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泉

瑞士的阿爾卑斯山麓有個著名的圣伯納修道院，院長凡蒂斯長老是個很有學(xué)問而又善良的人。他畢生從事慈善事業(yè)，馴養(yǎng)了一只身高力大的救生犬，用來救護登山滑雪遇險者。這只救生犬重達８０磅 ，渾身炭一般黑，起名叫黑獴。幾年來，黑獴已經(jīng)救出過４０個人，名氣很大。

一個寒冷的冬天，業(yè)余登山者華生特在一次小型雪崩中失蹤了。業(yè)余登山俱樂部主任西蒙拿著華生特進山前脫下的一件襯衫，向凡蒂斯長老求救。凡蒂斯長老立即找來黑獴，讓它聞了聞華生特襯衫上的氣味，并給它掛上救生袋，里面裝有烈酒、香腸、面包等物。黑獴濕潤的眼睛盯著它的主人，長老一揮手：“孩子，去吧！這是第四十一個！”

黑獴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很快射入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區(qū)。它攀爬巖石，翻越山溝，憑著氣味信息的引導(dǎo)，準確地向華生特遇險的地點沖去。

黑獴在一叢覆蓋著白雪的灌木旁找到了華生特，他仰面躺著，大雪蓋住了他的身子，只露出一張臉。灑在他臉上的雪化了，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冰殼，像蒙著一層薄薄的透明塑料紙。他嘴巴緊閉，眉毛上掛著白雪。

黑獴蹲在華生特身旁，是他，剛才聞到的襯衫上的味道也是這樣的。它定下心來，自己也需要喘息。黑獴伸出血紅的舌頭，散發(fā)渾身的熱氣，同時也期待華生特起來。像往常一樣，讓遇險者取出它身上救生袋里的食物，填飽肚子，恢復(fù)體力后跟著它回去。

黑獴緩過了氣，然而華生特沒有起來的意思。黑獴繞著華生特走了三圈，開始拱雪。一會兒，華生特魁偉的身體從雪中露了出來。黑獴咬住華生特的褲腳，使勁兒往前拖，拉了足有一尺距離，他還是沒有半點兒反應(yīng)。黑獴湊到華生特的鼻子跟前，嗅了一陣，突然靈機一動，伸出舌頭舔他的臉，一股徹骨的冰冷從舌頭尖傳到心里。它舔去華生特眉毛上的雪，舔融臉上的冰，之后縮回舌頭，積聚熱量，它那冰涼的舌頭在嘴里焐熱了，又伸出來，緊緊地貼在華生特的臉上。它心里明白，只要華生特醒來，一切情況將會好轉(zhuǎn)。

華生特在饑渴中倒下，在無力掙扎的情況下漸漸失去知覺?，F(xiàn)在，黑獴身上的熱量通過它的舌頭傳到他的頭部，刺激了腦神經(jīng)，他恢復(fù)了知覺，漸漸地半睜開眼。黑獴覺察到這個細微的變化，縮回了舌頭，莊嚴地盯著華生特，就像一個救死扶傷的醫(yī)生，盯著被他從死亡線上搶救過來的病人一樣。黑獴快活起來了，竟用前爪扒撓華生特胸膛上的殘雪。

華生特不能轉(zhuǎn)動僵硬酸麻的脖子，也不能全部睜開眼睛，他產(chǎn)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狼！華生特嚇得差一點兒暈過去。

雪崩發(fā)生時，華生特甩掉了身上所有的包囊，只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地握在手中。現(xiàn)在面臨新的險情，迫使他積攢起全身的力氣，抽出被雪蓋住的右臂，舉起鋒利的匕首，“刷”的一道寒光，刺進黑獴的胸膛……

黑獴在毫無精神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受到致命的一擊，這是它過去救生活動中從來沒有碰到的，也是萬萬料想不到的。在一瞬間，它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陣劇痛使它發(fā)出一聲野性的、粗獷的狂吼，在阿爾卑斯山谷里響起深沉的回聲。黑獴繞著華生特跳著跑著，滴滴鮮血染紅了白雪。它懊喪、怨恨、憤怒、痛苦，四腳濺起的雪花撒在華生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

突然，它旋轉(zhuǎn)身子，睜著血紅的眼睛，張開大嘴，露出兩顆雪白尖銳的犬齒，撲向華生特的咽喉……然而，黑獴突然停在華生特的胸膛上，閉上嘴巴，兩眼的兇光漸漸散去，因為它看見華生特緊閉雙目又暈眩過去。黑獴垂著頭，它無法咬去插在胸部里的那把匕首。這時，它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感情，希望趕快回到凡蒂斯長老的身邊。它順著來路，踉踉蹌蹌地向圣伯納修道院跑去，路上滴著血……

凡蒂斯長老做完晚禱，等待著黑獴回來。突然，門外有輕微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叩擊聲。他打開了門，“撲”的一聲，黑獴沖他撲過來，倒在他的腳下。地上有血跡，門外的雪地上也有血跡，一直延伸向遠處。長老驚呆了，他立即明白黑獴遭到了不幸！長老蹲下身，將黑獴翻過來，拔出胸口上的匕首。這把芬蘭刀的柄上刻著華生特的名字。長老跌坐在地上，眼中淌出了熱淚。

長老查看了黑獴的傷勢，刀尖沒有觸著心臟，但是切斷了動脈，血幾乎已經(jīng)流盡。他吻過黑獴的臉，黑獴那雙潮濕的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好像在回憶這幾年來的生活，竟涌出了兩滴淚珠。長老伸出手，黑獴已無力伸出舌頭來接受主人的愛撫。它只是輕輕地移動了頭，把嘴唇依在長老的手背上，吐出了它最后的幾口氣，漸漸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西蒙帶著幾個伙伴，急匆匆走進來，第三次詢問黑獴營救華生特的消息。凡蒂斯長老抓起華生特的那把還染著黑獴鮮血的匕首，狠狠地扔到來人的面前，憤怒地咆哮：“你們的華生特是一條狗，我的黑獴才是人。要找你們那條狗，順著我的黑獴的血跡去尋吧！”西蒙他們順著黑獴在雪地上灑下的血跡，救出了華生特。

凡蒂斯長老決定把黑獴葬于修士墓地。４１個被救者，包括華生特在內(nèi)，自動捐獻資金，為黑獴造了一個體面的墳?zāi)?，并立了一塊大石碑。安葬儀式極為隆重。黑獴躺在雪杉木棺材里，身上鋪滿雪蓮花。４１個被救者都來為黑獴送葬。凡蒂斯長老領(lǐng)著修士們?yōu)楹讷B做了安魂彌撒，然后拉下了黑獴大墓碑上的絲帷，上面刻著“救生犬黑獴之墓”幾個大字，它救出的４１個遇險者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墓碑的最后部分刻著華生特的話——公元１９８１年１２月８日下午４時，著名救生犬黑獴前往阿爾卑斯山的雪杉沐谷營救我，我在朦朧中舉起了愚蠢的刀子，結(jié)束了這個輝煌的生命。讓我將英國詩人拜倫的詩句獻給它——你有人類的全部美德，卻毫無人類的缺陷。

（摘自《意林》 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