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永君
對烏鴉的熱愛緣于一次食物中毒事件。五年前,一個細雨的秋日清晨,大地還沉浸在豐收后的寂靜里,勞碌一天的人們仍在熟睡,一群烏鴉在鄰近成都的都江堰市郊區(qū)的田野上空盤旋,發(fā)出絕望的悲鳴。人們從似是而非的夢中驚醒,他們一大早便聽到烏鴉“哇——哇——”的聒噪,還以為自己將大禍臨頭,誰知,災難并未降臨在他們頭上,大禍臨頭的是那些飛越了千山萬水,早已精疲力竭的烏鴉。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來不及欣賞人類文化遺產的美麗景色,便收斂起它們自由而高貴的翅膀,一只接一只像離弦的箭身不由己地射向田野。不一會兒功夫,薄霧繚繞的田野里便噩夢般黑壓壓地落滿了烏鴉。田野里的烏鴉,有的還在垂死掙扎,有的早已一動不動。上百只烏鴉就這樣躺在空曠、寂靜的田野里,它們死不瞑目。目睹這一慘景的人,無不為之赫然心悸。據說,烏鴉具有預知功能,然而,這些預言家最后的叫聲預言的卻是自己的死亡。
這次食物中毒事件,讓我對烏鴉的處境頗為擔憂。從某種意義上講,烏鴉還不是合格的預言家,它們能嗅出死亡或腐敗的氣味,并由此預言一個人的死,卻不能預知人類的惡毒和詭計多端,以及這種惡毒和詭計多端所散發(fā)出的死亡或腐敗的氣息。這次食物中毒事件,并未引起人們對烏鴉的同情,仿佛它們死有余辜。
在中國人心目中,烏鴉是不吉祥的動物,是報兇信的使者。如果某戶人家將有災禍,烏鴉便會棲息在門前的樹上;如果某個朝代即將滅亡,烏鴉便會群集于華表之上聒噪。相信科學的現(xiàn)代人認為,這是迷信,然而,真正迷信的永遠是人,而不是動物。烏鴉只不過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特異功能”而已。
其實,烏鴉與被譽為“吉祥之鳥”的喜鵲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為什么厚此薄彼,非得把烏鴉打入“丑惡”一類?是因為烏鴉饒舌,講真話嗎?實在讓人弄不明白。某種意義上講,已故的巴金先生就是一只烏鴉,他一生都在致力于講真話,“把心交給讀者”。他是一只多么善良、勇敢、可愛的烏鴉??!德國有句俗諺,說是一只烏鴉不會啄掉另一只烏鴉的眼睛。諾貝爾生理醫(yī)學獎得主、動物行為學大師勞倫茲進一步指出,一只馴養(yǎng)了的烏鴉,非但不會啄它的同類,更不會想到去碰你的眼睛。需要提防的永遠是人。由此看來,烏鴉并非不祥之物。民間不是一直用“烏紗帽”來代表仕途嗎?那些胸懷遠大、野心勃勃的男人,哪個不想擁有這樣一頂“帽子”??!其實,烏鴉并不在乎你的誤解,你甚至可以繼續(xù)誤解烏鴉,對烏鴉的死繼續(xù)吝惜你的同情,但請記住這樣一句話:“誠實的烏鴉比虛假的喜鵲好。”
(曹煒明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