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史密斯
蘇菲是1990年9月到我們家來的。它的母親是一只叫曼迪的母猩猩。在蘇菲出生后就把它拋棄了,這一切都發(fā)生在英國的切斯特動物園。我是這家動物園的飼養(yǎng)員。這件事發(fā)生后,園長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問我是否愿意撫養(yǎng)這個沒媽的小猩猩,我有些喜出望外,因為在這家動物園工作,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撫養(yǎng)一些小動物。但是,我剛剛知道妻子奧黛麗懷孕了,我不知道她對這件事情會有什么看法。
奧黛麗只想了一會兒,就興奮地說:“也許這對我們自己的孩子來說是件好事情,我需要給它準(zhǔn)備什么東西嗎?”“不用,別擔(dān)心。我今天下班后就把它帶回來?!?/p>
下班后,我把小猩猩用毯子包了起來。放在一個紙箱子里,里面又放了一個熱水瓶,然后就開車帶它回家了。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這個小小的、同人類有許多類似基因的小生命真的就是黑猩猩。她很小,還不到一公斤重。它的后背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毛,可是,它的前胸和手臂卻一點兒毛也沒有,非常光滑。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蘇菲。我們用嬰兒奶粉喂它,因為它太小,就用滴眼藥水的小管給它滴奶喝,我也找不到合適的尿布,就用一個小塑料袋,把下面的兩個角剪開,中間墊些棉花給它當(dāng)尿布。一開始的幾周,蘇菲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地躺在紙盒里,它會盯著天花板看,自己踢踢腿玩兒。如果它覺得沒人理它,它就會高聲尖叫。它試著用手或腳來抓東西,同人不一樣,黑猩猩的大拇腳趾可以彎曲,像手指一樣,這樣它們可以用腳來抓住樹枝。
我盡量像對待黑猩猩一樣對待蘇菲,顯而易見,不久,它就認(rèn)為我是它的媽媽了。我非常注意使用媽媽這個詞,因為黑猩猩同它們的父親沒有什么親情關(guān)系。我和妻子奧黛麗非常寵愛蘇菲,我們給了它我們所能給的一切愛??墒?,我卻總是有一種負(fù)疚感,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會永遠是這樣的??傆幸惶焯K菲要回到它的同類中去生活。
與此同時,我和奧黛麗也在等待我們自己孩子的出生。
1991年4月8日清晨,奧黛麗開始宮縮。我把6個月大的蘇菲帶進臥室,然后偷偷地溜出來把門鎖上。我們開車走時,看見蘇菲把臉緊緊地貼在窗戶上,尖叫著求我們回去,我心里非常難過,可是,我們不能帶一個黑猩猩去產(chǎn)院,我想醫(yī)院是不會同意讓一個黑猩猩進產(chǎn)房的。那天下午,奧黛麗生了。我告訴她:“是個男孩!”
我們給兒子起名叫奧里夫,我們帶他回家后,蘇菲對這一切感到非常好奇,但它對我們家的新成員非常溫柔?,F(xiàn)在,我們是四口之家了。兩個嬰兒一起長大,他們不久就形影不離了。蘇菲總是在奧里夫的圍欄邊爬進爬出,玩他的玩具,不久,奧里夫就學(xué)著姐姐的樣子,也開始從圍欄里爬進爬出。接下來,蘇菲就教奧里夫怎樣爬過樓梯上防止孩子墜樓梯的欄桿,這可真是讓我們頭疼的一件事。黑猩猩小的時候非常喜歡笑,蘇菲一開始時是輕輕地笑,后來,就變成了開懷大笑。它的笑是那么富有感染力,你不自主地也會跟著開懷大笑起來。
一天,我決定帶全家人一起去吃飯,我抱著蘇菲上樓,想把它鎖在房間里。大概是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它一下子從我的懷里掙脫出來,從后門跑了出去。結(jié)果,我們發(fā)現(xiàn)它坐在車?yán)锏戎覀?。它自己打開了車門,進去后又把門關(guān)上了。面對這樣強烈的反應(yīng),我們還能怎么樣呢?只好帶它去吃比薩餅。我把蘇菲放在我的夾克下面,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勉強讓一個焦躁不安的黑猩猩安靜了一會兒??墒牵宦劦奖人_餅的味道,就再也控制不了它了。我把它藏在一個角落里,這樣,店里的工作人員就不會注意到在我們中間還有一個小黑猩猩在吃比薩餅。可是,對于奧里夫來說,這一切好像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晚上,蘇菲和奧里夫同我們睡在一張床上,我必須說明的是,那是一張很大的床。奧里夫睡在我和奧黛麗中間。蘇菲總是堅持睡在我的胸口上,這對我和它來說都不舒服,所以,每天在它睡著后,我就輕輕地把它放在我的身邊。
蘇菲18個月大時,我就讓它自己睡,從心理上給它斷奶。每當(dāng)睡覺的時候,我就把它放在一個空房間里的小床上,跟它一起躺著,直到它睡著為止。然后,我再回到自己的房間,回到奧黛麗和奧里夫的身邊。盡管如此,每天晚上蘇菲還是醒來,哭著打開我們的房門,爬上床來,躺在我的胸口上,緊緊地抱著我。我決定在動物園給它斷奶。
雖然,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蘇菲總有一天要返回動物園??墒?,當(dāng)那天來臨時,它的離去對我們?nèi)匀皇且粋€沉重的打擊。我非常想把蘇菲留下來,變成我們家的一員,可是,我知道這樣做非常不現(xiàn)實,也非常自私。畢竟,蘇菲是一只黑猩猩,它不是人。它需要一種生活在自己同類中的自然生活。另外,蘇菲也并非歸我所有,它歸動物園所有。
蘇菲和我們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是1992年4月29日。我和奧黛麗心情都非常不好。它在我們的床上睡了最后一晚,睡在家人中間十分安全,它很快就睡著了。奧黛麗早早就起床了,它要喂蘇菲早餐,接下來,我就要上班了。奧黛麗含著眼淚親了親蘇菲,緊緊地抱了抱它,對它說:“再見了,孩子,你要堅強!”對蘇菲來說,這天與其他的日子沒什么不同,它對它生活中要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一無所知。那天,我一直忙于工作,害怕晚上不可避免的分離。我在動物園待到很晚,跟蘇菲在一起玩。我能感覺到它很累了,正等著像往常一樣在回家的路上睡上一覺。我們的計劃是先把它的搖籃放在動物園廚房里,讓它在這個地方呆幾周。它對這個搖籃已經(jīng)很熟悉,可以高高興興地自由出入搖籃。所以,我要走的時候,它立刻就跳了進去。等它一轉(zhuǎn)身,我立刻就把廚房的門鎖上了。蘇菲尖叫著跑過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離開了大樓,蘇菲的哭喊漸漸消失了。我的心中有一種內(nèi)疚和悲傷的感覺,我辜負(fù)了孩子對父母的那種信任。
回家后,我在廚房里見到了奧黛麗,我極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對她說:“沒事兒,它走了,它會沒事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聲音就變調(diào)了,我們兩個人都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時間一周一周過去了,我和奧黛麗一直很悲傷。奧里夫也好像知道了什么,他也非常安靜。他從來不知道沒有蘇菲的日子是什么樣,現(xiàn)在,他只能一個人玩了。
蘇菲更是非常傷心,它背對著墻,身子搖來搖去,不停地哭泣著,就像世界上所有被遺棄的孩子一樣。我們讓蘇菲回歸同類的計劃并不成功。我嚴(yán)格地遵守動物園的規(guī)定,對人工飼養(yǎng)的黑猩猩要用8周的時間來疏遠感情??墒牵?周一過,我就去探望蘇菲,它一見我就伸出手來,希望我能救它。我坐在蘇菲的身旁??梢钥闯鰜硭娜兆硬缓眠^,它的嘴是腫的,上嘴唇劃破了,耳朵上也有抓傷。我在它的身邊一直呆到天黑,它靠著我躺著,我在它的耳邊輕輕說:“我會把你救出去!”可是,它的悲慘遭遇還在繼續(xù)。
我一直在想如何同動物園的經(jīng)理們談蘇菲的事情。終于我等來一個機會,我被任命為肯尼亞黑猩猩保護區(qū)的經(jīng)理。動物園同意讓蘇菲和我一起去非洲,把蘇菲永久性地租借給我。我對這一切幾乎不敢相信,經(jīng)過這么多曲折,命運又把我們帶到了一起,好像奇跡一樣。
我到非洲8個月后,蘇菲于1994年1月13日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到機場去接它,在我向它的集裝箱走去時,我看到它從一個小孔里向外張望,一看到我,它就立刻嗚咽起來。當(dāng)它出來后,它跳到我的胳臂上,在我的脖子上親了一口。我把蘇菲單獨留在機場呆了一會兒,開車回家把奧黛麗和奧里夫接來。當(dāng)他們來到機場后,蘇菲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個長長的擁抱。奧里夫說:“蘇菲,你長這么大了,真沉!”蘇菲可能對奧里夫也有同感?;ハ鄦柡蚪Y(jié)束后,蘇菲拉著奧里夫的胳膊到一邊玩兒去了。歷經(jīng)艱辛和長途跋涉,蘇菲終于和家人團聚了。
在我們家里,我們把一間倉儲室給它改成了臥室,等到保護區(qū)建好后,它才能去保護區(qū)。蘇菲高興地接受了它的臥室。幾個月后,我們在一起慶祝了蘇菲4歲的生日。
1995年初,蘇菲在非洲的新家安頓下來了。雖然,還有另外兩只猩猩也住在我們家里,它們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保護區(qū)里。在保護區(qū)里,它們感到很安全,每天在樹上爬來爬去。
1996年,我們終于把所有的黑猩猩都帶到了保護區(qū)。它們吃飯的時候,我開車回家了。蘇菲第一次睡在那里。歲月流逝,蘇菲漸漸認(rèn)識到它不會跟我一起回家了,它自己逃出保護區(qū)兩次,想要自己回家。它的逃跑讓我很擔(dān)心,因為在保護區(qū)附近至少有40頭獅子和許多金錢豹,還有一些獵豹。很幸運的是,我們每次都在一天之內(nèi)找到了它。
蘇菲漸漸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保護區(qū)就是它的家。它有生以來第一次成為黑猩猩家族的一員。比這更好的是,它現(xiàn)在生活在非洲半自然半人工的保護區(qū),而不是動物園。在它和我們一起生活的6年里,蘇菲給了我、奧黛麗和奧里夫無窮無盡的快樂,現(xiàn)在,我至少可以坦然地說,我回報了這份快樂。
(欣美摘自《新青年·朋友》2006年第8期)