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巧輝

女人抽煙，其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查一查歷史，會發(fā)現(xiàn)幾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 有。第一個抽煙的女人是誰?沒有人考證過，大約屬于無意義的事。我只知道慈禧太后是要 抽煙的，且是抽的水煙。那時候?qū)m里忌諱說水煙，稱之為“青條”。自然，她抽煙的動靜是 很大的，已不再是個人的事。有專門的宮女伺候，點煙的過程也很復雜。我看過的一本書上 描寫道：先用火鐮往火石上劃，劃出火星后點燃事先按在一邊兒的一小撮蒲絨，再輕輕一吹 ，用蒲絨上的火點燃火紙。最后用火紙去點煙。(這么繁瑣，全由于那時還沒有“洋火”。 在這個繁瑣的過程中，敬煙的宮女即使燒焦手指，也不能掉一丁點兒火星在老太后身上，否 則是要殺頭的。)煙點著后，宮女跪下，將長長的“鶴腿煙袋”遞到老太后的嘴里——她自 己是決不用手拿的。抽完一鍋再換一鍋。

在我看來，抽煙雖是男人的專利，但把煙抽到極處的，還是慈禧太后這個女人。只是不知 道，她從中得到的滋味兒是否與常人一樣?當然慈禧太后在高墻深宮里一口口吸著來歷復雜 的“青條”時，民間的女百姓們，也有不少人自得其樂地侍侯著自己的煙。不然為什么東北 的“十八怪”里和云南的“八大怪”里，都有“大姑娘叼煙袋”呢?可見女人抽煙是由來已 久了。

但到了今天，女人抽煙又成了稀罕事。如果有人介紹某女人，話里加上一句：“她還要抽 煙呢!”那么，該女士的形象立即就地蒙上一種色彩，從眾女人群中脫穎而出。這色彩會因 人的觀念而異。如果聽者是很新派的、崇洋的，就會覺得此女不簡單，有風情有魅力有深度 有鈔票；如果聽者是老派的，就會覺得此女太張揚太強悍太粗硬太不女人。

我本屬于“老派”，一直持女人不該抽煙的觀點，認為女人一抽煙就沒有女人味兒了?？?后來我漸漸發(fā)現(xiàn)，在這個女人必須自己支撐自己、必須和男人一樣為生計奔忙的社會里，在 這個男士其實并不伸士、并不Lady piest(女士優(yōu)先)的社會里，即使不抽煙也很難保持女人 味。現(xiàn)今幾乎所有的女人，有文化的也好沒文化的也好，屬羊的也好屬虎的也好，“溫柔” 都日漸遞減。我已不止一次聽男士們說，現(xiàn)在哪兒還有什么溫柔的女人了，連女人自己也說 ，溫柔的女孩子太少了。如此這般，女人抽煙漸漸被我接受。

也許有人會說，上一輩的女人更為辛苦，要受舊社會的苦，還要養(yǎng)一群孩子，但她們極少 抽煙。這個我承認，這中間除了觀念的因素外，主要是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我們在影視中見到 的抽煙的女人，往往都是地主婆或者老板娘)但她們往往也要養(yǎng)成一個和抽煙一樣的嗜好— —嘮叨。人受了那么多苦，總得有個排遣處。男人不僅可以抽煙，可以酗酒，還可以打老婆 。那么心里更為凄苦的女人呢?她們怎么辦?她們只好從早到地嘮叨，讓心里的苦悶、傷心、 煩躁都一點點地從嘮叨中滲漏出去，以獲得短輥的輕松。但嘮叨和抽煙一樣，都要強加給對 方。抽煙可使對方“被迫吸煙”(據(jù)說“被迫吸煙”對身體的危害比抽煙者本人還大)那么， 嘮叨就使對方“被迫聆聽”，耳根不清靜，心靈所受的“殘害”自然也少不了了。

不過嘮叨是需要有人聆聽的。許多不具備嘮叨條件的女人只好選擇抽煙。抽煙可以獨抽悶 煙。我注意到，凡抽煙的女人往往不愛嘮叨。不知道如果讓男人們選擇，他們是寧可選擇一 個抽煙的女人呢還是選擇一個嘮叨的女人?

從觀念上我接受女人抽煙，但從感官上讓我覺得女人抽煙美的，卻只有一次。那是在一次 采訪中。我的采訪對象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姑娘。大約是有異族血統(tǒng)的緣故吧，她長得很漂亮 很有風韻。在與我交談的個把小時里，她抽了六、七支煙，幾乎沒停過。間或有咳嗽。以前 我見人抽煙咳嗽，會本能地勸其少抽一點兒。但對她，我卻沒有這么說，因為這個姑娘抽煙 的姿勢太漂亮了，好像她生下來就是為了塑成這個姿勢，好像那修長白皙的手指不夾著一 支煙就無法顯其美。在那一個多小時里，她給我講的，正是她因為什么而抽煙的故事，一個 她自己獨有的人生故事。

她讀護校的時候，因一次晚歸而頂撞了上司。需要說明的是，這位上司本來一直跟她套近 乎，那一次卻揚言要給她處分。她害怕了，怕影響分配，而又不愿意用上司所想要的去妥協(xié) 。于是她買了兩條外煙，去向這位上司求情。煙被上司從窗口扔了出來，人也當眾趕了出來 。她拿著煙，一個人跑到后面的山上，嚎叫著痛哭了一場，然后就點燃了第一支煙。當兩條 外煙抽完時，處分宣布了。她又去買了兩條，從此就上了癮。

有意思的是，這故事還有個喜劇性的結尾。由于處分，這姑娘不再在乎名聲。她憑著自己 的漂亮，打通了上司的上司，畢業(yè)前拿掉了處分，同時，又有了一個挺不錯的男友。一次散 步，她和男友很偶然地遇到了前上司。這位前上司很主動地和他們要招呼，男友就遞上一支 煙。在前上司伸手接煙的那一刻，她從男友手中抽回了煙并折斷扔在地下，笑著說：“我們 領導不受賄。

這是個很有性格的女人。這種女人抽煙，是骨子里在抽，絕非裝模作樣。在對我講述往事 時，有幾次她，連續(xù)地大口地吸煙，借以平息已經(jīng)紅了的眼圈。

當然，多數(shù)抽煙的女人，并不具有這樣的故事。她們往往是從普普通通的日子里開始的。 有的是因為經(jīng)常出入社會場合，需要應酬；有的是伏案工作日久，驅(qū)趕疲勞，有的則是因為 寂寞孤單苦惱；當然，也有的純粹是為了搔首弄姿、故作優(yōu)雅。

但無論是哪一種，女人抽煙比起男人來，都顯得內(nèi)涵豐富是多，或者說，抽煙以外的附加 內(nèi)容多。不似男人，抽煙就是專一地讓那口煙進入肺里，到最后只為煙癮抽煙。

女人抽煙即使緣由不浪漫儀式也要浪漫。張波在的小說《白紙船》里，就寫了一位抽煙很 抒情的女軍官。她抽煙時，總是習慣地疊一只白紙船作為煙灰缸。

男人會疊一只白紙船嗎?

還有一個抽煙的女人，總是抽鄧More。然后將煙盒疊成一只只綠色的鳥兒；再將鳥兒串起 來，掛在雪白的墻上。我想這個細節(jié)拍到電影里一定很棒，不僅漂亮，還寓意深刻。這些 綠鳥兒排遣著她的寂寞，也顯示著她的寂寞。

我的一位女友穎，不大抽煙。但偶爾為之時，一向很講究。她總是在夜深人靜時，關掉所 有房間的燈，只將沙發(fā)旁的落地燈擰亮。然后放上一曲自己最喜愛的音樂，在輕柔的樂曲聲 里吐著裊裊的青煙，讓自己進入到片刻的無喜無悲的境界。

女人還往往能在抽煙里找到一些與煙無關的趣事。我的一位懂英語的女友告訴我，Marlbo ro(萬寶路)這個香煙的名字，其實是一名句話縮寫，如果展開，即是：Man always remembe r love because of romantic only，它的意思是：“男人們總忘不了愛情，但僅僅是為了 羅曼蒂克?！边@逐個單詞對過去，發(fā)現(xiàn)還真是那么回事。

其實，真正羅曼蒂克的是女人。

據(jù)說在國外，抽煙的女人更多些。她們抽煙，還有一個我不曾想到的原因，為了苗條。這 恐怕沒什么科學依據(jù)。煙示必還能熏掉脂肪?單從電影上看，西方女人抽煙的比不抽煙的多 ，由此可見那里的男人欣賞女人抽煙——都是些男人導演的啊。不過出現(xiàn)在銀幕上的吸煙的 女人，個個都是精明能干風流時髦的樣子，也挺概念化。

這些年，素來以溫順著稱于世的日本女人也抽起煙來。不僅抽煙，她們還拒絕再遵守傳統(tǒng) 呆在廚房，拒絕做主婦，甚至拒絕做母親。日本的出生率由此一再下降，以至使日本政府感 到了恐慌，為他們采取了許多獎勵措施，以鼓勵女性生孩子，但仍不見效?？吹竭@條消息我 吃了一驚。是不是日本女人在謙恭卑順地彎腰側立于男人身旁上千年之后，終于感到了不耐 煩，這一不耐煩就走到了極端，連女人最起碼的責任也不想盡了?

不知日本男人作何感想。

相比之下，還是我們中國女人來得平和一些。雖然沒有過“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也還 一直盡著起碼的婦道。就是抽煙，也都是少少的抽，抽個情調(diào)。

我說這些并沒有贊美女人抽煙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明，女人抽煙和男人抽煙一樣，是正常 的。男人該戒的話，女人也該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