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峰　蔣立峰　湯重南

２００５年６月２８日，日本天皇去塞班島“慰靈”，向美國人、日本人、朝鮮人的慰靈碑或紀念碑致禮。其意不言自明。然而我國卻有學者在電視上贊許之情難抑，稱之為“多么人道”。此類學者或許因此而顯得“多么人道”，但若想到這與為強盜剪徑殺人越貨叫好無大差異時，則此“多么人道”又變得“多么不人道”！

日本的做法非自今日始，甲級戰(zhàn)犯松井石根于１９３７年８月１５日被任命為日本華中方面軍司令，指揮侵華日軍從吳淞口登陸，一直打到南京，制造了駭人聽聞的南京大屠殺，其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對中華民族欠下了永遠償還不清的血債。１９３８年３月松井復員回日本后，使用帶回的南京大場鎮(zhèn)的紅土，燒制成一尊通體赤銅顏色、高約一丈的立式大慈大悲觀音像，立于日本靜岡縣伊豆山上，并起名為“興亞觀音”，欲將惡魔化比觀音。距觀音像不遠處的觀音堂內，祭壇正中設有觀音坐像及立像各一，像前的白木匣內擺放著記有松井部下戰(zhàn)死者２３１０４人的名冊，兩側則分別立有“支那事變日本戰(zhàn)沒者靈位”和“支那事變中華戰(zhàn)沒者靈位”，以此表示對日中雙方戰(zhàn)死者的祭奠。松井作為日本軍國主義的骨干分子，不可能因為看到了大屠殺血腥殘酷的場面而萌生惻隱憐憫之心，對日本侵略軍的暴行感到懺悔，而是欲以此等方式掩蓋其指揮大屠殺的罪行，顯示強盜具有的“人道”，以躲避國際道義的譴責。戰(zhàn)后，日本在沖繩的和平公園建立了一組紀念碑，將沖繩戰(zhàn)役中美日雙方戰(zhàn)死者的姓名刻在碑上以供憑吊，其用意顯然是欲模糊正義與非正義、侵略與被侵略的界線，進而美化軍國主義和軍國主義者，從而“名正言順”地把日方的戰(zhàn)死者奉為“為國捐軀”的“英雄”。靖國神社則成為日本美化軍國主義和神化軍國主義者的歸宿。也許有些美國人因時間的流逝或出于其他考慮，對這種美化罪惡的歷史虛無主義能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認同，但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血的歷史教訓，永遠不會認同松井之流的別有用心的做法。

日本軍國主義是日本歷史發(fā)展的產物，并在歷史發(fā)展中滅亡。這是歷史規(guī)律。但是，如果認識僅止于此，只知將一切罪惡歸咎于歷史，心神專注于為“歷史規(guī)律”做出更多的注釋，而不知如何將研究歷史規(guī)律與建立未來發(fā)展規(guī)律相結合，以扼制一切罪惡再度發(fā)生，則也有宣揚歷史虛無主義之嫌。日本軍國主義史研究必須避免這種歷史虛無主義，要辨清歷史事物，總結歷史教訓，努力為現(xiàn)實服務，為創(chuàng)造和平未來服務。

近年來，日本軍國主義問題研究已受到我國相關學術界的重視。中國社會科學院將日本軍國主義史研究列為重大課題。經(jīng)過數(shù)年的共同努力，本課題的研究成果將陸續(xù)問世。其最終成果“日本軍國主義問題研究叢書”由《日本軍國主義論》《日本軍國主義重要文獻集》和《日本軍國主義史》三本組成，將于２００５年８月由河北人民出版社依次推出。本叢書對日本軍國主義的興亡、特性及罪惡等問題給以了明確的回答。研究力求做到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推陳出新，以新理論、新觀點、新方法、新資料使最終研究成果達到新水平，與歐美日學者的研究成果相比，成為具有中國研究特色的學術成果。

一、為何要研究日本軍國主義問題

１９４５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日本軍國主義的內外政策徹底破產。日本軍國主義給鄰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為向鄰國人民表示反省的誠意，為警示日本今后的發(fā)展道路，日本理應對軍國主義進行嚴肅、認真、深刻的研究和批判。日本戰(zhàn)敗投降已閱一甲子，但令人遺憾的是，在２０世紀５０至７０年代，日本國內除少數(shù)進步學者提出了一些研究成果外，從總體上看對軍國主義的研究與批判十分缺乏。近年在日本雖出版了極少量關于日本軍國主義的研究著作，但多是歐美學者的譯作。對日本學者而言，甚至已發(fā)展到連“軍國主義”“法西斯”“侵略”一類詞語的使用都成為禁區(qū)的地步，更不用說對軍國主義、法西斯、侵略戰(zhàn)爭進行批判，是如何被視為大逆不道，要遭到右翼勢力的無端攻擊，連人身安全都難有保障了。顯而易見，今后仍難期待日本的軍國主義問題專題研究得到突破性進展。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看，軍國主義不是屬于特定的歷史范疇的事物，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可以產生軍國主義，在資本主義社會、帝國主義社會同樣存在發(fā)展軍國主義的必備條件。一般而言，所謂軍國主義指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時代的軍國主義，而且不僅僅指采取軍國主義性質的政策，它是理論、體制、政策及實踐的綜合體，其體制是包括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思想、社會結構等所有方面的國家總體制。帝國主義國家在一定發(fā)展階段、一定程度上或某個領域內有可能采取軍國主義性質的政策，但從總體上說帝國主義與軍國主義仍有區(qū)別。一言以蔽之，軍國主義的基本特征是，軍事至上，謀求霸權。形成軍國主義的一個重要條件是，有較濃厚的封建專制傳統(tǒng)可以繼承，這樣才有可能建立起軍國主義所需要的國家總體制。所以，在真正實施資產階級議會民主制條件下，軍國主義難以出現(xiàn)。并且，軍國主義國家是軍事至上國家，但軍事至上國家不一定就是軍事大國（此所謂軍事大國，指能以其軍事實力影響世界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進程的國家）。要想嚴格區(qū)分軍國主義與法西斯主義，的確比較困難。在對內建立極權統(tǒng)治、對外侵略擴張方面，二者是類同的，能否說在軍事至上方面法西斯主義不如軍國主義突出，在極權統(tǒng)治方面軍國主義不如法西斯主義突出，值得思考。

近代日本的軍國主義是帝國主義階段的典型的軍國主義，是軍事封建的帝國主義。軍事至上、謀求霸權的軍國主義特征在日本軍國主義的興亡史上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軍事發(fā)展成為近代日本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核心，做“大東亞共榮圈”盟主成為近代日本全力追求的國家發(fā)展的終極目標。此所謂軍事至上，既包括采取一切手段加強軍事力量，也包括制定相應的軍事政策及為之服務的經(jīng)濟、文化等其他方面的政策，及在此政策體系指導下進行的軍事侵略與擴張。若詳細言之，日本軍國主義以富國強兵、發(fā)展軍事為立國之本，以保留濃厚封建因素的近代天皇制為政治依托，以大和民族優(yōu)越論和近代合理主義為理論指導，以效忠天皇、崇尚殺伐的封建武士道為精神支柱，以對內鎮(zhèn)壓和對外擴張為基本國策，對日本人民的生存權利、民主權利進行了徹底剝奪，對其他民族推行了雙倍的帝國主義政策，因此比一般帝國主義更瘋狂野蠻，危害亦更大。日本軍國主義就是近代天皇制加侵略戰(zhàn)爭。如果由受日本軍國主義禍害最重的中國民眾來看，“日本軍國主義”就是“侵略”的同義語，日本軍國主義就是掠奪、殺人、強奸、放火。中國民眾有千條萬種理由對日本軍國主義恨之入骨。

當然，日本軍國主義猖狂之時，就是走向滅亡之際。在亞太各國人民的聯(lián)合抗擊下，日本軍國主義最終難逃覆滅的下場。但是，任何人不能保證日本軍國主義永遠不會死灰復燃。軍國主義不是特定的歷史范疇，只要條件具備，它就可能再現(xiàn)。日本戰(zhàn)敗投降后，日本軍國主義的國家總體制被打碎，但由于國際形勢和美國對日政策的轉變，軍國主義思想未被徹底批判，一部分軍國主義勢力得以延續(xù)至今。對作惡多端的日本軍國主義既未蓋棺定論，軍國主義陰魂便在日本聚游不散，夢想有朝一日復舉還陽，再次逞兇施霸。

進入冷戰(zhàn)后時代，戰(zhàn)爭并未遠離人類，霸權政治更加明顯。在１９９５年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日本軍國主義戰(zhàn)敗投降５０周年時，日本國會雖然通過了一個表示反省的“不戰(zhàn)決議”，但遠未能阻止國內出現(xiàn)的軍國主義翻案風愈刮愈烈。至２００５年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日本軍國主義戰(zhàn)敗投降６０周年時，這股翻案風更加猛烈，甚至成為輿論主流。日本政府對日本民眾沒有講過一句批判軍國主義、聲討法西斯的話，卻竭力宣揚以甲級戰(zhàn)犯為代表的“為國捐軀者”如何崇高偉大，帶頭向這些“為國捐軀者”頂禮膜拜、鞠躬致敬。和平憲法將被修改，和平主義已不時興。難怪日本有人產生似曾相識之感，感到日本國內現(xiàn)在的政治氛圍，與２０世紀３０年代的政治氛圍頗具相通共同之處。

二、何謂軍國主義

“軍國主義”一詞，在西文是Ｍｉｌｉｔａｒｉｓｍ，中日兩國都譯成“軍國主義”。據(jù)日本學界解釋，這里的“軍國”意即把軍事至上作為國策的國家。那么，什么是軍國主義呢？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它，也許可以說是“窮兵黷武主義”或“武力至上主義”或“軍事至上主義”。但像軍國主義這樣歷史上存在的事物，絕非一句話所能概括得了的。目前國內外學術界對軍國主義的定義說法不一。從學術研究來看，軍國主義的定義和概念，作為相關的理論研究，還有待深入開展。

本文以馬列主義為指導，在對國內外已有的研究成果進行分析批判的基礎上，結合史實，對軍國主義涵義的表述如下：

（１）軍國主義是一個歷史范疇，它的產生需具備一定的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條件。迄今為止，在世界史上有過古代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軍國主義，也有資本主義（資產階級）的軍國主義和資本主義最高階段即帝國主義的軍國主義。

（２）近代軍國主義為資產階級專政或地主資產階級聯(lián)合專政的資本主義國家所固有，帝國主義國家都可能程度不等地有軍國主義的政策和思潮，但并不是任何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國家都可能變成軍國主義國家。由于國情不同（主要是社會歷史的傳統(tǒng)有無軍國主義以及資產階級議會制民主是否發(fā)達等等），有的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國家只是在某個歷史時期、某些社會政治領域有軍國主義的明顯表現(xiàn)，且往往限于政策，而不構成一貫的、充分發(fā)展的軍國主義。只有那些有悠久的封建軍國主義歷史傳統(tǒng)、資本主義較為落后、資產階級議會制民主不發(fā)達的國家，才可成為軍國主義國家。在世界史上以普魯士、德意志帝國、日本為代表，都有其特定的軍國主義模式。

（３）作為維護資產階級或地主資產階級或壟斷資產階級專政的政策和政治體制，近代軍國主義的主要表現(xiàn)是：對外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實行侵略擴張政策；對內實行軍事警察統(tǒng)治，殘酷鎮(zhèn)壓人民和革命運動。為此，不僅戰(zhàn)時，平時也崇尚武力，搞軍事至上主義。軍人或軍閥集團在社會政治上地位優(yōu)越，擁有種種特權，直到建立軍事官僚專制制度，軍事專制機構控制整個社會生活。

（４）軍國主義有著廣泛的職能，除政治外，還滲透到經(jīng)濟、思想、文化、教育等許多方面，因而在戰(zhàn)爭狂和軍事至上主義支配下形成了一套特有的思想和行動方式。在經(jīng)濟上，搞國民經(jīng)濟軍事化，軍事工業(yè)壓倒民用工業(yè)畸形發(fā)展；在思想文化上，鼓吹窮兵黷武、軍事第一主義、戰(zhàn)爭萬能、霸權主義、種族優(yōu)越、沙文主義等反動思想理念；在教育上，灌輸上述反動思想。為此對國民實行軍事訓練和軍國主義教育，并把資產階級國民皆兵的制度發(fā)展到全國兵營化的程度。

（５）軍國主義的終極發(fā)展，是國家和整個社會生活的軍國主義化。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出現(xiàn)的總體戰(zhà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法西斯“軸心”是這種軍國主義化的典型。

概括地說，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時代的軍國主義，是以戰(zhàn)爭為手段對外實行侵略擴張，壓迫和奴役別國人民，對內實行軍事警察暴力統(tǒng)治的國家體制，即以軍事為立國之本，對內鎮(zhèn)壓對外侵略的國家體制。

三、日本軍國主義的形成與發(fā)展

近代日本軍國主義的形成，由于國內外因素的共同作用，自明治政府成立至明治憲法頒布，僅用了２０余年的時間。

１８６８年４月６日，以天皇為首的明治新政府發(fā)布了政治綱領《五條誓約》。在６月１１日，公布“政體書”，宣稱“天下之權力皆歸太政官”，并將“太政官之權力分為立法、行政、司法三權，使無偏重之患”。

明治政府在加強中央集權和發(fā)展資本主義的過程中，極力利用日本的封建遺制。在政治上神化天皇，樹立其絕對權威；為培植特權階層，將維新功臣及財閥亦列入“華族”；在意識形態(tài)上，宣揚皇道、神道、儒學，并引進德國唯心主義哲學。經(jīng)過明治維新，日本從幕藩領主統(tǒng)治的封建國家逐漸轉變?yōu)閹Х饨ㄐ缘馁Y本主義國家。

１８７１年，明治新政府任命外務卿巖倉具視為右大臣兼特命全權大使，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山口尚芳為全權副使，組成４８人的大型使節(jié)團出訪歐美，另有留學生５９人同行。巖倉使節(jié)團先后訪問了美、英、法、比、荷、德、俄、丹麥、瑞典、意、奧和瑞士等１２個國家，認真考察了各國政治、外交、法律、軍事、經(jīng)濟、文教、風俗習尚等方面的情況。在長達２０個月的考察、訪問中，使團修改不平等條約的要求，被西方各國拒絕，因而認識到：發(fā)展經(jīng)濟的根本途徑，必須發(fā)展資本主義工商業(yè)，同時改革日本的政治體制，健全法制；移風易俗、改革教育；并認為效法西方推進改革“尤可取者，以普魯士為第一”。

巖倉使團在德國訪問了埃森、波茨坦、漢堡、法蘭克福和慕尼黑等城市，除參觀了與英國大體相同的項目外，著重考察了兵工廠、電機制造廠、騎兵營、劇場和消防隊等，特別細致地考察了克虜伯軍火工廠。德國是帝制國家，軍事性、封建性極強，同日本相似處較多，所以他們對德國的各種機構、制度和設施，特別是軍事制度和政治體制，極為關注。

德國以一個后起的資本主義國家虎踞中歐，給巖倉使團很深的印象。他們看到，德國“以土地相較，正與我日本相匹敵，而人口則少于我約１０００萬”，德國“重在農牧”，全國人口一半約１２００萬均從事農業(yè)，以農產品出口之利為本，兼務礦業(yè)及制造業(yè)。他們感到“其國之確立與我日本有酷似之處?？季看藝巍L俗，較之英法情況受益良多”。他們從德國興起和發(fā)展的過程，看到一個農業(yè)國如何發(fā)展資本主義的實例，從而增強了當時還是落后的農業(yè)國日本迅速發(fā)展資本主義的信心。

特別是１８７３年３月１５日，巖倉使團拜會德國宰相俾斯麥時，向他請教小國如何達到富強之道。俾斯麥說道：“方今世界各國，雖皆聲稱以親睦禮儀相交往，然此全系表面文章，實乃強弱相凌、大小相侮……彼之所謂公法雖號稱保全列國權利之典章，然而一旦大國爭奪利益之時，若與己有利，則依據(jù)公法，毫不變動；若與己不利，則翻然訴諸武力，固無常規(guī)也。小國孜孜省顧條文與公理，不敢越雷池一步，以期盡力保全自主之權，然遭其簸弄凌侮之政略，則每每幾乎不能自主。是以（普魯士）慷慨激奮，一度振興國力，欲成為以國與國對等之權實施外交之國。乃振奮愛國心，積數(shù)十載，遂至近年始達成所望。”^①俾斯麥這番“強權即公理”的話，使亟欲修改條約卻到處碰壁的巖倉使團受到“極大沖擊”，如夢初醒。１８７３年９月，使團成員回國后，重新改組了政府，使團主要成員更牢牢掌握了政府實權，亦使大批具有改革思想及專長的人才進入政府擔任要職，基本上形成了推行改革的指導思想及領導骨干，決定了日本今后發(fā)展的大方向。巖倉使節(jié)團也完全接受了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弱肉強食”“強權即公理”的理論，從而為日本走向軍國主義奠定了思想基礎。

以明治天皇為首的明治新政府，在實行資本主義改革時期，貫徹執(zhí)行了“殖產興業(yè)”“富國強兵”和“文明開化”三大政策。

地稅改革是一項根本性的社會改革。１８７３年７月２８日，政府發(fā)布《地稅改革條例》確定了近代土地稅制度，從法律上廢除了幕藩封建領主土地所有制，促進了日本農業(yè)生產力的發(fā)展，使日本農業(yè)開始走上近代化的發(fā)展道路，并使政府得到穩(wěn)定的財政來源。但也正是通過地稅改革在農村建立起寄生地主所有制，這種體現(xiàn)父系家長統(tǒng)治的宗法社會關系，逐漸發(fā)展成為日本軍國主義的社會支柱。而且在地稅改革后，農民未能獲得土地和自由，陷于貧困破產境地，農村成為“國內殖民地”，使國內市場極為狹小。這也成為日本走上軍國主義擴張道路的重要經(jīng)濟原因。

“殖產興業(yè)”就是運用國家政權的力量，通過各種政策手段和動用國庫資金，加緊推行資本原始積累，并以國營軍工企業(yè)為主導，按照西方的樣板，大力通過殖產興業(yè)政策，為日本走上軍國主義道路、采取軍國主義路線奠定了經(jīng)濟基礎。

明治政府的殖產興業(yè)政策在１８６８～１８８０年期間，主要是采取大力創(chuàng)辦以軍事工業(yè)為中心的官營企業(yè)，由國家資本帶頭實行資本主義工業(yè)化的方針。明治政府在推行殖產興業(yè)政策，扶植資本主義發(fā)展之初，就使之具有了明顯的軍事性質。

明治政府實行資本主義改革的又一重要政策是“文明開化”。這一政策主要涉及教育改革及一系列社會改革。從改革伊始，就存在宣揚傳統(tǒng)的日本神道和儒家思想所謂德育教育的思潮，力圖將日本教育納入以宣揚忠君愛國、儒家綱常倫理及軍國主義思想教育軌道。

“富國強兵”的主要措施就是改革舊的封建軍制，盡力建立和擴充軍隊。在１８７１年，明治政府就發(fā)布了建立近衛(wèi)軍的法令，很快從薩摩、長州、土佐三藩藩兵中選拔出約萬人，組建了保衛(wèi)天皇的名為“親兵”的近衛(wèi)軍。同時也開始創(chuàng)建陸軍。１８７１年４月先在石卷小倉設東山、西海兩個鎮(zhèn)臺，后改設東京、大阪、鎮(zhèn)西、東北四鎮(zhèn)臺。１８７３年改為東京、仙臺、名古屋、大阪、廣島、熊本共六個鎮(zhèn)臺，各鎮(zhèn)臺都接連不斷地征召新兵入伍，設立諸兵種編成團隊。于１８７３年頒布《征兵令》，建立近代的常備軍并不斷擴充。日本建立的近代常備軍，不稱國防軍而稱“皇軍”，強調其效忠天皇。１８７３年剛開始實行征兵制時，平時的軍隊編制３．１萬多人，戰(zhàn)時編制也不過４．６萬人。海軍是由接收幕府和各藩軍艦組建擴充的，初時僅１７艘軍艦和運輸艦，排水量總計不過１．３８萬噸。但陸海軍的發(fā)展擴充速度驚人。與此同時，明治政府還于１８７３年建立了統(tǒng)一的監(jiān)獄制度，在全國建立起龐大的監(jiān)獄網(wǎng)。１８７４年建立了近代警察制度。警保助兼大警視川路利良，是日本軍國主義警察制度的“開山祖”。他在建立起警察制度后就非常露骨地說過，對國民“束縛就是保護”^②，而“在君主國必須提高君權”，他甚至表示迫切希望“日本被稱為警察國家”。

隨著１８８９年日本近代天皇制確立，日本近代軍國主義體制亦形成確立。

四、日本軍國主義的特點

第一個特點：近代日本軍國主義是軍事封建帝國主義。幕府時代的日本，是封建軍國主義國家。封建武士領主掌握社稷權柄，形成了軍事封建專制的統(tǒng)治體制。領導明治維新的中下級武士改革派，掌握著國家的權力中樞，在他們的頭腦中，還殘存著封建武士道和“軍事立國”的思想。因此，明治政府領導人本身就成了將封建軍國主義與資產階級軍國主義融合起來的媒介。

列寧指出的帝國主義的五大基本特征，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后至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已基本具備。日本除具有一般帝國主義的基本特征外，還有著自己的特點，即是“帶軍事封建性的帝國主義”。

日本帝國主義從一開始就具有軍國主義色彩。它靠對外實行野蠻的軍事侵略發(fā)展起來的，并在連續(xù)不斷地對外軍事侵略中得到繼續(xù)發(fā)展。

就日本經(jīng)濟結構看，日本壟斷資本的發(fā)展，無論是原料來源，還是銷售市場，都越來越依賴向國外擴張。２０世紀初，日本工業(yè)品的３０％要在國外市場上銷售，而工業(yè)消耗８０％～１００％的鐵礦石、石油、棉花、羊毛、橡膠以及大量農產品，又要靠國外供應。在與各列強爭奪原料及銷售市場的尖銳斗爭中，經(jīng)濟實力處于劣勢的壟斷資本，便和握有軍權的軍部相結合，充分利用其軍事上的壟斷權和對朝鮮、中國進行掠奪的極便利的地位，極力進行軍事侵略。這就部分地補充和代替了現(xiàn)代最新財政資本的壟斷。

日本壟斷資本不但與軍國主義而且同國內封建殘余密切結合。一批老財閥如三井、住友、安田等多為封建時代的巨商富貢，其本身就由封建幕府的特權政商演化而來。它們在明治時期與政府勾結，作為大政商在政府扶植下成為特權資本家。就是在發(fā)展為近代壟斷資本以后，仍保留著商業(yè)高利貸資本與特權資本時期的特征，因而帶有濃厚的封建性。由于明治維新自上而下的改革很不徹底，農村仍保留著濃厚的封建殘余，在企業(yè)中也存在許多封建因素；而在政權機構里，帶有封建性的寄生地主和軍閥仍占重要地位，長期實行的是地主資產階級聯(lián)合專政。

第二個歷史特點：日本軍國主義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軍國主義。在世界史上，歐洲自古以來就有軍國主義，古代軍國主義以希臘城邦國家斯巴達為代表。中世紀以拜占廷帝國、奧斯曼帝國為典型代表，而中世紀歐洲存在騎士、騎士團、騎士道和騎士國家，也是封建的軍國主義。人們熟知的例子是普魯士。而在東方中世紀則存在武士、武士團、武士道和武士團國家；還有，東方也有過封建的軍國主義，即在日本掌握國家政權的封建幕府，在日本史上，稱做“武家政治”。歐洲從中世紀起貫穿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不同歷史階段一直存在軍國主義的國家，是普魯士德意志即德國。而在東方與此有同樣經(jīng)歷的國家是日本。普魯士德國軍國主義和日本軍國主義都有其悠久的傳統(tǒng)。因此，普魯士德國和日本是兩個典型的軍國主義國家。其他如英、法、美等國雖然在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階段對外搞過侵略擴張，發(fā)動過不止一次的侵略戰(zhàn)爭，但因為它們沒有這樣的傳統(tǒng)，加之資產階級議會民主制較為發(fā)達，所以一般稱它們?yōu)橹趁裰髁x（在近代資本主義階段掠奪殖民地等等）和帝國主義（在壟斷資本主義階段），而不大提它們是軍國主義，因為它們的軍國主義不夠典型。

第三個歷史特點：日本軍國主義是近代天皇制軍國主義。日本近代軍國主義是通過１８６８年明治維新的一系列資產階級改革逐步形成的。明治維新的領導骨干——下級武士改革派擁戴天皇成立天皇制政府，提出了富國強兵的總路線，強調強兵為立國之本，是基本國策。１８６８年臘月軍務官副知事（軍事部副部長）長岡護美就主張建立一支足以“稱雄世界”的陸海軍。富國強兵這條總路線背后有一個戰(zhàn)略思想，就是當時的思想家說的“失之西方，取之東方”。明治維新后相當長時間日本還受西方列強的不平等條約的束縛。日本當權者不敢碰西方列強，而想用武力征服東方近鄰國家朝鮮和中國來彌補由西方列強的不平等條約帶來的損失。這一戰(zhàn)略思想來自下級武士改革派奉為師表的吉田松陰。他主張日本應當“征服易取的朝鮮和滿洲”，在“貿易上”失之于西方列強的可以在“土地上”（侵占領土之意）取償于朝鮮和滿洲。下級武士改革派繼承封建軍國主義衣缽，武國思想和“日本乃萬國之本的國家”即統(tǒng)治世界思想根深蒂固。

基于上述的富國強兵總路線和“失之西方、取之東方”的戰(zhàn)略思想，日本政府進行了一系列資產階級改革，廢除了幕藩封建武士領主統(tǒng)治制度，１８８５年實行近代內閣制，１８８９年頒布明治憲法，１８９０年實施憲法，并召開國會，正式確立了近代君主立憲制即近代天皇制。與此同時，徹底革除了幕藩封建武士軍制，建立了近代軍制，建立起一支近代國民皆兵的新式常備軍和一套掌管軍令、軍政的近代軍事官僚機構。此期間對外方面，１８７４年侵略臺灣，１８７５年制造江華島事件，１８７６年將不平等條約《日朝修好條規(guī)》強加給朝鮮，迫使朝鮮開港，仿照西方列強對日本的做法侵略朝鮮。日本從此開始走上實行對外侵略擴張的道路。就這樣，日本近代軍國主義到９０年代初隨著近代天皇制的確立而形成。這是有別于幕藩制封建軍國主義的近代天皇制軍國主義。

第四個歷史特點：日本軍國主義在制度上的一大支柱——皇軍。不言而喻，軍國主義的最大支柱是軍隊制度，而日本近代軍國主義的軍隊不叫一般的國防軍，而叫“皇軍”。其涵義是：

（１）憲法保障軍隊是天皇的軍隊。天皇是最高統(tǒng)帥、陸海軍大元帥，擁有統(tǒng)帥軍隊大權。不僅明治維新初期建立的“親兵”“御親兵”如此，１８７３年１月征兵令實施后建立的新軍也如此。

（２）天皇、皇族軍人化、皇室軍國主義化。以昭和天皇裕仁為例。裕仁從幼年時代起即接受軍人教育。８歲入陸軍大將乃木希典任院長的學習院初等科接受乃木的軍國主義教育。１２歲立太子，任陸海軍少尉。每隔兩三年晉升一次。他還受東鄉(xiāng)平八郎等人的指導和教育。尤其乃木是典型武士道軍人，對裕仁嚴格要求。裕仁不僅平時穿大元帥的陸軍服，而且思想上也軍人化、軍國主義化了。他從學習院初等科結業(yè)后進入皇家御學問所，在那里除聽“帝王學”的倫理學課外，還接受鼓吹日本世界第一主義等對外擴張主義的思想教育等等?？傊?，裕仁是“徹底軍人化”了的天皇。

不僅天皇如此，皇族中男子都從青年時代起接受軍人教育，正規(guī)軍校畢業(yè)后在軍界擔任重要官職或政府要職。例如：裕仁有三個弟弟，大弟弟秩父宮雍仁親王，比裕仁?。睔q，官至陸軍少將、參謀本部要職。二弟高松宮宣仁親王，比裕仁小４歲，在海軍軍令部任職。三弟三笠宮崇仁親王比裕仁?。保礆q，擔任過中國派遣軍參謀少佐、大本營參謀。其他皇族有閑院宮載仁親王（１８６５～１９４５），陸軍元帥，歷任軍事參議官、參謀總長等。伏見宮博恭親王（１８７５～１９４６），海軍元帥，歷任艦隊司令官、海軍軍令部總長等。東久邇宮稔彥親王（１８８７～１９９０）歷任陸軍大將、內閣首相。

（３）日本軍隊士兵要絕對尊崇天皇，服從大元帥天皇的統(tǒng)率，一心一意為天皇賣命。這是皇軍最根本的軍紀，是皇軍的靈魂。早在統(tǒng)帥權開始獨立的１８７８年，以陸軍卿山縣有朋的名義發(fā)布的《軍人訓誡》，提倡尊崇天皇的思想和封建武士道精神，鼓吹軍人精神的根本在于對天皇“忠誠”“勇敢”“服從”，強調把天皇當作超人的“神”來崇拜。

四年后，１８８２年以《軍人訓誡》為基礎，又以天皇名義頒布實施了《軍人敕諭》，充實了德目，明確規(guī)定軍人應該遵守“忠節(jié)”“禮儀”“武勇”“儀義”和“質素”這五條武士道的規(guī)范。其中心是為了天皇而實行這五條德目，并力求使軍人都能背誦《軍人敕諭》，予以普及。

第五個歷史特點：軍隊統(tǒng)帥權的獨立。皇軍的最高指揮權，即統(tǒng)帥權的獨立，是由憲法保障的日本軍國主義在制度上的非常重要的支柱。統(tǒng)帥權獨立，是日本軍國主義的要害。不注意這一點就不可能把握日本軍國主義。統(tǒng)帥權本來是屬于天皇的?！洞笕毡镜蹏鴳椃ā罚ㄍǚQ“明治憲法”）規(guī)定：天皇作為大元帥統(tǒng)率陸海軍，輔弼天皇行使統(tǒng)帥權的軍令機關是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令部，其首長分別為參謀本部長（后為參謀總長）和軍令部長（后為軍令部總長）。所謂“統(tǒng)帥權獨立”，即軍令機關直屬天皇而獨立于政府、議會之外。明治初期建軍時陸海兩軍的軍令（指揮）和軍政（兵員編制等）事宜統(tǒng)一歸太政官制（政府）掌管，軍令機關是１８７１年廢藩置縣后不久作為兵部省外局首次建立的陸軍參謀局，統(tǒng)帥權尚未獨立。及至１８７７年西南戰(zhàn)爭之后，把持天皇制政府實權的官僚勢力為了更加牢固地控制軍隊，決定把軍令機關獨立出來，不受政府支配。１８７８年兵部省的參謀局改組為參謀本部，成為直接隸屬于天皇的軍令機關，自此統(tǒng)帥權獨立成為制度。１８８８年分別設立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參謀本部。１８９３年海軍參謀本部改組為海軍軍令部。它和陸軍參謀本部一起構成了直屬天皇的軍令機關。一般所言軍部，即指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令部。

不過，軍部勢力還包括政府里的陸海軍大臣和皇宮的侍從武官長和侍從武官。他們常侍天皇左右，擔任有關軍事問題的上奏和天皇下達的命令等，權限很大。再就是根據(jù)憲法成立的天皇的最高軍事顧問機關——元帥府。軍事參議院負責天皇重要的軍務咨詢和把軍部的意見上奏于天皇。這個機關由元帥、陸海軍大臣、參謀總長和軍令部長等組成。按照統(tǒng)帥權獨立的作法，陸海軍當局各自制定的擴軍備戰(zhàn)計劃，經(jīng)參謀總長和軍令部長上奏天皇。通常天皇在軍事參議院就計劃進行咨詢后親自批準。一經(jīng)天皇批準，便由陸海軍大臣向內閣總理大臣報告，把計劃交由內閣通過。實際上這種經(jīng)天皇批準的計劃，內閣、國會都不能拒絕。

１８９３年頒行《大本營條例》，規(guī)定大本營的幕僚全由陸海軍將校組成，國務大臣不得參與一切作戰(zhàn)計劃和作戰(zhàn)指揮事宜。這就在法律上確定了軍部在戰(zhàn)時的獨裁權力。

軍閥與軍部有密切關系。軍閥是控制軍部中樞、左右政局的軍人集團。明治時代軍閥從藩閥中派生出來，藩閥中勢力最大的是薩、長兩藩閥。而在軍隊中則是長州閥控制陸軍，薩摩閥控制海軍。直到２０世紀二三十年代，軍隊中的藩閥勢力始為后起的陸大閥等所取代。進入法西斯化階段，陸軍內又分化為皇道派和統(tǒng)制派。

與統(tǒng)帥權獨立密不可分的，還有兩項由慣例定型的制度。一是“帷幄上奏”，另一是軍部大臣武官專任制?！搬♂⑸献唷焙喲灾窜姴繉ζ渌茌牭能娏钍聞?，無須顧及政府，可直接報告天皇，或提出希望、建議和要求。軍部擁有的這一權限，稱做“帷幄上奏權”。１８８９年２月頒布的《大日本帝國憲法》（通稱明治憲法）規(guī)定，有關統(tǒng)帥事項的輔弼權限稱之為“帷幄上奏權”，由陸軍參謀總長和海軍軍令部長（后軍令部總長）行使之。這就在法律上以國家根本大法確認了已有的帷幄上奏及其權限。同年１２月制定的內閣官制第七條又做了有關帷幄上奏權的規(guī)定：“事關軍機軍令上奏者，除據(jù)天皇圣諭下達內閣者外，須由陸海軍大臣報告內閣總理大臣。”這使帷幄上奏權又有了制度上的保障。其次，關于軍部大臣武官專任制。明治政府１８７１年７月頒行的《兵部省職員令》規(guī)定，設少將以上的兵部卿（軍事部大臣）職位（一人）。１８７４年２月出兵侵略臺灣時，又正式規(guī)定陸軍卿（陸軍大臣）“要由將官擔任”。不過，海軍卿則不然，還是文官擔任，后來才改為武官專任制。１８８１年１１月曾一度取消陸軍卿由陸軍將官擔任的規(guī)定。時限不久，１８８６年２月又恢復陸軍大臣武官專任制。１８８８年６月進一步明文規(guī)定陸軍大臣、次官均由將官擔任。海軍方面，１８８６年２月海軍省官制明文規(guī)定，海軍大臣也和陸軍大臣一樣由武官擔任。１９００年５月第二屆山縣有朋內閣修改官制，更明確規(guī)定陸海軍大臣僅限于現(xiàn)役大、中將擔任，此“軍部大臣現(xiàn)役武官制”。后來，１９１３年第一屆山本權兵衛(wèi)內閣成立時迫于護憲運動的沖擊，刪除了其中“現(xiàn)役”的規(guī)定，只保留了武官制，即后備役武官亦可擔任陸海軍大臣。直到１９３６年“二·二六事件”后上臺的廣田弘毅內閣又恢復了現(xiàn)役武官制。

統(tǒng)帥權獨立于政府之外，陸海軍大臣武官專任制，和帷幄上奏及其權限，這三環(huán)緊緊扣在一起，使軍部成為一個特殊的政治勢力。它壟斷軍事權，不受政府、政黨和國會以及人民限制而獨斷專行。首先，軍部雖然獨立于政府、政府不得參與軍機軍務，但軍部卻能介入政府。１８７８年參謀本部初設時，參謀本部長可以把已經(jīng)決定的軍令事項“下達陸軍卿責令執(zhí)行”。這就使作為政府機關之一的陸軍省在軍令方面隸屬于參謀本部，為參謀本部通過陸軍省介入政府事務開辟了道路。再者文官不能擔任軍部大臣，更不能擔任參謀本部和軍令部的首長，然而武官卻可以盤踞內閣要職。從１８８５年１２月日本實施近代內閣制迄１９４５年戰(zhàn)敗為止前后共有４３屆內閣，其中有１９屆由軍人擔任總理大臣。軍人擔任閣僚的事更屢見不鮮。一方面，軍部可以用軍部大臣武官制這張王牌搞垮不順從其意的內閣，其手法是陸海軍大臣辭職，并且不提出繼任者名單，從而迫使內閣垮臺。不僅如此，軍部通過對外侵略擴張，通過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實力愈益膨脹，日俄戰(zhàn)爭后軍部不僅獨立于政府之外，而且絕對凌駕于政府之上。例如，日俄戰(zhàn)爭后不久，１９０７年４月制定的《帝國國防方針》和《國防所需兵力》是日本的國策。然而，這種國策只是由軍部策劃的，內閣總理大臣只能就天皇下達的方案發(fā)表意見。而這方案又只能由軍部上奏天皇，總理大臣不能予以修改或提出反對意見。結果造成了在決定國策時軍部絕對凌駕于政府之上的局面。而且由于統(tǒng)帥權獨立和１９０７年９月制定的《軍令》，這已成為一種不可更改的制度。

再者，１９０８年１２月陸軍當局修改參謀本部條例后，參謀總長平時就掌握著朝鮮、中國東北等國外駐軍的指揮權，關東都督和朝鮮總督由武官擔任，成為軍部勢力的一個重要部分。這就造成政府以外還有政府的局面，從而在日本外交史上出現(xiàn)雙重外交的怪現(xiàn)象。軍部與駐外軍隊和殖民地統(tǒng)治的軍人首長相溝通，在外交上與政府、外務省以及駐外機構相抗衡，拋開后者獨斷專行?？v觀７０年日本侵華史，這種現(xiàn)象屢見不鮮。例如，軍部、關東都督府操縱滿鐵，在對華外交上與外務省、當?shù)伛v外機構相對抗。當時擔任奉天總領事的吉田茂就對軍部的做法很惱火。１９２２年直奉戰(zhàn)爭期間，過去一直扶植張作霖的日本政府和外務省，企圖靠近背后可能有英美支持的吳佩孚。但是，關東軍和中國駐屯軍都支持張作霖，與政府和外務省相對抗。

第六個歷史特點：軍國主義教育的系統(tǒng)化、體制化和強化、宣揚意識形態(tài)。日本軍國主義在教育和意識形態(tài)方面亦有特色。軍國主義教育有其長期性和系統(tǒng)性。從明治年間日本近代軍國主義形成到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戰(zhàn)敗止，政府和軍部在軍營內外一貫地抓緊進行軍國主義教育。軍國主義教育和軍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緊密相聯(lián)。日本軍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主要內容是尊崇天皇的思想觀念和封建武士道。當然還包括種族沙文主義（鼓吹“大和魂”即大和民族的“優(yōu)越性”，侵略奴役別國人民“有理”）和霸權擴張主義（口號是“八纮一宇”，要稱霸東亞乃至全世界）等等。在制度上，對一般民眾則是通過學校教育，以１８９０年頒行的《教育敕語》為大綱，派出軍事教官對學生進行軍訓，極力灌輸所謂“尊皇愛國”思想和武勇精神；并利用退伍軍人組織“帝國在鄉(xiāng)軍人會”，對社會青年進行軍國主義教育。此外，利用新聞廣播、報刊等宣傳報道工具，大肆宣揚軍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從思想上毒化人民群眾，使他們成為軍國主義侵略戰(zhàn)爭的馴服工具和炮灰。由于長期灌輸武士道的武勇殺伐教育，日本軍隊特別兇殘暴虐。他們在戰(zhàn)爭中動輒屠殺敵國的俘虜和平民。從甲午戰(zhàn)爭中的旅順口大屠殺到“七七”事變后的南京大屠殺，從西伯利亞出兵時的濫殺無辜到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新加坡大屠殺等等，而且拿敵國士兵和平民當活靶子殺人取樂、搞殺人競賽，日本軍隊的野蠻暴行令人發(fā)指。日本軍國主義的殘暴性和野蠻性還表現(xiàn)在另一方面，這就是日本軍隊士兵的剖腹、集體自殺、旅順口戰(zhàn)斗的“肉彈攻擊”、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神風”號特攻隊（自殺飛機）以及部隊撤退時集體槍殺撤不走的日本民眾等等。歸根到底這都是長期進行軍國主義教育和宣揚軍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奴化和毒害士兵與民眾的結果。

綜上所述，近代日本軍國主義是軍事封建的帝國主義，它以保留濃厚封建因素的近代天皇制為政治依托，以富國強兵、發(fā)展軍事為立國之本，以大和民族優(yōu)越論和近代合理主義（近代合理主義指世界近代史上資產階級提出的強權擴張有理的理論）為理論指導，以效忠天皇、崇尚殺伐的武士道為精神支柱，以對內鎮(zhèn)壓和對外擴張為基本國策，對日本國民的民主權利進行了徹底剝奪，對其他民族推行雙倍的帝國主義，因此比一般帝國主義更兇惡、危害更大。日本軍國主義就是近代天皇制加侵略戰(zhàn)爭。這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基本歷史特征。

五、軍國主義與法西斯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軍國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主要區(qū)別之處在于軍國主義的歷史很悠久，要比法西斯主義的歷史長得多。軍國主義從古代起就有了。古希臘城邦斯巴達和拜占廷（東羅馬帝國），就是古代軍國主義的典型。所以從古代中世紀到近現(xiàn)代世界史上都存在軍國主義，它不是特定社會經(jīng)濟制度下才有的歷史范疇。但是，法西斯主義卻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在極少數(shù)國家里發(fā)生的歷史事物。

二者的聯(lián)系是說近代軍國主義傳統(tǒng)是法西斯主義的溫床之一，軍國主義勢力容易法西斯化，而法西斯主義又是帝國主義陷于全面危機時期軍國主義的極端表現(xiàn)。有日本學者指出，法西斯主義是最典型的軍國主義體制，法西斯主義是軍國主義的極限形態(tài)，“法西斯主義和軍國主義簡直就是一對雙胞胎”^③。當然，并非近代軍國主義都能成為法西斯主義的“雙胞胎”。只有當近代軍國主義達到極限形態(tài)時，才能成為法西斯主義。那么，軍國主義的這種極限形態(tài)的標志又是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則是極權主義的統(tǒng)治體制。因為極權主義統(tǒng)治體制是法西斯主義最本質的特征。近代軍國主義一旦具有這樣的極權主義特質，也就成了法西斯主義。

那么，什么又是法西斯主義及其最本質特征的“極權主義”呢？關于“法西斯主義”，季米特洛夫在１９３５年８月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有兩段重要的論述，至今仍對研究法西斯主義有指導意義。他說：“無論法西斯戴的是哪些假面具，無論它是以哪些形式出現(xiàn)，無論它用哪些方法獲得政權——法西斯是資本家對勞動人民大眾的最猖狂的進攻；法西斯是肆無忌憚的沙文主義和侵略戰(zhàn)爭；法西斯是瘋狂的反動和反革命；法西斯是工人階級和全體勞動人民最惡毒的敵人?！彼€說：“執(zhí)政的法西斯是金融資本的極端反動、極端沙文主義、極端帝國主義分子的公開恐怖獨裁?！?sup>④至于“極權主義”，英文為ｔｏｔａｌｉｔａｒｉａｎｉｓｍ，日譯為“全體主義”?！皹O權”一詞是法西斯主義創(chuàng)始者墨索里尼發(fā)明的。他有一句名言：一切都存在于國家之中，在國家之外不存在任何東西。因此，他公開宣布“法西斯主義是極權主義的”，無論在政治方面，還是在經(jīng)濟方面，都堅決反對民主主義和自由主義，主張法西斯國家擁有絕對權力，甚至擁有“毫無阻力地主宰人心的權力”^⑤。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建立的“總（整）體國家”就是法西斯主義極權主義體制的樣板。極權主義是法西斯主義所特有的概念和實踐。其主要內涵是：不僅反對無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而且也反對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自由主義，實行公開恐怖或全面高壓統(tǒng)治；否認國家政權是階級統(tǒng)治、階級壓迫的工具，標榜建立超階級的全民族的政權，同時又否認國家利益之外還存在著社會集團和個人的利益，認為國家是所有社會集團和個人的全部利益的唯一體現(xiàn)者，從而享有主宰一切的絕對權威；不僅在政治上實行權力的極端集中，而且對經(jīng)濟、意識形態(tài)和一切生活領域，對所有社會集團以至個人，實行無所不包、無孔不入的全面統(tǒng)制；鼓吹對外侵略擴張是國家的權利和使命，并借助全面統(tǒng)制，把全部國力動員集中起來，用于對外爭霸的侵略戰(zhàn)爭^⑥。

六、警惕日本軍國主義死灰復燃

日本軍國主義恣意妄為、作惡多端、瘋狂施虐、深害四鄰。但需特別強調的是，日本軍國主義給東亞眾多國家?guī)淼木薮髶p失、造成的沉重災難，很難以數(shù)字做出最完整、最全面的表述。日本軍國主義不僅是日本近代史上的罪惡，而且是東亞歷史上的最大罪惡，其罪惡絕不會因時光的流逝而減輕，更不會因時代的前進而消失。日本軍國主義已經(jīng)寫入東亞史、世界史，永遠是東亞各國人民大張撻伐的對象。日本右翼圖謀篡改歷史、指惡為善，到頭來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以失敗告終。日本軍國主義不僅對東亞國家人民犯下種種罪惡，也使日本人民深受其害。這樣說并沒有錯，但如何理解“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則成為問題。應該指出，日本人民所受軍國主義之害，與被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的國家的人民所受日本軍國主義之害有根本的不同。日本人民因為侵略戰(zhàn)爭吃糠咽菜、受苦受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尚在其次，其受害的最主要表現(xiàn)是，數(shù)百萬日本人被驅趕上戰(zhàn)場，充當了日本軍國主義進行侵略戰(zhàn)爭的炮灰和殺人越貨的工具，犯下了難以盡訴的罪行。盡管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受到被害國或被害國人民的追究，但這不等于罪行沒有發(fā)生，更不等于沒有受到社會正義“法庭”和心靈正義“法庭”的追究。他們或主動利用一切機會向被害國或被害國人民賠禮道歉，或去靖國神社及其他神社頂禮膜拜，均欲以此來解脫心靈的重負。但實際上，殺人的罪惡早已變成拂之不去的心頭的夢魘。終身徘徊于此種夢魘之中，這才是日本軍國主義給日本人民造成的最大苦難。

而且，日本人民不能因為已經(jīng)承受了侵略戰(zhàn)爭的苦難而回避反思。痛定思痛，日本人民應該能夠總結出一條重要的歷史教訓：走軍國主義的侵略擴張之路，只能走向滅亡，只有和平民主的發(fā)展道路才是日本民族謀求興旺發(fā)達的唯一可行之路。

日本要走和平民主的發(fā)展道路，必須徹底批判日本軍國主義，堅決防止軍國主義復活。歷史事實已經(jīng)充分證明，近代日本軍國主義不僅是亞洲人民的最兇惡的敵人，也是日本人民最危險的敵人。日本人民應對日本近代史進行認真深刻的反思和總結，認清日本軍國主義的特點，以史為鑒，見微知著，對已存在的或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軍國主義的思想意識和實際行動保持應有的警惕，對各種有利于軍國主義復活的謬論，必須識破其本質，勇敢地站出來，毫不猶豫地予以反對。

為防止軍國主義復活，日本人民應注意遏止民族擴張主義思潮。大和民族優(yōu)越論是民族擴張主義思潮的核心。甲午中日戰(zhàn)爭后，大和民族優(yōu)越論大行其時，此后每一次侵略戰(zhàn)爭的勝利都將這種錯誤思潮推進一步，以至發(fā)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果真以為“大日本帝國”天下無敵、大和民族世上無雙。這樣做的結果，使日本民族誤入歧途而不知自省，陷落泥潭卻無力自拔。

為防止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必須阻塞日本走軍事大國之路。軍國主義要侵略擴張，自然離不開強大的軍事實力。因此，對于戰(zhàn)后日本發(fā)展軍事力量的努力應給予足夠的注意。日本作為獨立國家擁有一定的防衛(wèi)力量是可以的，但如果“防衛(wèi)力量”的發(fā)展已大大超過了日本本土防衛(wèi)的需要，變成了一支可以充分威懾海外的進攻性力量，這就為日本軍國主義復活提供了必備的環(huán)境和條件。對此絕不能掉以輕心。

為防止軍國主義復活，必須擯棄近代天皇制。近代天皇制的最大特點是，法律上天皇擁有國家最高權力，實際上天皇的權力最終轉移到了軍部，近代天皇制變成了軍部獨裁專制，變成了軍國主義對內鎮(zhèn)壓、對外侵略的政治工具，人民的民主權利得不到絲毫保障。為防止歷史悲劇重演，就需建立并維護民主政治制度，防止任何類似于近代天皇制的國家政治專制制度再現(xiàn)。

在２０世紀７０年代初期，我國曾大張旗鼓地批判過“復活的日本軍國主義”，至８０年代又轉而認為日本重走１９４５年戰(zhàn)敗投降前那種軍國主義道路的可能性不大。其主要理由是：其一，日本有和平憲法的制約。日本憲法第九條是：“日本國民真誠希求基于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fā)動的戰(zhàn)爭、以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哲娂捌渌麘?zhàn)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zhàn)權。”日本要搞軍國主義，和平憲法首先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其二，和平主義思潮是日本社會思潮的主流，日本要搞軍國主義，飽嘗軍國主義禍害的日本人民的絕大多數(shù)不會答應。其三，日本軍國主義曾給周邊眾多國家造成巨大損害，包括美國在內的這些國家絕不會允許日本再次走上軍國主義道路，為害四方。從當時的時代背景看，這樣的分析不無道理。

進入９０年代，日本國內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情況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尤其１９９５年成為日本選擇發(fā)展道路的重要的轉折點。此后，民族保守主義日益時興，和平主義日漸萎縮，從日美同盟再定義開始，其間制定《周邊事態(tài)法》《國旗國歌法》《反恐法》《有事法》，和平憲法即將壽終正寢；努力研發(fā)先進武器，積極建立實際具有進攻意義的導彈防御系統(tǒng)，自衛(wèi)隊即將改名并積極走向海外，宣稱必要時迅速實施核武裝；宣傳炒作以大和民族優(yōu)越論為核心的“神國論”，為軍國主義和軍國主義分子翻案之風日盛，右翼活動日益猖獗，等等，日本越來越強烈地追求將大國夢變?yōu)楝F(xiàn)實。直至２００５年２月，日本政要公然宣稱“日美同盟的防御范圍當然包括臺灣地區(qū)在內”，其咄咄逼人的氣勢，不免令人感到與１８９５年中日談判時，日本軍國主義的推動者伊藤博文逼迫中國清政府割讓臺灣時的囂張氣焰是一脈相承的。

日本發(fā)生如此重大的變化，與國際環(huán)境的變化密切相關。日本以為，只要跟著美國，便可為所欲為，實現(xiàn)大國夢。豈知這是最大的誤判。稱霸野心之膨脹，其結果都是破滅，而不會在膨脹到某種程度時便戛然而止。美國可以保日本于一時，而不會護日本于一世。日本的未來會如何，不取決于美國，關鍵在于自身能否做出正確的選擇。亞洲國家不希望日本重新走上軍國主義道路，美國心同此愿。但如果日本一意孤行，重新走上軍國主義道路，則可以預言，在日本的擴張膨脹嚴重危害到包括美國在內的亞太國家的利益時，日美之間再次出現(xiàn)對抗局面并非難以想象。

日本的發(fā)展正在偏離和平發(fā)展的道路，日本人民和亞太各國人民能否阻止日本朝著危險的方向繼續(xù)發(fā)展下去，正面臨著一場嚴峻的考驗。然而，歷史的經(jīng)驗已向世人充分展示，當年無論日本軍國主義何等猖狂，在亞太各國的聯(lián)合打擊下只能一步步走向失敗。在２１世紀，亞太環(huán)境已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戰(zhàn)爭的概念和手段也煥然一新。如果日本再次走上軍國主義道路，則亞太各國絕不會等到其無限膨脹后再行反擊，讓它一步走向失敗，而是在它侵略擴張的初始階段，便會予以致命的打擊，將其完全、徹底地消滅干凈，讓亞太地區(qū)永享太平與安寧。

注釋：

①久米邦武：《特命全權大使美歐回覽實記》第３７０～３７１頁，東京宗高書房，１９７５年。

②井上清：《日本軍國主義》第２冊，第１０９頁，商務印書館１９９５年版。

③《日本近代史的虛像和實像３·滿洲事變——戰(zhàn)敗》第２０２頁，大月書店，１９８９。

④《季米特洛夫選集》第４６、４７頁，人民出版社１９５３年版。

⑤《世界史研究動態(tài)》１９８０年第９、１０期。

⑥朱庭光主編：《法西斯新論》第３８６頁，重慶出版社１９９１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