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倩秋
我們先是聽到“砰”的一聲,接著是一陣呻吟。我和妻子趕緊沖出門去,發(fā)現(xiàn)我們12歲的女兒躺在車道上,一條腿在身子底下。
當天的早些時候,因為她所犯的種種“罪行”及拒不認錯的惡劣態(tài)度,我們決定把她關(guān)在她自己的房間里。關(guān)門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眼中射出憤怒的目光。后來,出于一種反抗情緒,她想從窗戶爬出來,結(jié)果卻摔了下去,幸運的是,只扭傷了腳。
“好了,這下她起碼在一段時間內(nèi)不會到處惹禍了,”在從診所回家的路上,妻子長吁了一口氣說,“而且,我想她得到了教訓?!?/p>
我從后視鏡里觀察著女兒。還是那對緊抿著的嘴唇,還是那種反叛的眼神?!拔覀円驳玫搅私逃?,”我說,“那就是我們的孩子成了個小瘋子。”
“我不是瘋子?!焙笞弦粋€聲音咕噥著。
“好,那么你說,一個毫無理由就從二樓的窗戶往下跳的人是什么?”我反問。
那天晚上,妻子對我說:“我能理解你很生氣,但你不該那么說她?!?/p>
“我想,我有權(quán)利這么說,”我答道,“她做的事,只有發(fā)了瘋的人才做得出來。她可能會摔破腦袋或摔斷脊椎,然而對我來說,更可怕的是,我想她根本沒意識到,她可能從此就變成一個殘廢?!?/p>
我心里亂糟糟的,不想再談下去,于是我獨自走出家門,想好好想一想。
“女兒到底怎么了?”我站在一條寬大的馬路旁問自己,一輛輛汽車從我面前疾駛而過,突然,一件早已被忘卻的往事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12歲———不錯,正是12歲。
12歲時,我們家住在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區(qū)。我們一伙男孩子———大約五六個,創(chuàng)造了一種游戲。我們叫它“海岸線大賭博”,每天放學回家都要玩一遍。
鐵路在布魯克林區(qū)的大部分線路都是在地面上架設(shè)的。坐在車廂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鐵路兩旁的一切。站在站臺上,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列車在半英里外的前一站徐徐啟動。
這就是游戲開始的信號,我們馬上跳下站臺,站到鐵軌上,把雙手支在齊胸高的站臺上。我們就這樣站在那兒,喘著粗氣,盯著逐漸向我們駛來的列車。然后,我們一個接一個爬上站臺,最后一個上去的就是勝利者。
我總是輸。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失敗者的群體里,我也是最糟的一個。有一天,我發(fā)誓一定要贏,盡管嚇得要死,我也還是堅持了下去。
火車越來越近,其他的孩子陸續(xù)爬上月臺。火車只有半個街區(qū)遠了,我的最后一個對手也放棄了。當火車開始鳴響汽笛的時候,我用手在站臺上一撐,準備爬上去。
可是,我的肩膀突然抽筋了。我狂亂地向朋友們呼救,但是火車的汽笛聲掩過了我的叫聲?!澳阙A了,”我看得出他們在說,“還想怎么著?”
火車已經(jīng)開始進站了,終于有一個孩子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上衣,另一個男孩子也過來幫忙,一起把我拽了上來。
我還記得,火車擦著我的腳脖開了過去,其實,我所感到的也許只是一股氣流而已。但不管怎么說,再晚半秒鐘,我就會失去雙腳。
什么是瘋狂?什么是愚蠢的冒險?
我轉(zhuǎn)過身開始往回走?!盀槭裁??為什么孩子們要做這種瘋狂的事呢?”
接著,我又想起一件往事。大學時,一位老師讓我們分析一個搗蛋的中學生的事例。他有幾門功課不及格,而且差不多犯過所有曾記錄在案的錯誤———逃學、在大廳里打架、在洗手間里抽煙,甚至還威脅一位批評他的教師。
我們該拿這孩子怎么辦?我們的反應(yīng)都很消極。絕大多數(shù)人建議請一位青少年犯罪心理學專家對他進行治療。我們幾乎都認定這孩子將來不進監(jiān)獄也得進精神病院。
“這是個真實的事例,”教授說,“你們也許想知道這孩子后來究竟怎么樣了。我對他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們看,我就是那個年輕人。我確實曾毫無理由地做過許多愚蠢而瘋狂的事情。”
“愚蠢,瘋狂?”我記得自己當時想,“像跳下站臺一樣愚蠢嗎?像和疾駛的火車玩捉迷藏游戲一樣瘋狂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個膽大的同學問,“是不是一個好心的心理醫(yī)生幫了你?”
“不,”他說,“但是我的確很幸運。有一位老師每天放學都和我談上半個小時。他能理解別人無法理解的東西。他知道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為我害怕。他知道我也想擺脫壞名聲,做個好學生。我想,是他的理解幫助了我?!?/p>
推開家門時,我的頭腦中還回響著教授的最后一句話。我似乎又感到一股強烈的氣流從我右腳邊擦過。
妻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你看上去好多了?!彼f。
我充滿信心和希望地走上樓。我要告訴女兒,在很久以前,曾有一群男孩子,他們有一種游戲叫做“海岸線大賭博”。
(陳超摘自《課堂內(nèi)外(初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