺得心里暖暖的,鼻子有點酸。有誰這樣關(guān)心過自己啊!可他沒讓眼淚掉下來。
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了,冬至到了。物以稀為貴。很難保存的黃鱔,價錢一路飆升,漲到了每斤35元。兩個人約好,都用竹簍裝著黃鱔,由邵大元撐著小船,來到了九港鎮(zhèn)的水產(chǎn)市場,找到了收黃鱔的老板。
胡小濤的一簍黃鱔先過秤?!?0斤凈魚!”老板揭開簍蓋一看:“這簍黃鱔不錯!按頂碼的價算11400元!”胡小濤一聽心里樂開了花:幾個月前只能賣二三百元的貨,現(xiàn)在竟然賣了1400!邵主任的主意真不錯!
這回輪到稱邵大元的黃鱔了?!?1斤凈魚!”胡小濤一聽吃了一驚。趁著老板揭開簍蓋,他忙伸過頭來看,條條黃鱔又粗又長。老板看了十分滿意,竟然還加了15元,“算整數(shù)2500元!”
回家的路上胡小濤很不服氣。他想,八成是邵大元又讓人挖了黃鱔加了進去。他看著撐船的邵大元,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大叔,你的黃鱔怎么到了冬天變得這么多?是不是你家里有個能變出黃鱔的聚寶盆?讓我也見識見識!”
邵大元樂得哈哈笑:“我的確是有個聚寶盆。這就帶你去看看!”小船來到了邵大元養(yǎng)殖的水面。只見一條小河漢里的水面上有兩個長方形的網(wǎng)箱,網(wǎng)箱里滿是厚厚的水草。
邵大元用手一指兩只網(wǎng)箱說“看!這就是聚寶盆!”胡小濤等船靠近了一看,這一只網(wǎng)箱的面積和一張大的辦公桌面差不多。厚厚的水草上面有一些沒有吃完的食料,一些大大小小的黃鱔在水草里面緩緩地蠕動。
“你的黃鱔沒有全部拿去賣?”胡小濤驚訝地問。邵大元微笑著說:“只挑了一些大的拿去賣了,還有大約一半沒有倒出來。”
“你的黃鱔怎么會變得這么多?幾乎是原來的4倍啊!”胡小濤話里有話。
“你懷疑我作弊了?另外請人挖了?沒有!我告訴你,這是一種養(yǎng)殖黃鱔的新技術(shù),叫網(wǎng)箱養(yǎng)黃鱔。以往人們總認為黃鱔只能在泥洞里生活。其實黃鱔不僅能在泥洞里生活,而且能在水草叢里生活。上回挖的那些幼鱔,在網(wǎng)箱里都長成大黃鱔了。一條原來只有2兩的幼鱔,現(xiàn)在有的長到了一斤多!你說,這網(wǎng)箱不是聚寶盆是什么?”
“大叔,你這網(wǎng)箱養(yǎng)黃鱔的技術(shù)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胡小濤好奇地問。
“電視里報紙上都介紹了湖北省網(wǎng)箱養(yǎng)黃鱔的好經(jīng)驗。我這次也作了一回試驗,這一試也成功了!黃鱔不僅能存活,還能長大、繁殖呢!”邵大元將小船靠了岸,興致勃勃地說。
聽說邵大元和胡小濤比賽誰賣的黃鱔多,不少人從家里走了出來。有個小孩子問:“小濤哥,你的黃鱔比邵叔叔的多嗎?”
不提也罷!一提胡小濤心里一咯噔:這第三個回合自己又輸了!大丈夫言而有信。他也顧不得許多,在田埂上對邵大元跪了下來:“大叔!我輸了!我服了你!我拜你為師,請你收下我這個徒弟吧!”
邵大元哈哈地笑著說:“快起來!我收下你這個徒弟!從今以后,我的那些養(yǎng)黃鱔的網(wǎng)箱就交給你管理了!你的工資、獎金就按上回和你說的辦!”
“師傅!”胡小濤認真地給邵大元叩了一個頭才站起來。一個老人摸著胡須笑瞇瞇地說:“胡小濤,幾十年前你爸爸是邵主任爸爸的徒弟,今天你又當上了邵主任的徒弟。這真是芝麻落進針眼里——巧上加巧!”
原來邵大元的父親是一名身懷絕技的捕撈高手。邵大元當兵前跟爸爸學(xué)會了一手。胡小濤的本事也是跟自己的老爸學(xué)的,有些技術(shù)還沒有學(xué)到,他的老爸就遭到意外。邵大元當兵回來,當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被村民選為村里的主任。他有心幫助胡小濤走上正路,這才露出一手讓胡小濤折服。勞教孤兒胡小濤改邪歸正“田頭拜師”,從此成為村里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